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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胡床上,忠恕胡思乱想,不得头绪,远处军鼓营号不断吹响,一直到深夜,福拉图才一脸疲惫地来了,进了帐门,她先是一愣,四下打量一番,笑道:“收拾得整齐啊,哈哈,连袍子都给你洗了,这姑娘,就是你们汉人说的贤惠妻子吗?”忠恕见她脸带疲倦,扶住她道:“这么晚了你还来干什么,还不累吗?早点休息吧。”福拉图仔细审视他,忠恕被她看得有些别扭,福拉图笑道:“明显哭过,哭得还很痛。”忠恕苦笑道:“你又胡猜。”福拉图靠近他,鼻子在他身上嗅来闻去,忠恕知道她想做什么,也不阻拦,福拉图叹道:“这姑娘体有异香,长得又好,还贤能,噢不,贤惠,怪不得你那么喜欢她。”
  庭芳留在他身上的淡淡体味,虽然经过了半天风吹,香味已经很淡了,但福拉图先入为主,依然闻了出来,忠恕拉着她坐下,问:“与唐使谈了一天吗?”福拉图依偎在他身侧,头靠在他肩上:“南朝天子胃口真大,那使者很不好对付。”忠恕问:“条件很苛刻吗?”福拉图笑道:“那倒不算是,除了两个条件,其它都在我意料之中。”忠恕惟恐言和不成,急问:“哪两个?”福拉图笑道:“这次突厥虽然战败,南朝可能胜得也不轻松,竟然提出让我释放滞留突厥的二十万汉族百姓。”
  忠恕知道大唐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在隋朝时,仅代州和云州两城就有近六十万百姓,入唐之后战乱频仍,先是突厥打破代州,毁掉城池,然后大唐围困云州,歼灭梁师都,继之在云州火焚颉利,除了逃往草原或者被突厥掠来为奴,两州百姓留存在当地的已经十不足一。没有百姓,要守住北地可说甚不可能,要整固大唐北地边防,至少需要迁来一百万以上的民众,而中原也饱经战乱,各地都无富余人口向边州迁移,只能寄希望于接回滞留在突厥的汉人百姓,但突厥只剩下漠北这一块地方,整个人口也不过十来万,哪还会有二十万汉人百姓?
  忠恕问:“你直接回绝了?”福拉图笑道:“没有,留在漠北的汉人现在加起来也不到五万,南朝在漠南可能已经截获了数万汉人,漠北有多少汉人,他们心中应该有数,提出这个怪题,只是想为难于我,让我在其它地方让步,只要据理力争,那使者会松口的,还它三两万汉人回去就足够了,只是这些汉人还都在各部落掌握中,我只能先从他们手里买过来,然后再转卖给南朝,我有把握让南朝出这份赎买钱。”忠恕知道她肯定还有其它花招没有使出来,既然她说有把握,就一定能办到。
  忠恕问:“那第二个条件呢?”福拉图摸了摸他的头发:“第二个与你有关。南朝使者提了个名单,都是历年被突厥捕获的南军将领,足有三百多人,有些还是在前朝时被抓获的,我说只要这些人还在突厥,一个不剩,全部送还,但须一个个去查,要费些时候。”估计萧瑀提到了忠恕,福拉图望着他:“道士,你可没说唐使与你还是亲戚啊!他特意点出你的名字,说你与他多么亲厚,又是个大官,让我必须保证你安然无恙。”忠恕道:“萧御史与我父亲相识,并不是真正的亲戚,他一向对我很关心。”福拉图笑道:“原来是想讹我。哈,你猜我怎么着?”忠恕道:“当场拒绝?”福拉图曾说过绝不会把他交给大唐,她哈哈笑道:“我可没那么笨,我一口答应了。”忠恕知道她又玩花招,问:“你不会是想让人冒名顶替吧?”福拉图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那些使者都认得你,弄一个假的,如何骗得了他们?”
  忠恕想知道她要如何把自己留下:“我没你心眼多,猜不到你的心思。”福拉图得意地道:“那是自然。其实很简单,他们能认出活着的你,你不开口不就行了。”忠恕道:“哈,原来你想假传我的死讯。”福拉图笑道:“没那么简单,南朝使者只要在营中一打听,就知道你是我的情人,在我的营中大摇大摆地,还和我睡在一起,你那个贤能今天还见了你,突然说你上天堂了,他们如何会信!只能先让你躲几天,等两家谈得差不多了,我就给你吃点药,你会妖术,装个死人还不简单!那使者不会坚持把个尸体运回大唐,我就风风光光地给你办个葬礼,一把火将你烧了,给他个罐子带回去交差。我再让节特赐你突厥贵族姓氏,从此世上再无道士这号人物,有的只是我福拉图的男人,哈哈!”
  忠恕摇头苦笑,福拉图做事不择手段,心中完全没有道义二字,不过这样也许真能瞒过萧瑀等人。福拉图笑道:“你那个贤能还是贤惠一看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到时你让她哭得痛一些,那使者就更加不会怀疑了。”忠恕笑问:“我死你会哭吗?”福拉图哈哈大笑:“我哭什么?我的情人多得是,旧的去了新的立来,除旧迎新,实乃喜事,有什么好伤心的!”忠恕不由得想笑:“那我可不敢喝你的药,只怕你真起了杀心,要谋杀亲夫!”福拉图故意绷着脸:“到时由不得你,如果你不喝,我就咬着脖子把你的血吸干。”说着露出森森白牙,做势向忠恕的脖子咬去,忠恕装作惊惧欲避,二人哈哈一笑,只觉得世间美好,尽在眼前。
  福拉图走后,忠恕的幸福感很快消退,想到今天庭芳痛苦的表情,心又揪了起来。庭芳没有指责他一句一字,但她凄婉的表情,比痛哭痛骂更让忠恕难受,他刚刚还与福拉图沉浸在欢乐里,现在又坠入烦恼中。多情原来如此痛苦,如果当时自己不去长安,就在周塞与庭芳成亲,就不会结识宝珠和福拉图,就不会让她们伤心。
  次日醒来,忠恕正在思索着如何去向庭芳解说,就听帐外传来脚步声,心中一喜,跑着打开帐门,果然是庭芳,她手中持着一个布包,微笑道:“师兄,我从代州给你带来换洗的衣服,正好今天没事,就给你送过来。”忠恕见她毫无忧色,昨天的事仿佛就像没发生过,忙上前接过布包:“师妹,快进来。”
  进来后忠恕让庭芳坐在胡床上,他犹豫着要不要像昨天那样坐在她身边,有了福拉图这层隔阂,他自愧没有资格再与庭芳亲密接触,庭芳笑了笑,又站了起来,道:“你上次从突厥回代州,那么热了还穿着皮袍,我猜想突厥可能皮多布少,合适的布袍很难找,就给你做了两件长袍。现在节令还是夏天,这里虽然靠北,白天很热的,两件长袍正好换着穿。”忠恕道:“谢谢师妹!”他忙打开布包,里面是两件青色的单层布袍,他拿起上面的一件,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庭芳扯着袍腰,上下看了看,抱歉道:“有点胖了。我刚学的裁缝,线头有点松。”
  突厥确如庭芳所说皮多布少,只有像福拉图这样的顶尖贵族才可能衣着随意,如也律台俟斤这样的部落首领都只备有一两身的布袍,大多数突厥人一年四季都穿着皮袍,夏天热时,就把左臂膀袒露出来降温。草原上生活不易,突厥的成年男子不是在放牧就是在打仗,对衣着只求简便实用,不讲美观舒适,皮袍都是用粗线大针草草缝制,没有合不合身这一说,更不会讲求针脚细不细。忠恕见手中的长袍针线密集,细细如蚁,整齐如列,心道庭芳是个富家小姐,往日哪会做这些针线活,为了自己,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一针一线,都倾注着她的浓浓情意。
  忠恕眼睛有点湿润,抓起庭芳的手,像捧着宝贝一样细细地观看,庭芳的手丰润白皙,指节修长,她是习武之人,常使刀剑,但手掌柔软似绵,宛如锦缎。他看得非常仔细,庭芳脸红心跳,扭头看着别处,不敢看他的眼,忠恕捧着手抚摸着,见她右手食指上节微微有块硬茧,自是缝衣时使针磨出来的,心中激动,不自禁捧着庭芳的手送到嘴边,含泪吻着,庭芳羞不可抑,浑身哆嗦,想把手抽回来,又不舍得,只觉得有此一刻,那些刻骨的相思,遭受的委曲,完全值得了。
  忠恕闭着眼流着泪,轻轻吻着庭芳的手指,吻着吻着,吻上了她的手背,庭芳更羞,当忠恕把手掌翻过来,要吻她的手心,庭芳终于支持不住,将手抽了回来,慌张道:“师兄,你穿上试一试吧,不合身的话我带了针线,立刻就改。”忠恕含泪点头,将外袍脱下,庭芳帮着他把新袍换上,忠恕觉得非常合身,精神一爽,庭芳前后一看,歉然笑道:“这个线头松了,你别动。”她转身到帐上取过短刀来,把露出的线头轻轻斩断,忠恕心中一动:“师妹,我胡子好久没刮了,你帮我修修脸吧。”忠恕脸上光洁,显然刚刚刮过胡子,庭芳明白他是想和自己亲近,羞笑道:“师兄,我手艺更生了,怕伤到你。”忠恕坐到胡床上,笑道:“师妹,我相信你。”
  庭芳持着短刀,小心地在他脸上轻轻滑过,忠恕闭上眼睛,感受着她手心抚摸自己的感觉,刀锋凉凉的,掌心热热的,忠恕心道:原来情人为自己修面竟然这样幸福。
  庭芳帮忠恕把刚刚露头的胡子刮净,又给他修了修鬓角,放下刀把水盆端过来,道:“师兄,你看行不行。”忠恕看都不看,连连称好:“师妹,你这一修,我觉得精神多了。”庭芳笑道:“确实帅气多了。”这还是庭芳第一次夸奖自己,忠恕心中一喜,又想去抓她的手,庭芳含羞转身:“师兄,这件刚换下的袍子,我去帮你洗一下。”忠恕道:“一块去吧,我看着你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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