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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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四合之时,言煜去向言大强和苏唯予请安,他去的时候两人正在用膳,言煜本来没想站多久,但是苏唯予坚持又递了一副碗筷过来,言煜只得再次坐下用膳。
  言大强和苏唯予晚膳用的很是清淡,言煜只吃了一点,并未怎么动筷,饭罢,苏唯予摆了摆手,先回房睡觉去了。
  言煜则跟着言大强去了书房,言大强问道,“听说你今天罚了四大护卫?”
  言煜站着,淡淡道,“跟在我身边,做事又如此没有分寸,不该罚吗?”
  言大强似是往他那个方向望了一眼,感慨道,“自小你便很有分寸,从不让我和你母亲担心,只是涉及整个言家,我还是要问一句,那个女子,你坚持要娶吗?”
  言煜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以为我的举动已经很明显了。”
  言大强轻轻点了点头,又想说什么,却又听得他那个向来高傲,自诩清贵洒脱的儿子叹道,“父亲,你真以为阿卿是我想娶便能娶的吗?”
  言大强的目光望过来,等着他解释。
  “阿卿与我见过的每个女子都不相同,她看似冷漠无情,但心中最是柔软,她是江湖中人,这次也本不欲来帝京,是我哄着才来的。”
  “她喜欢自由,向往可以自己振翅的天空,到言家后,我已感觉到她处处受制,我们本来打算出了隐世家族后便成亲,但是近日……”
  言煜直直看向言大强,苦笑一声道,“我隐隐感觉到,经此一场,她并不想与您的儿子成亲。”
  “您与母亲定是觉得阿卿不能离开我,实则是我不能没有她啊。”
  言大强被他这话给震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良久后,才对着外面如墨一般的夜色缓缓道,“我看得出那个女子的不一般,能被你如此放在心上的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言家向来如此,每任家主都不会阻止孩子追求爱的权力,眼下我和你母亲也帮不到你什么,若是真想与那姑娘成亲,怕是只能你自己努力。”
  言煜闻言,清隽的面容上泛起了一抹笑意,应道,“煜儿明白。”
  言大强瞥他一眼,道,“行了,走走走,别堵在这里让人心烦。”
  言煜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也淡淡道,“若不是父亲让我来此,想必我也不会凭空来听您骂的。”
  话语落地,在言大强反应过来之前闭上了书房的门,他衣襟闪出书房的一瞬间,言大强会迟到但永不缺席的鞋子甩在了门上。
  与书房相对的一个房顶上方,令明卿手里握着一瓶酒,噗地一声轻笑,言家人果然是帝京中最有趣的人啊。
  言煜抬起头望去,皓月当空,涤荡长风,一抹红衣飘逸在月色前,再往上看,那人墨发在微风中飘摇,两道眉眼弯弯,笑得如同一只小狐狸。
  言煜纵身上去,拿过她手中的酒瓶,道,“身子还没好,夜里就敢上房顶喝酒?”
  令明卿笑眯眯地没理他,只道,“煜儿……”
  言煜先是震惊,随即反应过来后耳垂通红。
  令明卿趁机夺过他手中的酒瓶,好玩似的盯着他看,言少主啊,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玉言公子”,便是面对群臣围堵,想必也能侃侃而谈,在听到自己那声“煜儿”后,竟瞬间无言以对。
  令明卿上房顶前,从青龙那里顺了瓶酒,高处清风掠过,竟带着丝寒凉,不禁喝了几口御寒,没想到这酒的后劲很大,令明卿只喝了两口便已隐隐有醉意。
  她双眼清澈间带了几分透亮的水汽,言煜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了夏日里刚从水中捞出来的水蜜桃儿,隐隐约约带着些水润,让人想凑上前去闻一下那清甜。
  身边令明卿也不知在想什么,无意识间又喝了一口烈酒,言煜有些生气,正想从中夺过,却冷不丁听到她道,“言煜,我喜自由,不爱被束缚,你刚刚也说了。”
  言煜怔了一下,随即从她手中再次夺过酒瓶,放在离自己身板不远处,才又轻轻道,“夜里寒凉,少喝点酒。”
  令明卿接着道,“小时候师父告诉我说,女子生来便是独立的,她希望我以后能自由一点,不依靠男子而活,前二十年我都谨守师父的命令,唯几日前,我试着说服自己,若是遇到了想相守一生的人,那么那些规定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差一点便丢盔弃甲,想着一辈子待在帝京也好,但这几日夜间总是辗转反侧,至刚刚那一刻起,我终于明白,我从来不属于帝京,我属于那个虽然危险但是自由的江湖。”
  她亮晶晶的眼眸望过来,“言煜,我做不了言家的主母,也不会因为你而舍弃江湖,更不愿此生对你俯首称臣,我希望我依旧是那个独立的我,如你第一次见到我时一般。”
  “你,懂吗?”
  言煜的目光落在远处皇宫的砖瓦之上,有风穿过他宽大的衣袖,他迟迟没有回应,令明卿也没催,今晚她是有备而来,酒虽是顺青龙的,房顶也是随便上的,但这些话却是预谋已久的。
  言家的整族荣耀,言煜既然背负了就不能随意放下,但是她也不愿此生都面对皇权倾轧,帝京动荡,更不愿成为言家主母,那样的生活对于她而言是束缚,是牢笼。
  她相信自己的这些想法言煜都懂,所以近日他着急向所有人介绍自己,只为让自己改变那一点点想法。
  房顶上不知掠过了几阵风,天上的星子不知闪耀了多少下,令明卿终于听到他带着叹息的声音道,“阿卿,我答应你,不强迫你留在我身边,也不强迫你嫁给我,我只求此生你不要抗拒我的接触。”
  令明卿怔了一怔,似是没想到这些话竟能从言煜的口中说出,她知道言煜虽看起来温润优雅,实则骨子里专有强硬,清贵骄傲,说到底是帝京言家培育出来的少主,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傲骨。
  也正是因此,她才不知自己的这些想法能够被他接纳多少,所以借着今夜涤荡长风,借着酒意朦胧,看似玩笑实则认真地说出这番话。
  房顶上两人静默无语,屋檐下,窗子前,言大强笑看着自家儿子卑微温柔地说出这番话,笑看着那女子语气温和却态度坚持。
  言煜的目光在窗子前落了落,言大强快速关了窗,顺带着熄灭了书房内的烛火。
  浓重夜色中,屋檐下吊着的白虎叹了口气,心想,少主这是被令姑娘吃的死死的啊,连成亲都是奢望,偏偏少主还不能不答应。
  那一夜,有人心绪万千难以睡眠。
  有人酒后吐真言却心中空荡荡。
  有人遥望帝京风雨欲来。
  有人缓缓微笑开始收网。
  翌日晨起时,令明卿听到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令主,可要更衣?”
  令明卿挑了挑眉,看到白琴含笑轻轻踏入房门,白琴对着令明卿深深鞠了鞠躬,“白琴参见令主。”话语出口,眼眶已微微泛红。
  令明卿叹了口气,问道,“何时来的?”
  白琴道,“今日凌晨,自白棋传来消息后,我便带着人往帝京赶,只是有间客栈距离帝京到底路程远,直至今日来姗姗来迟。”
  令明卿微笑着道,“不迟不迟。”
  白琴对着令明卿道,“令主定是没有好好吃饭,瞧着身子不仅瘦了一圈,脸色也苍白的厉害。”
  令明卿不欲告诉她隐世家族中发生的事情,只含笑听她数落自己,却始终一声不吭,白琴说着说着便有些埋怨言煜,“言公子也真是的,令主身子本就不好,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照顾……”
  话还没说完,便听闻脚步声传来,白琴立马闭了嘴,眼角处看向令明卿,发现没有不异之色后,心中松了松,刚刚太担心令主,导致一时失言,令主没生气就好。
  正想着,言煜带着歉意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确实是我不对,没有照顾好阿卿。”
  白琴起身向言煜行礼,随即掩好门退了出去,门内,言煜问道,“近日身子还好吗?”
  令明卿笑道,“还好。”
  “昭思宴定于月中,还有半月的时间,这半月内我可能忙着事,正好白琴到了,你若是想出去就让白琴带着你出去走走。”
  令明卿点头称是,言煜没在房中待多久,青龙还在门外等着他去大殿,所以步履匆匆又离开了。
  言煜走后不久,令明卿依旧维持着他离开后的那个动作及表情,白琴见令明卿迟迟没有传召,忍不住朝门缝里看了一眼。
  一眼,心惊。
  令主好像有些不一样。
  正想着,令明卿忽然道,“白琴,收拾收拾一下,我们出府逛逛。”
  白琴点头笑道,“好,我立马去准备。”
  两人收拾好打算出府后,朱雀突然出现在了身后,令明卿瞧见了,但是也没有多管,想来是言煜不放心,所以安排四大护卫暗中保护。
  帝京果然是帝京,两边街道门庭若市,人来人往间摩肩接踵,但令明卿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只随意逛着,白琴跟在身后,虽然对新事物很感兴趣,但是令明卿在侧,倒也不敢离开令明卿太远。
  令明卿瞧见她新奇的模样,将手拢进袖中,对着她笑道,“想买什么就去买,我就在不远处,也不会走丢的。”
  白琴本来不打算走开,但是禁不住令明卿这样说,往糖葫芦摊主的方向瞅了两眼,快速道,“令主,我去买两串糖葫芦,马上就回来。”
  说完便快速往那个方向走去,令明卿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禁有些恍神,白琴的家族当年若是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想来她如今也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闺中小姐吧。
  只可惜造化弄人,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叹息。
  她边摇头边叹息的瞬间,余光忽然看到人群中不知哪里的亮光一闪,令明卿心下一惊,巍巍帝京,是何人携刀剑隐匿在人群中?
  正想着,一剑忽然从人群中射来,那剑意凛然,竟是直直向她击来,令明卿闪身躲过,眼神有些冷意。
  她初来帝京,没有结怨于任何人,但眼下却有人想刺杀她,想来针对的只能是言煜,或者说整个言家。
  只一瞬间,她便下定决心,不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抓住把柄,不能让人以此为借口去为难言煜,甚至对言家不利。
  人群中,那人见一击未中,下一刻更现杀机,周围人群见此,早已惊吓着避开,躲在人群中的几人见最有利的屏障渐渐散开,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意。
  令明卿浑身一冷,有人要借此伤害百姓,但是这罪过他们背后的人肯定不会认,那这罪过会判到谁身上?
  那一瞬间,人群中传来的惊呼、尖叫和嘶吼响震整个帝京,白琴和隐在暗处的朱雀纷纷现身,还没等令明卿吩咐,她们就飞身前去救人。
  人群中间,有人被一剑刺入咽喉,有人被硬生生砍下头颅,鲜血溅湿了周围人的衣襟,引发了更大的暴动。
  令明卿目光快速掠过街道两旁的暗角,只是终究没有多少精力再去管,只能分身前去对付那些隐在人群当中的刺客。
  暗角处,站着一个月白色的男子,那男子接受到她投过来的目光,轻轻地笑了一笑,果然是言煜看中的人啊,这么远的距离只一瞬间便锁定了这里。
  只是,即便这样又有什么用呢?他注视着街道中央的暴乱,眼底映射着乱飞的头颅和四肢,却微微勾了勾唇角。
  令明卿出手很快,接连击败了几个刺客,那几个刺客像是本来就没想过活命一般,在令明卿手下接连处于败势时,竟纷纷自杀了。
  令明卿站在原地,脑中却在急速运转,这到底是何人,刺杀自己未果后又对城中百姓动手?
  正在这一番乱象中,远处马上奔来一人,那人衣帽皆斜,边奔边喊,“住手,天子脚下,怎容贼人放肆?”
  令明卿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姗姗来迟但时间拿捏的刚刚好的京兆府尹,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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