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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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大娘压低声音道:“这慈幼局边上,新建了一座绣坊,如今正招女工呢,月钱很不错,我一听,就想到你了。”
  “真的。”齐寡妇脸上闪过了惊喜之色,然而很快便低落下来,“可是,人家也许会嫌弃我晦气。”
  她从前也去找过主家,想带着大妞一起做个仆妇什么的,然而人家多嫌她是寡妇,不要。
  “没事。”胡大娘道,“听说这慈幼局绣坊原本就是为了扶持弱小女子而设,我都问过了,像你这样的寡妇,人也收。”
  齐寡妇有些心动,她看一看大妞,叹了口气:“可是,我若去绣坊做工,大妞可怎么办呢。”
  胡大娘笑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好事了,若是去慈幼局绣坊做工,白日里你去上班,你家大妞也可直接送到慈幼局,说是有什么……”
  她回忆了一下,才想起那个新名词:“说是有托儿所!专门给你带孩子的。”
  “有这好事?”
  齐寡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她托胡大娘帮忙照看一下大妞,当即奔向慈幼局。
  等到了慈幼局,她才知道,这并不是绣坊,而是什么纺织厂。名字虽然古里古怪的,但是做的事还是很简单明了的,无非就是纺纱织布,这两样她都会,而且都很熟练。
  慈幼局纺织厂还有专人负责考校,齐寡妇因手脚麻利,做工又快又好,当即就被定下了。
  几日后,深秋的一个清晨。齐寡妇把女儿裹得严严实实的,拉着她的小手出了门。
  行到慈幼局门前,除了三三两两的女工之外,还有不少小摊贩,卖包子的,炸油条的,扛了两个木桶豆浆来卖的……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好不热闹。
  大妞盯着那个炸油条的人,咽了口唾沫,却把视线移开。
  齐寡妇瞧见女儿的神情,有些心疼,又想着从此以后每月能拿月钱,便拿了几个铜板买了一个油条,给大妞吃。
  慈幼局的侧门也开了,门口站了两三个妇人,还有一个穿着宫装。
  齐寡妇鼓起勇气,拉着女儿往前,道:“我……我是在纺织厂做工的,这是我女儿。”
  一个妇人笑道:“可有牙牌没有?”
  “有!”
  齐寡妇忙将自己新领不久的牙牌拿出来,木制牙牌上刻着她的姓名籍贯住址以及职位。那妇人查验之后,在簿上登记了一笔。
  “你在这儿画个押,说明你把孩子送来了。把孩子领走的时候,就在下头跟着画一个押,我们也好核对。”
  齐寡妇照着她所言做了,将孩子交给妇人,心里还有点不舍。
  大妞年纪小,见要离开母亲,无声无息的哭起来:“娘,别卖我。”
  “娘怎么会卖你呢。”齐寡妇急急地上前一步,将大妞一把拢在怀里,“娘就在隔壁做工,等会儿领你回家。”
  那妇人也上来劝:“没事,老师只是领着你和其他小朋友做游戏,等会儿吃午饭你娘就来接了。”
  安慰了好一会儿,大妞方才跟慈幼局的老师进去,齐寡妇也进了一墙之隔的纺织厂。
  进到纺织厂,先要把头发劝用一个布兜包起来,还要洗手,穿蓝色的窄袖厂服。
  大家都换成了同样的装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新鲜。
  齐寡妇被分到去操作织女机纺线,虽然之前被培训了几回,但等织女机真正开始动起来,她还是觉得很惊讶。这织女机,竟然能一次纺八根线呢!
  下了班,齐寡妇立刻去接女儿。在慈幼局侧门前等候的娘亲不止她一个,还排了一会儿队,齐寡妇方才接到了女儿。
  齐寡妇领着女儿去吃饭,心里甜丝丝的,若是每日能过这样的日子,她可不必愁了,但愿这纺织厂能长长久久的办下去。
  慈幼局纺织厂第一日开工,萧荷花就在这里陪了一整日,等到夕阳西沉,她方和蔡衡匆匆赶回宫中,向中宫娘娘汇报。
  到坤宁宫时,万岁爷也回来了,听说他们时来禀报慈幼局纺织厂之事,饶有兴趣的让他们直说。
  萧荷花与蔡衡便将今日开工之事一一说了。
  “今日五十位女工全来齐了,纺纱织布,井井有条,所得布匹比之寻常织机要多出四倍……”
  听完,张羡龄笑着看向朱祐樘:“万岁爷以为如何?”
  朱祐樘握一握她的手:“不错,且静观成效。”
  张羡龄夸了蔡衡与萧荷花几句,赐了菜,便让他们下去歇着了。
  蔡衡得了赞扬,心情很好,走出坤宁宫时,正好遇见了文瑞康。
  见了坤宁宫掌事牌子,蔡衡自然放低了身段,笑着向他问好。
  文瑞康见他一脸喜色,心里多少也猜着了几分,怕他光顾着高兴,误了中宫娘娘的大事,便悄声提点道:“越是这时,越要谨慎。”
  蔡衡笑眯眯道:“文爷爷未免太小心了,这纺织厂好好的,不会有什么大事。”
  文瑞康冷笑道:“你难道不知福祸相依这道理?诚然这慈幼局纺织厂给了一些人实惠,但也有一些人会因此失利。你且等着,没到腊月,就一定会有文官弹劾。”
  他猜得半点不错,慈幼局纺织厂开工还不到一月,就有文官上题本,为一些受到影响的织户打抱不平,认为如此低价的棉布是与民争利,损害了没钱换织女机与鹊桥机的织户利益。
  第88章
  冬日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 灰蒙蒙的天色,坤宁宫殿里也显得格外暗淡。
  上午,宫人内侍们抬出灯来, 拿着银火镰将三大盏珠子吊挂灯一盏一盏点燃, 又拿了几盏桌灯来, 轻轻搁在书案上。
  有了灯火, 看报纸时便不会伤眼睛。
  张羡龄一手托腮,一手拈着燕京小报的一角, 一行一行看下去。
  因政事并非燕京小报的主要内容,是以只在乙版的右下角留出了一块版面, 简要说了个别文臣弹劾织女机鹊桥机之事。
  寥寥数笔,可张羡龄却已经可以透过这文字,瞧见一群满嘴仁义道德的老夫子。
  她将报纸一折, 细碎的声响里, 腹中的孩子动了两下。张羡龄轻轻拍一拍腹部,安抚似的, 而后抬起头, 望向眼前的蔡衡与萧荷花。
  两人默然而立, 站的笔直笔直, 甚至有些僵硬。虽说顾及在坤宁宫,脸上只能带着淡淡的笑,免得讨中宫娘娘不喜,可俩人的眉目间都藏着忧色。
  张羡龄轻轻靠在椅背上,腰后垫了一个软垫, 里面塞的事棉花,轻柔似云朵。
  她舒舒服服的靠着软垫,悠悠道:“这事, 我已知道了。”
  蔡衡撩起袍子下跪:“是臣不好,没办好差事,请娘娘责罚。”
  他一跪,萧荷花也紧跟着跪下,口中请罪。
  “不干你们的事,起来吧。”张羡龄道。
  她心里明镜似的,但凡一样新事物诞生,无论前途多么光明,总归会经历些风风雨雨。那高中课本上都讲了,新事物战胜旧事物不是一帆风顺的,必然经历曲折的过程。
  如今,织布机与鹊桥机正在经过曲折的过程。
  蔡衡问:“那……娘娘可有什么指示?”
  他将自己想到的应对之法说出:“不然,臣看能不能请上书的官儿吃酒,同他说明情况,要他宽容宽容?”
  张羡龄摇了摇头:“你们什么都不用做,让子弹飞一会。”
  “什么?”
  张羡龄笑起来:“我是说,以不变应万变,行了,你们下去歇着罢。”
  她既然发了话,蔡衡与萧荷花就是心里着急,也不敢多嘴,俯首道了声“娘娘千岁”,便退下了。
  梅香提过来一个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小声道:“这些事,娘娘如今不管也成,您如今身子重了,还是要多多歇息才是。”
  张羡龄将手炉捧在手中,手炉中除了银霜炭还加了一粒香料,清香袅袅,有安神之功效。
  “倒也不能完全不管,不然要是我这心血给闹没了,更怄气。”
  她凝神想了一会儿,与梅香附耳说了好些话。
  梅香听完,应声道:“娘娘放心,我一定把消息传下去。”
  张羡龄微一颔首:“这事也急不得,没个数年的功夫,还真难搞定。对了,周姑姑今日可好些。”
  周姑姑年事已高,到了冬日,寒风一吹,身子骨更受不住,三日前下坤宁宫月台时,不慎跌了一跤,便告了病假,在直房修养。
  “女医开了药,吃了几剂,周姑姑精神也好了些。”梅香禀报,“早上我去看她,她老人家能吃半个馒头了,不像前两天,只能喝粥。”
  张羡龄道:“库房里还有好些燕窝没吃呢,你问问女医,若是周姑姑能吃燕窝,便挑好的熬给她吃。”
  “记着了。”
  梅香正答应着,忽见秋菊走过来,停在暖帘下。
  “娘娘,膳房已经备好膳了,是否传膳?”
  “可以。”
  秋菊便去张罗传膳之事,梅香也陪在一旁伺候。
  今日午膳之中,最为瞩目的一品菜是清水打边炉,这是中宫娘娘亲自说了做法,吩咐坤宁宫膳食做的。看着和京中时兴的黄铜涮羊肉火锅有些类似,但也有所区别。所谓清水打边炉,顾名思义,就是一锅清水置于炉上煮食。
  司膳宫女放了几块姜片、陈皮、葱白入清水锅,又撒了少许盐,便是初始的汤底了。
  桌上依次摆着几盘菜,都是生的,要下锅子烫了方能吃。这烫菜的顺序也有讲究,得先下生鱼片,再下牛肉、肉丸之类的,方能使味道不混杂。
  薄薄的生鱼片放在清水中一焯,便捞出来蘸酱。酱汁并不复杂,粉彩花卉纹碟底铺满酱油,加些研得碎碎的香料,再倒上几滴芝麻油即可。虽然都是简简单单的食材,却将鱼肉本身的鲜美展现的淋漓尽致。
  张羡龄连吃了两片鱼肉,脸上隐隐有了笑意,她怀这一胎反应大,吃不得油腻的东西,便想起了清水打边炉。从前吃这个,还嫌弃有些寡淡,如今吃起来,倒是正合她的口味。
  侍奉张羡龄用膳的宫人瞧她今日胃口不错,脸上笑意也浓厚了一些。
  用膳毕,张羡龄命梅香将剩下未动的生鱼片全到在锅里烫熟,要她用食盒装好,拎着周姑姑吃。
  梅香拎着食盒告退,走出殿门,身后跟着的小宫女便赶忙将食盒拿过来,笑道:“姑姑莫累着,我来拿。”
  梅香道:“从前都叫娘子,如何又改叫姑姑了。”
  小宫女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周姑姑如今歇息,您不就是坤宁宫的管家婆子么?”
  “这话不许再说。”梅香叹息了一声,“我倒盼着周姑姑早日好起来。”
  要说梅香没想过坤宁宫管家婆的位置,那一定是假的。可她们主仆几个自从娘娘当选太子妃起就一起共事,相伴那么多年,若说没有同僚之情,那也是假的。
  梅香至今还记得,每年端午,周姑姑总是会包上一大串粽子,分发给她、秋菊还有其他大宫女吃。周姑姑自己爱吃咸粽,可送到梅香手里的,永远是她喜欢的枣泥馅甜粽。
  她是真心实意盼着周姑姑能痊愈的。
  周姑姑的房里药香弥漫,还夹杂着一丝奇怪的、老年人房里时常会有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放陈旧了,虽然不臭,但也说不上好闻。
  梅香一进门,就给周姑姑她老人家行了半个礼:“娘娘惦记着姑姑,特命我提来些菜。”
  周姑姑躺在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奴婢谢过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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