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9 以卵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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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姓再度哗然。
  南帝适才更慌了,身体晃晃悠悠,已有些站不稳的模样,安仪长公主急忙奔过去将南帝扶着,哭着哀求道:“父皇,不能再说了,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啊……”
  可惜南帝已经慌到了无法做出决定的程度,他只感到脑袋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若是南帝就这么昏过去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也是个不服输的性格,他不愿意就这样在云间面前倒下,借着安仪长公主的支撑,南帝用了用力,还是撑了下来。
  可他依然不知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
  撒一个谎,便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当年南帝尚未亲政,还是个傀儡皇帝的时候,是秦家誓死扶持效忠于他,后来又加入了才德兼备的槐夫人,秦家一门忠良,为国为民做了许多好事,槐夫人亦是大情大义与才德兼备,在百姓之中名望很高。
  秦家被定罪时,便曾有过万民请愿之盛况,那一次是槐夫人陪南帝挺了过来,可槐夫人劝走万民,也不是为了南帝,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为秦家平反,南帝知道槐夫人的心思,也嫉妒槐夫人与秦家少主的交情,所以他才想要把槐夫人藏起来,让她再也不能为秦家开口,他以为只要让世人认为连槐夫人都畏罪自杀了,才能堵住百姓的议论之口。
  事实上,在与秦家有关的人事都渐渐消亡之后,百姓也确实不再想要提起此事,可麻烦在于,槐夫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若想要认下这个儿子,便必须承认当年死去的并不是槐夫人,为什么槐夫人没死,为什么槐夫人没死却偏要说她死了,这便又是会被议论的问题。
  慕容典本已经计划好,等关于秦家的风声过了,等这个孩子长成了,便给他安排一个身世,认回自己膝下,可这个孩子不知从何处了解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世,还未长成,便就跑了。
  他一找便是许多年,为了找他,打碎了韩国,为了等他,故意将那个不成器的长子册立为太子,只等着找到慕容晓的时候,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能将这个废物太子给废了。可是天不遂人愿,慕容晓没找到,太子却死了,而那些孙子们,显然比他那个只会开枝散叶的爹爹要厉害得多,慕容典只能一直让储位虚悬,若是在他有生之年,等不到那个孩子出现,便将那个位子顺应天命传给十三公子,若是等到了,便给他最好的。
  赵知身要他的江山,他便主动丢盔弃甲,拱手相让。
  可是要将山河相让不是他做皇帝的一个人的事情,如果南帝早就昭告天下那个孩子的存在,眼下的处境还不至于如此艰难,可他不愿意秦家的往事被再次提起,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而到了现在被迫被提起时,如果他承认了赵知身的身份,不止要承担对秦家不仁不义的骂名,更是承认了对庆王、宸王等人的不公。
  但要说出自己的儿子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这种话,南帝一时还张不开口。
  云间用质问的眼神看着南帝,继续高声道:“若不是如此,一股西南匪贼,陛下向来铁腕,何不早派大军清剿,而是由之任之,令辰军在短短一年之内,已有与南朝一战之力!若不是如此,当日宸王无论政绩与名望,都已达太子之资,南朝祖制立嫡立长,宸王既为嫡子,陛下为何不愿将他册立为太子。就算陛下顾忌天意,认定宸王并非天命之人,那么十三殿下珺王呢?民间不乏能人异士,必已有人测算出十三殿下的天子命格,而今雁城恶战,朝廷一而再向百姓征收粮米军饷,使百姓民不聊生,距离雁城不过百里的秦山,却仍迟迟不愿出兵相助,难道陛下认为,没有兵,只凭百姓捐纳苛税就能打得了胜仗?!”
  “朕,朕早已下令秦山出兵!”南帝终于找到一次反驳之机。
  云间冷笑,“就算陛下下令了又如何,秦山王素来不从朝廷管教,见不到兵符,秦山王大可说不曾收到圣令,陛下为何不愿授予兵符,是怕有人谋反吗?如果陛下早已有意授予珺王天子之位,陛下而今所余年寿已经不多,他又何必要萌生反意?!”
  “如果陛下回答不了云间的问题,”云间说着跪了下来,“云间肯定陛下,国土危亡之际,即刻下诏将珺王殿下册为太子,授与兵符,以令秦山,内安朝政,外驱鞑虏!”
  话罢,云间叠手行大礼深深一拜,韩人与南人行跪拜大礼的姿势稍有不同,而云间此番用的是一个非常标准的韩人之礼。尊卑严明的年代里,下跪磕头是一个非常寻常的事情,可是在云间流亡到南国之后,她总共也只向人磕过两回头,一次是请求十三公子救赵知身的性命,余下的一次便是此刻。
  南帝对此也深有印象,他见过云间许多回,每次云间都是跪着同自己说话的,可是磕头这种大礼,她从来不做。便是在请求南帝将自己许配给慕容铮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做。南帝心里知道,这小丫头心里怀着亡国之恨,不服自己,但恨这种东西,不是用强力的手段就能解决的,他再强迫云间给自己磕头,她心里有恨便是有恨,亡国灭门之仇,说什么也不可能消解,所以南帝也懒得跟一个小丫头斤斤计较这些。
  云间这一拜,南帝便看出来云间是真心的了,真心地为了十三公子,真心地要将他扶上太子之位,甚至是真心的为了这个国家着想。
  他看着云间的眼神不禁有些茫然,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个小小的身躯拼却一切,她为什么一定要以卵击石。
  慕容兄弟几人见状,也急忙都跪了下来,齐声道:“请陛下册立储君,内安朝政,外驱鞑虏!”
  百姓见状,便也跟着跪了下来,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金阳城的上空,“请陛下立储……”
  “请陛下立储……”
  ……
  医仙药谷中,十三公子腹上被划开的伤口已经缝合,照理说,他方才疼得昏天暗地,这会儿应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才对。
  他看起来是睡着的,眼睛闭着,心却停不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此刻心慌得厉害,好像随时都会冲破他的胸膛跳出来一般。
  潇潇医仙已经离去,照顾在十三公子一旁的是素问和灵枢两名女徒,他方才肚子里动了那么大的刀子,东西肯定还是吃不得的,素问便沾了些潇潇医仙调配的续命药汁,不时地贴着十三公子的唇缝渗入几滴,保他这般将就活着。
  十三公子感受到唇齿尖的湿润冰凉,便又有些转醒的模样,嘴唇微微开启,嚅嚅地唤着一个名字。
  素问贴近了些,听到他叫的是“云间”,便对灵枢使了个眼色,灵枢便就取了样东西放在十三公子的手心里,玉石总是冰凉,而十三公子手心里发烫,便下意识将那东西握得很紧,紧到不能自持的时候,便猛然睁开了眼睛。
  手心里的东西正是玲珑珏,素问笑着说:“公子又醒了,还没见过公子这般的,身上动了这么大的干戈,却是一刻也不曾安稳睡着,赵先生说了,若是听到公子叫那名字,便将此物放在公子手里,倒是不知这法子有没有用。”
  十三公子虚弱地问,“他人呢?”
  “赵先生么?走了。”
  走了?十三公子闻言便想要坐起来,腹中与伤口俱是撕裂一般的疼痛,素问和灵枢急忙将十三公子按着躺下来,道:“师父说了,公子若是执意这般不爱惜自己,便当真是神仙在世也救不得了。赵先生走了便是走了,公子这般去追,也是追不来的。”
  十三公子只能平静下来,又问:“医仙姑娘呢?”
  灵枢便灵巧一笑,道:“师姐,这江南的公子哥儿嘴巴真是甜,咱们师父在此开谷悬壶许多年,已经很久没叫人唤过一声姑娘了,”转而又对十三公子道:“师父将从公子肚子里切下来的东西拿去闭关了,说要看看这断肠散在人肚子里究竟是怎样调皮捣蛋的。”
  肚子里切下来的东西……调皮捣蛋……
  十三公子心中忍不住感叹,你们师父口味好重,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灵枢倒是看出来了,笑道:“做大夫的嘛,整日与毒虫毒草为伴,自不似常人闻之色变,甚至还有些亲昵呢。”
  “那我什么时候能走?”
  “走?”灵枢又笑起来,一双眼睛着实灵动可人,似极了云间打鬼主意时的眼神,她好笑不笑地道:“师父这一闭关,也说不好要多少时日,现在谷中全凭我们姐妹做主,自师父不再接诊以来,这谷中已经许久没有生人来过了,难得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公子哥儿,你可别想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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