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铜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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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风凌冽,风如在冰块中冻藏过的寒刀,一阵又一阵地斜刮行人的脸颊。
  一个瘦弱少年,一手拎着比他高大壮实许多的年轻士卒,对抗着深秋,亦对抗着西风。
  年轻士卒已经死了,死的是那么的安静脆弱,没有发出一点点声响。
  几名围观的囚犯,无一不瞪大眼珠。作为整个事件的目击者,他们现在还是感觉到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到没有人去在意,少年身手的干净利落。这瘦弱少年一定是疯了,才敢在大梁的军伍之中,杀大梁的士卒。
  动作干脆到好像他杀的不是人,而是捏死了一只秋天濒死的昆虫。
  那个起哄的魁梧囚犯,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他此时左顾右盼,蠢蠢欲动。
  几个靠近的士卒,各自亮出武器,大喊着冲了过来。
  年轻士卒的死亡,就像一个导火索,在这个临时组成的队伍里,引起了连锁反应。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所有人,都已经身处危险之中。
  曾乞儿仍然停留在原处,思绪却不知飘了多远。几个最先赶到的士卒,对峙在瘦弱少年十几步之外,迟迟不敢上前。
  曾乞儿在等,他也等到了要等的人。
  百夫长罗林,很快就来到了曾乞儿面前。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卒,很快就了解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没有千军万马,没有层层包围,只有百夫长罗林一个人。
  罗林没有骑马,他的五尺大刀插将在泥土之中,目光如炬,甲胄之间银光闪闪。他虽然仅仅是个冲锋陷阵的士官,隐隐之间,已经展露出大将风范。
  罗林深深地看了一眼刘炜的尸体,神色复杂。
  “这个孩子的哥哥,是我的战友。十一年前,除了还是孩童的刘炜,刘家的男人,全都死于战火之中。他的哥哥,将这孩子托付给了我。刘炜入伍不到两年,虽不成器,也勉强能算是一个军人。”罗林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个瘦弱少年,“别说有这份交情,就凭你一个充军囚犯,屠杀大梁军人。我现在也应该带兵,将你拿下。”
  “所以我才在等,但是你没有这么做。”曾乞儿已经将年轻士卒的尸体放下,手握刘炜的佩刀,道。
  罗林又一次被这个瘦弱少年,给惊到了。他收起了原先准备的说辞,道:“前阵子为了稳定军心,放任弟兄们对你挤压刁难,是我的不对。”
  曾乞儿道:“这不重要。”
  罗林哑口无言,这个戎马十余年的铁血汉子,竟然被一个少年扰乱心绪。
  罗林半天才疑惑道:“小子,你今年多大?”
  “刚刚满的十三。”
  罗林正了正身子,开口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不会相信,有你这么少年老成的人。我像你这么大,虽然也已经握刀,可仍是一个横冲直撞、做事冲动的傻小子。”
  罗林顿了顿:“看来,你并不是那种因为冲动,去杀人的傻小子。”
  “我遇见过一个比你老很多的老伯伯,他也说过我少年老成。”曾乞儿看似地随意挥了挥手中的刀。如果罗林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杀人过后,一边和自己对话,一边推演刀法,不知道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你虽然不是冲动行事,我也不知道你的考量。可因为你杀了刘炜,差点会给所有人带来灾难。”罗林声音嘶哑,“会死很多人。”
  曾乞儿没有说话,他虽然被称作少年老成,可他远远没有罗林想得那么远。
  少年仅仅是觉得,那个人该杀而已。
  罗林见曾乞儿没有说话,继续道:“如果现在我带兵来擒你,你总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
  罗林仿佛说了句废话,曾乞儿却很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思索过后,才点了点头,道:“这个人该杀,我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可你带来的士兵,他们却个个不该杀。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样的话,我会怎么做。”
  “一旦我们交手,而我又对你的实力判断,产生了严重的错误。两败俱伤,这些充军囚犯,可没有一个善辈。到时候,大家都会死的。”罗林闭上了眼睛,世人有世人的心酸。
  “我罗林,从军十余年,没有百夫不挡的勇武,没有给我庇护的靠山。完完全全是我拿命去拼,才活到了今天。战场之上,你越怕死,越容易死。”百夫长罗林仍然闭着双目,像是说与曾乞儿,也像是说与西风,“这一路上,我已经折损了人手,也见识到了武夫的恐怖。我不敢,也没资格,拿剩下弟兄们的命去赌。赌你曾毅,是几品武人。不练武,人命就不是人命了吗?”
  曾乞儿对于军伍之事,一窍不通。可他现在,却有一点理解,眼前这个银甲傍身男人的心情。
  人命就是人命,不论是酿酒的、当兵的、还是习武的,都只有一次生,一次死。是一样值钱的。
  “希望你到玉门之前,大家可以相安无事。”
  百夫长罗林的话,随着他的离去,消散在风中。
  曾乞儿默默地在原地挖了一个土坑,将年轻士卒的尸体放入坑中。少年将土坑填好,喃喃几句言语,重新推起了小独轮车。
  没人听到少年说了什么,人人对其避而远之。只有一个同样年岁不大的士卒,估计是受了罗林的命令,远远观望着。
  十三四岁,家境穷苦,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在大梁朝,给了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他们正是做战场炮灰的最好人选。
  在百夫长罗林的指挥下,队伍砍了几个蠢蠢欲动囚犯的脑袋,这场风波才得以平息。
  这只队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唯一能证明发生过什么的,有曾乞儿方圆几丈的空旷,有一串生起事端囚犯的人头。
  其中就包括起哄的魁梧囚犯,他的人头,同其他六名囚犯一样,被木串串起,立于随行木车之上。木串构造很是简易,并不牢靠,在西风中摇摇晃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像是在诉说一段故事。
  没人敢去招惹曾乞儿,曾乞儿一路也乐得清闲。他每天除了吃睡,全都放在了练功之上。在《御宝决》和大还丹的调理之下,王狄留下的暗伤,已经完全康复。连同刀客汤月在自己前胸的那一刀,刀疤也已经慢慢变淡。
  这让曾乞儿对《御宝决》回复能力的强大,深有体会。至少自己现在,不会轻易没命。危机情况,哪怕以伤换伤,也是曾乞儿能接受的情况。
  一路以来,那个和曾乞儿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士卒,都只是远远观望。少年士卒名叫铁娃,他搞不懂百夫长,为什么会交给自己这个新兵蛋子,这么艰巨的任务。到今天半个多月,铁娃一直提心吊胆地盯着那个少年武夫,铁娃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生怕那个危险的武夫,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不过还好,这个杀人凶手,好像理都懒得理会自己。
  铁娃一边抱怨,一边又不得不执行军令。正在他纠结之时,眼前的少年武夫竟然转过了头,他好像还在看自己这边?
  曾乞儿又演练了几遍刀法,连续几天,都没有什么好的感悟。他索性收回念头,望了望四周,发现竟然空无一人。
  曾乞儿有些哑然,他无奈地挠了挠头。还好远处有个年轻士卒,正看向自己这边。
  曾乞儿推着独轮小车,笑着向铁娃这边走了过来。
  铁娃眼见曾乞儿越来越近,心中大骇,想要逃跑,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正在铁娃天人交战之时,曾乞儿已经推着小车,来到了他的跟前。
  曾乞儿停了下来,向少年士卒问道:“请问队伍这是到哪里了?还有多久能到玉门?”
  铁娃愣在原地,恐怖武夫好像在,请问自己一个大头兵,语气还相当客气。
  曾乞儿以为铁娃没有听清,又开口问了一遍,不卑不亢。
  “啊……我们现在,位于陲玉路铜锣州。不出意外,还有十天,就可以到玉门关了。”少年士卒整理了语言,有些紧张道。
  曾乞儿点了点头,随后疑惑道:“从静江路到陲玉路,都差不多用了两个月时间。怎么陲玉路到西北路的玉门,只要十多天呢?”
  年轻士卒清了清嗓子,因为刚好知道问题的答案,有些兴奋道:“这静江路,可比西北路和陲玉路要大多了!西北路和陲玉路加起来,还不一定有静江路大嘞。”
  昔日大梁大顺二分天下,其中大梁只保留原本楚国的十路领土。皇帝张瑞奇将十路重新划为十四路。这西北路和陲玉路,正是新划分的两路领土。西北路地处边境历经战火,陲玉路地势险恶且少雨多旱。这两路自然赶不上,土地肥沃广阔,繁华和平的静江路。
  只不过这些讯息,铁娃就无从得知了。他只是在老兵的吹嘘中,得知静江路很大很大。至于多大,以及涉及范围,历史根源,铁娃一无所知。
  曾乞儿点了点头,看着眼前面色微微涨红,略带青涩,手舞足蹈的少年士卒,曾乞儿突然道:“要喝酒吗?”
  少年士卒听后更加兴奋,随后又是一阵手足无措,低声地说:“我还没成年,不能喝酒的。”
  “自己做的醴酒,不是高粱酒,没成年也是可以喝的。”曾乞儿笑了,似乎这应该算不上欺骗未成年?
  少年士卒在西风中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醴酒是何物,豪情万丈:“给俺整上一壶上好的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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