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篇(二十二):爱你成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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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空朗朗,皎月盈盈,听风小阁这处气氛很是叫人哀伤。爱睍莼璩
  粉乔声泪俱下,双肩颤得不停,道,“皇上,您的一片心意姑娘定会晓得,姑娘也不会想你死的,你信奴婢!”
  她已换回一身寻常百姓的装扮,看似与一般年轻的妇人没有多大区别。
  念儿在她怀中安静的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轸宿站在她身侧最近的地方,一家三口,和乐美满。
  只消待祁云澈饮下毒酒,他们走出这云王府,从今往后,无主可侍,与天下纷争,祁氏皇族更没有任何关系辂。
  他们以寻一处安乐之境,重新生活,忘掉曾经发生的一切。
  可……纵使有情人身死能合葬于同穴,叫人眼睁睁望着祁云澈追随慕汐瑶而去,实在是件艰难痛苦的事。
  粉乔这番话并非只为阻止他一心求死驵。
  只因她相信,倘若姑娘泉下有知,一定会期望他好好活着。
  死士们皆默然,自来他们便是杀人的工具,听从主子的命令行事,而今忽然获得自由身,除了心情沉重复杂得无法言喻之外,更多的是茫然。
  就连向来最有主意的鬼宿也无计可施,他最早洞悉主子的想法。
  坐在厅中饮茶的男子心意已决,阻止,是错,不阻,亦是错!
  最后只能僵僵的站在此处,送七爷最后一程么?
  刀山火海,血雨腥风都闯过来了,哪个不是条硬汉?唯独这场景,却是他们都想逃避的。
  置身亭中,祁云澈始终一派闲适淡然,连那张自来冰冷的脸容上漂浮着少许明显的笑意。
  褪下刺目的龙袍,他如今只是一个平凡人,终于……他可以做一个随心所欲的平凡人!
  深眸看向被暗夜轻易掩去的那一行人,他勾起薄唇,轻松道,“这世间上我想做的事皆已做成,再无任何留恋,你们该替我高兴。”
  面前的茶具有许多年不曾用,这夜他一来就先去书房将其取出,用滚水洗了两道。
  同样的雨前龙井,同样的煮茶步骤,茶水入口,苦涩萦绕在舌尖齿间,和过往的回忆一起纠缠,继而他更加确信,已经到了他期待许久的这一时。
  不做云昭皇帝,更不肩负天下,只做汐瑶一个人的祁云澈,陪她永生永世。
  待云昭帝病薨的消息传出,冷绯玉就会将继位的遗照取出,辅佐新君继位。
  是璟王,是明王,抑或长公主,都与他再无任何关系。
  那是他和冷家交换的条件,新君由冷家来决定和辅佐,他只要汐瑶与他一起被后人记住,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唯一想做的。
  此时听风小阁下,冷绯玉闻讯前来,若说要以少数几个知情人来送祁云澈最后一程,他自觉尴尬。
  说不太熟悉,他们也能算做一起长大的。
  可真的计较起来,少小到如今,冷绯玉都没法否认,无论是对儿时寡言的他,还是身为一国之君的他,自己都不了解。
  谁能想到一个坐拥天下,有着至高无上权利的男人,他最终的夙愿不过是陪心爱的女人长眠地底呢?
  而他仅能做的,是在他死后以忠臣之名,为那一副华美的空棺送葬。
  唏嘘?叹慨?感动?
  终归是别人的情感,他无法体会太多。
  远处,一个女子缓缓行来,抬眸望去,是幽若。
  冷绯玉对她映像颇深,她长得极像慕汐瑶,曾经他和其他人一样,以为祁云澈会将她当作替代。
  现下想来,除了会因此自嘲自己,更是他们低估祁云澈对慕汐瑶的情。
  这真正的结局,无不在时时刻刻嘲笑着他们世俗的眼光。
  幽若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白裙飘渺,头上只有一朵百花做装饰,她面色凛然,双手捧一托盘,盘中玉杯里乘着夺人性命的毒。
  由她来送这毒酒,委实再合适不过。
  经过冷绯玉,幽若直径走上假山去到听风小阁,跪在祁云澈面前,她将托盘高举,“容奴婢送七爷一程。”
  人一生能求得所愿,死而无憾,亦是件幸事。
  眼前这个男人,她曾与天下人一样畏惧过。
  可当那夜他带她前往那座冰室,见到传言中最不得母仪天下风范的汐瑶皇后,再听当今指点江山的天子讲那一个令她潸然泪下的故事,才是知道,不过又是个痴情人罢了。
  幽若与慕汐瑶确实像。
  连她都感到不可思议,要说那相似,是五官之间,表皮之上,或许还有几分胆小怕事的懦弱性子,莫要说她有胆将其取而代之,哪怕是个替代品,都是决然不可能的。
  她以自身给了那些做此想法的人狠狠一击。
  痴情人都该成全。
  祁云澈从石凳上起身,没有犹豫,举过那杯穿肠的毒酒,毫不迟疑的仰头饮下。
  亭外众人到底没能忍住连声低唤,却在这时,见他垂眸对幽若道,“多谢。”
  罢了错身离开,他知,汐瑶在等他。
  多谢……
  听他说这二字时,连鬼宿都未曾想明白,幽若何德何能担得起祁云澈的一句谢?
  又在猛然间恍然大悟!
  哪怕慕汐瑶还在世时,这些常年跟随祁云澈的死士都打从心底的认为慕汐瑶懦弱无能,哪里配得上身为一国之君的主子?
  他们不懂那情那爱,可是幽若懂。
  这多可悲啊……
  自命一心为主,却从不认祁云澈最爱之人,他们侍奉的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寂寞?
  随着假山下的石门缓慢而沉重的闭合,冷绯玉单膝跪地,执剑抱拳,高呼,“臣,恭送吾皇!”
  寂寥的声音顷刻间散在幽冷沉暗的云王府中,对大祁而言,许是少了一位谜样的明君,而之余祁云澈来说,不过是求得了解脱。
  ……
  步入暗室。
  来到那张冰蓝的床榻前,眼中的女子静静的沉睡着,那样美好。
  那片喊在她口中的冰莲常年滋养着她的身体,使得她看上去面色竟还显有红润。
  微微上翘的嘴角挂着一抹甜美的笑容,似乎她正做着一场酣然好梦。
  是因为回到了十年后吗?
  是因为……可以重新开始,再不用与他纠缠了吗?
  祁云澈贪恋的望着那张宁和安然的睡颜,曾经他怕见她,又时时记挂着独自留在这处的她。无数个在深宫难眠的夜,反复回想着那个与她后世重生相关的梦境,只是一个偶然的恍惚,他就会突然发作,趁着夜色悄然出宫,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自私的期望她已睁开眼睛,回到他身边。
  哪怕是这一次,他仍旧如是期待着。
  汐瑶,你看,我已为慕家平反,你永远都是我的皇后,只要你醒来,再也不会有人伤你。
  长久的等待,眼中的她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祁云澈将手伸出,悬在她交叠的身前的手上时,先是略有犹豫,随后强迫自己般将她紧抓住!
  冰凉彻骨的皮肤瞬间使他眸色黯然,也许是毒酒在这时起了作用,令他感到乏力,再难维持住身形,昏沉而狼狈的跌坐在她身边,紧抓的手始终不放,他自觉这副形容怕是要令她失望了,只好对她勉强的笑,想要以此遮掩。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软,他说,“不怕。”
  不要怕,有他在。
  不醒来没关系,这次,他会陪她,永永远远。
  靠在床榻边,他视线不离她,被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仿佛被他焐热了些,也或许是他变凉了。
  如此也好,如此就能与她一样。
  身体里有什么在点滴流逝,意识也逐渐模糊。
  恍惚中,他好像想起以前的很多事。
  千秋节上赐婚时,他们第一次见,比肩跪地,他知她在偷偷的看自己,不过一眼,羞得她红了整张脸,头都快低到尘埃里去,闪烁的眸子霎时可爱。
  那时祁云澈想,这世间怎会有那么羞怯的人,这人,竟还要成为他的妻子。
  大婚当日,红烛之下,他一手揭开她的红盖头,继而望见她正也睁大了眼睛对视过来。
  她紧张极了,全身都在发抖,一双手十个指头死死的纠缠在一起,像是永远都分不开了似的。
  张口,用颤得不行,又细若蚊蝇的话语声向他请安,“王、王、王、王……王爷……”
  一连道了五个‘王’字,祁云澈下意识挑眉,好笑道,“你很惊?”
  她摇头,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他只当她听多了外面那些不着边际的传言,大抵怕他月夜真的变成兽,将她当作每餐果腹吧。
  对着她一张怕得要命的脸,好笑,又有些无可奈何。
  那夜他并未要她,就连祁云澈自己也没有想明白,他并不讨厌她的,否则也不会将她揽在怀中和衣睡了一夜。
  他还记得她小小柔软的身子服帖乖巧的卷曲在他怀中,连呼吸都秀气得妙不可言。
  仿佛就在那一天,他成了她的全部。
  将将成婚的些许日子祁云澈是很闲的,连上朝都不用,死气沉沉的云王府却与从前再不同。
  时常他能听到被汐瑶带来那四个丫鬟里,有哪个笨拙的打破了这样那样,他的死士们便在暗中嫌弃的叹声不断。
  怎会那么……笨!
  往往还没等他开口说出半句‘公道’的话来,他就会听到他的小王妃担惊受怕的喊自己。
  王爷,王爷……你在不在啊……
  她又在府上迷路了。
  一个人总会钻到一些死角里,有时他也不大爱理。
  坐在听风小阁里,看她绕了一圈又一圈,总是会绕回他的眼皮底下,那时他心情就会很好。
  后来,他总算大发善心教她怎样在五行阵中来去自如。
  她亦不如他想象中笨得无药可救,他说的每句话她都牢记在心,甚至私下悄悄的钻研奇门遁甲之术。
  她的琴扶得十分好,清澈干净的琴音很是能让他放松。
  她博览群书,偶然间还能语出惊人,用最简单直接的话语,解去他心中多年的困惑。
  她的棋下得不太好,时日长了,便也会与他耍赖悔棋,再在他连蒙带骗下,不自知的答应他很多无礼的要求。
  她总是能让他在旁人从不察觉的彷徨中找到一丝归属感。
  是的,他彷徨。
  生来便知道将来他要成为一个什么样人,皇位纷争愈发激烈,再激烈都与他无关,但,那皇位早就是他的了。
  他不知自己可是真的能担当一国之君的重任,甚至不知他想不想要。
  他的父皇和母皇怎会管他这些,想与不想,终归已统统算到了他的头上。
  一如他的大婚,娶谁不是一样?
  而娶了汐瑶,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顺带收回慕家的兵权。
  但后来,无数此想起这一件,也唯独只有这一件令他万分庆幸。
  已经不记得是何时了,大概祁煜风与祁明夏为秋试争得水深火热,朝中局势紧迫,阿鬼来与他回禀时,让汐瑶听去两句。
  他们在听风小阁。
  祁云澈坐在靠花园那边看书,汐瑶坐在一旁煮茶,她难得问他,期望哪个兄弟做储君?
  她会那样问,以一种与己不相干的旁人姿态,是因为不知她的夫君早就得了天定。
  祁云澈反问她希望是谁,她想也不想就答,祁明夏。
  他诧异,再追问为何。
  汐瑶一边娴熟的煮着茶,一边答,虽然明王与煜王旗鼓相当,都有治国之才,可煜王事事不留余地,假使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也希望自己的国君能宽容一些。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简单了些,但许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祁云澈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未说,心中却清楚,哪怕在他将来登基之后,祁煜风也绝对留不得。
  之后他不动声色,闲谈般和汐瑶绕着‘储君’二字兜圈子。
  反正在偌大的云王府,与世隔绝,谁也扰不了他们。
  汐瑶自没什么顾忌,只道,璟王年少,成王无才德,裴王平庸,算来算去自然还是该明王。
  祁云澈乐了,终于问她,为何不将她的夫算进去?
  汐瑶微怔忡,好似才想起她身旁之人也是皇子。
  她看向他,如水般柔软的眼眸里多了一层小心翼翼的窥探,好像在探视他可想坐那皇位。
  可祁云澈实在藏得太深了,含着笑任她看了半响,她根本看不出所以然。
  汐瑶气馁,耍着小性子道,她以为他是不想的,况且他做了储君,就要卷入是非争斗,将来登基,后宫有无数妃嫔,除了天下之外,还有那么多女人与她分享夫君,她才不愿意!
  难道这样悠闲宁和的日子不好吗?
  就因为可以消磨的时日太安逸,太完满,她就以为他与那皇位无关。
  祁云澈大笑,将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同她打趣,其实不做储君,也可能会有别的女人与她分享自己,但,他不愿意。
  这一句是真心的。
  最后,汐瑶捧着他的脸,深深的爱慕他一个人,说,“我不希望你做天子,并非全是怕天下与其他人将你抢去,因为那个位置太高,太冷,你性情如此,若有朝一日真的与你站在那处,你会变得很寂寞。”
  她一语成谶。
  先皇驾崩之日,太极殿内跪满了人,群臣面前,定南王取出早就立好的遗照当众宣读,新君是——祁云澈!
  掷地有声的话语出口,尘埃落定。
  饶是不甘,不愿,还是震惊……
  当祁云澈站在高阶上,接受众生跪拜,高呼万岁的声响从大殿传出,无人晓得他忽然恐慌。
  望向汐瑶,她站在离他最近的那处远远的相望来,对他绽出一抹与从前相同的微笑。
  那时他还是庆幸的,庆幸还好有她在。
  只是后来……
  到底从何时开始失控?
  祁云澈不知哪里错了,让她做皇后?是因为她太软弱?还是自己不够强大,或者……他本不该为天子?
  若要在她和皇位之间选一样,他会选她。
  只奈何根本没有与他选的机会,没有。
  或许她没有当过一日称职的皇后,或许她不曾尽过国母之责为天下百姓做过任何,可自她嫁与他开始,没有一日停止过爱他,呵护他。
  他以为,这样就足够了。
  混沌的思绪被周身难以忽略的冰凉唤醒了少许。
  祁云澈努力睁眸,虚弱的往身旁床榻上的女子看了一眼,他想起了什么,光彩逐渐流逝的眼底渗透深深的依恋和不舍,还有……无法摆脱的痛苦。
  对了,他的汐瑶已经回到十年前。
  那是一个他从不所知的十年前。
  她带着这一世的记忆在那里重新开始,而此处,只留下一具冰凉没有心跳的空壳。
  他贪婪的想,若他死了,可会借此机会,魂魄占据了那个祁云澈?
  如此便能与汐瑶继续在一起了。
  可他又想,分明汐瑶已重新爱上了他,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与他全然不得任何关系。
  既是如此,既然如此……
  逃避般的闭上了眼,他靠在她身边,苦笑,“汐瑶,我好不甘心。”
  原来他才是被丢下的人。
  耳边,谁在不甘愿的说话,与他此时的心境如此相符?
  ——前生,他是我的全部,他不要我了,我自然就死了——
  ——我希望今生,来世,下下世,无论轮回多少次,永远都不要和你有关系——
  ——你可相信,两个人会真心实意的相爱,一生一世——
  ——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但求此生不相见——
  好一个但求此生不相见……
  因为不甘吗?
  原来她竟也不知,他爱她爱成了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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