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念之仁生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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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灰头土脸的书生从屋子废墟里爬了出来,站在钟情面前整了整衣服,阳飞段惊道,“惠臣,你怎么还在这里?为何不带着弟妹母子逃走?”
  柳惠臣心想房子塌了门都堵住了,往哪里逃?
  他冲钟情鞠了一躬,“这位女侠,有什么事好商量,何必生死相向,侮人妻子更是下流所为,小人不耻,我阳兄光明磊落,绝不会做出昧心之事,此中怕是有些误会吧!”柳惠臣咬着牙说完,额头汗珠已经止不住地淌。
  钟情即好笑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眼就看出这人没有半点儿修为,她哼哼娇笑一声,然后眼睛一眯,身边一名银面门众挥手便是一剑。
  寒光闪过,倏忽即逝,柳惠臣只觉得脖子一凉,眼前已是一片血红。
  “惠臣!”
  “柳兄!”苏慧惨呼一声,这时从一个草席里面爬出一个女人,扑在柳惠臣尸体上嚎叫一声,“相公!”她发出濒死的公鸡一样的哀鸣,眼睛一翻昏死过去,钟情恼怒地一皱眉,那名银面门众顺手又是一剑刺穿了杨清的胸口,夫妻二人眨眼间双双殒命。
  苏慧张着嘴愣在那里,被房梁压着的阳飞段嘶吼一声,“妖女,我和你拼了!”
  只见他脸上脖子上毛孔喷出一股股血流,毛发皆张,身上房梁瓦砾被一股无形气力冲开,阳飞段身上爆出一团惨烈的血光,身上燃烧着火焰,如同一只火人冲向了钟情。
  钟情脸色大变,想也不想顺手拉过身边两名银面众,同时自己祭起流光彩剑挡在面前,那两名银面众只一个罩面便被烧成灰烬,阳飞段临死反扑这一下非同小可,钟情纵然已经做了十分准备还是被阳飞段撞飞数步,倒退三步,第四步硬生生止住。
  阳飞段毛发燃烧,皮肉俱化飞灰,纯阳之力竟将他自己也烧成了灰烬。
  “圣女大人!”
  钟情抬起一只手,然后轻轻地咳了两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毎咳一下便要喷出一口灰烬。她拿出一个玉瓶,倒出里面三颗红丸,一股脑吃了进去。这才止住咳嗦,但胸中被烧成灰烬般痛苦难忍,不知多少根经脉被阳飞段含恨一击烧断。
  “可恶的阳飞段----害我用去最后三颗保命赤血丹!”
  “好在还有一个苏慧!”只要还有一人,带回琅琊峰有的是手段让她开口,她平复一下呼吸,这时发现苏慧已然气息全部,竟然自断经脉而死。
  “废物!”她大喊一声气急败坏,“你们都是废物,怎么会让她自杀?”
  十几名银面众跪在地上低头伏罪,“属下无能,请圣女大人责罚。”
  钟情美丽的脸蛋透着刺骨寒意,身上衣袂长发被真元劲力吹起,过了很久她才平息了怒气,“将他们尸体带回琅琊峰!”
  “那这两人?”银面众指着地上死在一起的柳惠臣夫妇,钟情冷声道,“两个凡人带回去做什么?扔在这里喂野狗!”
  话音刚落一个角落的橱柜里面啪地一声轻响,钟情想也不想一剑劈去,彩莲剑气切豆腐一样破开柞木家具,柜子碎成十几块儿,里面藏着的人却安然无恙,一个四五岁的小童仰面趴在地上。
  “小孩子?”钟情狭长的狐狸眼睛眯着,想起之前的确有个小孩儿,应该是那对蠢夫妇的孩子,说起来也是这家人不自量力,竟然结交了商阳居士夫妇,本是一介凡夫俗子却和修行者勾连瓜葛,遭此无妄之灾只能算他们倒霉。
  琅琊峰是十二峰之一,也是邪派中鼎鼎大名的一脉,和罗刹峰齐名,钟情是琅琊峰圣女,也是门主关门弟子,向来杀人不眨眼,自然不会顾忌这一个幼龄小童的性命,举起剑就要随手除去这人事不懂的小孩子。
  这时那刚刚失去双亲的小男孩儿抬起头,目光呆滞空洞地看着钟情,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甚至连一滴泪水都没有。
  对于钟情已经抬起的握着流光彩剑的手视而不见,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死亡边缘。
  钟情看到那双黑色的眸子,眉毛动了一下,面无表情一剑挥下。
  “柳少爷,请用膳食!”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柳知返的回忆,他将玉佩放回胸口,手指无意碰到了消瘦的胸膛,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随着年岁增长已经越来越淡,当日琅琊峰圣女钟情虽然在他胸口砍了一剑,但却只划破了一层肉皮,一股气劲将他冲昏,等他醒来时那些人已经走了,只剩下双亲再无声息的尸体和倒塌破败的院子。
  他幼小的脑袋想不通那妖女为什么放了自己一命,他绝不相信是那妖女突然发了善心,一念之仁放过自己。
  送饭来的是一个青衣少女,一头棕红色长发,身材纤细,脸蛋儿尖尖,耳朵上长着白色绒毛,看样子是普通的狐族一员,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对柳知返说道,“我叫青鸿,灵雅小姐吩咐我来侍候小少爷,柳少爷晚上要沐浴吗?”
  “好,多谢!”
  青鸿躬身点了点头便离去,没说一句多余的话,晚餐很简单朴素,没有一点儿荤腥,两碗米饭,一碟素炒瓜片,一碟凉拌豆芽,和一碗蘑菇野菜汤。
  柳知返拿起筷子默默地就着菜吃着米饭,一点儿声音不发,安静的仿佛入定的老僧,坐的笔直,也不让衣服沾上一点菜汤饭粒,很快他吃光了米饭,和炒菜,最后端起汤碗静静地将一大碗蘑菇汤喝了个干净,真看不出他那干瘦的肚子是怎么装下这么多东西的。
  吃完了饭他就开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也不动,双手放在桌子下面目光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楼阁院墙外青衣侍女青鸿探着一颗脑袋偷偷往屋子里面张望,身后又伸出一张美丽的脸庞,明眸善睐注视着屋内的柳知返。
  “这小子在想什么呢?怎么看上去和人类老头一样,不过倒是挺能吃的。”
  “小姐,他---不会是返老还童的人类大能修士吧!我,我有些怕。”
  “怕什么?去,送洗澡水去!”
  青鸿转到假山后招招手,三名少女推着一大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木桶下面放着炭火,热力穿透裹着黑瓷的桶底维持水流温度不散,水中漂着香馨花瓣和药草。
  “柳少爷,您用完膳了吗?”青鸿轻声问道。
  柳知返点点头,“我叫柳知返!不是少爷。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青鸿眯眼一笑,“那怎么行。”她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说道,“你是暮影少爷带来的,灵若小姐吩咐我们要服饰好您的。”
  “需要我们服侍您沐浴吗?”青鸿眉眼明亮说道,带着些许挑逗的味道。
  柳知返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那就多谢你了。”
  青鸿微张着小嘴儿,有点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另外三个狐族少女都好奇又惊讶地看着彼此眼中的笑意,低着头抿嘴微笑,脸蛋儿红红。
  柳知返却后知后觉般站在木桶边上,自顾地脱下破烂的衣服,露出一身细白而消瘦的身材,胸口一道长长的疤痕,身体纤细皮包着骨头,肋骨一条条分明可辨。
  几个少女都掩口呵呵笑了起来,杏仁眉目往他身上瞟着,柳知返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说道,“如果方便的话,帮我准备一身新衣服最好了,如果没有就算了!”
  青鸿有些发慌,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身体,虽然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人’,紧忙说道,“有的有的,我去帮您取来!”说罢跑出屋子,另外几个女孩儿却大胆多了,三个人六只手在柳知返身上揉擦清洗,还不时偷偷捏一把他的细致皮肤。
  柳知返只露出半张脸,嘴巴在水面下吸了一口水。
  “知返少爷,那是洗澡水不能喝的!”一个少女瞪大眼睛说道,柳知返吐出一片草叶,看了她一眼,少女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三个狐族少女顿时觉得这个有些内向的人类小孩儿有趣多了,在他面前更加放松放肆起来,狐族少女本就不像人类,所在有些肆无忌惮在他身上探索一只好奇的男性身体。
  一颗毛茸茸小小的白色脑瓜在房间西侧的窗子外探了进来,窗外便是灵若三姐妹居住的楼阁,一只小白狐藏在帘幕后面,幽绿的眼睛仿佛两团烛火盯着正在洗澡的柳知返,贼溜溜地转来转去。
  桶下炭火丝丝热力渗入水中,热气腾腾蒸着柳知返四肢百骸,花瓣和草药的药力随着洗澡水滋润着他的皮肤关节,身上三个半大的狐族少女柔若无骨的手掌在他肩头胸前摩挲揉捏,柳知返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舒服过。
  他闭上眼睛靠在桶缘上,有些昏昏欲睡,小孩儿本就嗜睡,多日来在崎岖山间赶路他消瘦幼小的身体早就吃不消,又经历了画师和司徒暮影那一战差点儿被墨言兽杀死,此时吃饱喝足倦意袭来。
  就在柳知返一眯眼睛的工夫,窗口的白狐仿佛一道白色闪电从窗檐弹出,小小的四肢在地上跳跃两步站在木桶边缘上,小眼睛看着柳知返,然后吱吱叫了一声仿似嘲弄,跳上他肩头咬破了他脖子上的红绳,叼起白玉佩便逃走。
  柳知返一愣神,恍然觉得这只小狐狸有些眼熟,突然想起灵雅跟他说过有些狐族手脚不干净,专门偷别人的东西。他伸手一摸自己珍视如命的白玉已经不见了。
  他扑腾着爬出水桶一脚踩在了炭火上,已经快要熄灭的炭火还是烫的他一咧嘴,咬着牙一丝不挂就追了出去。
  “知返少爷!”三个狐族少女跟着追了出去。
  小白狐快如幻影,在月色下左拐右拐,很快就消失在一片山石嶙峋的假山里面,只剩下柳知返一个人站在错综复杂的花园里,几个经过的少女正有说有笑,忽然看到一个没穿衣服的人类少年站在月光下,惊叫一声跑开,跑了两步回头指着他窃窃私语,嬉笑不止,狐族少年正在假山上对月吐纳,一低头看到他,也都惊奇地看着这人,取笑道,“喂,你不是灵若带回来的人类吗?这么晚不去睡觉,光溜溜地跑到这里,难道想要欺辱我们狐女吗?”
  “呵呵,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看他细皮嫩肉的,要欺辱也是我们欺辱他呀。”一个妩媚风骚的女子坐在石壁上,垂下一条圆润白腻的大腿,脚踝上银铃铃铃作响,支着下巴声音腻腻地,吐气如兰,“少年郎,今夜月色如此美满,跟姐姐我去洞中玩耍怎么样?”
  旁边的女孩儿们轻笑了起来。“姐姐这少年郎尚未成熟,恐怕酸涩,所谓‘细竹难探乌龙潭’要和你一起玩耍怕是要等个三五十年,呵呵呵!”
  柳知返身上的水迹未干,雨后的夜风一吹冰冷彻骨,脚下被炭火灼伤的伤口越来越疼,午夜月光从穹顶的自然天窗倾泻而下,照在他身上仿佛一层轻纱。
  但轻纱裹不住他苍白的身体,反倒添上了一层冰霜般的白晕。
  夜色下看不清他的眼睛,只是觉得那双看不见眼神的双眼隐藏在阴影里,昏暗的月华下模糊面容,他停顿一下,然后走向小白狐消失的那条小道里面。
  身后那风骚的狐女笑道,“少年郎,那条路是通向后山的,那里面可有比我还凶残的野兽等着你哦。”
  柳知返无知无觉,亦不回答,脚上烫伤撕开在石板地面留下一点点单调的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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