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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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汨罗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屋子里光线很暗很暗, 只有微弱的灯光从窗口爬进来。
  她左右扭了扭头, 觉得味道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过,伸手想开灯, 却半天摸不到床头柜边缘。
  印象里应该离得很近的。
  她翻了个身, 没防备差点掉下去,吓了一跳, 忽然又听见一阵急救车呜哩哇啦的声音由远及近, 这是医院么?
  她愣了一下, 刚要坐起来, 就听见沈延卿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阿罗, 你醒了?”
  “……嗯。”她应了声,觉得嗓子有点不舒服,开始剧烈的咳嗽。
  灯亮了, 她终于看清屋子里的陈设, 单人病房, 设备齐全, 墙边的双人沙发拉出来, 就可作为夜晚家属的陪床。
  “这是哪儿?”她又躺了回去, 扭头问沈延卿。
  “我们医院的心内科。”沈延卿上前来, 弯腰探探她的额头,“你发热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头晕恶心?”
  “……觉得没力气。”江汨罗点点头, 觉得他说的症状她都有,于是有些惶惶,“我也病了吗?”
  她说也,因为想起了庆姐儿,“庆姐儿……我、她怎么样了?”
  从来没有叫过妈妈的人,即便知道庆姐儿就是杜海棠,她也没办法叫出那个字来。
  沈延卿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叹了口气,“丹姐被带走了,走之前刚办好庆、伯母的死亡手续,死亡证明我拿到了,遗体还在医院,我让沈筹帮你办接下来的事,等遗体火化办追悼会就好了。”
  江汨罗嗯了声,仍然看着他,不言不语。
  沈延卿知道她想问什么,索性在她床边坐下,一五一十都告诉她,“魅色的人全带走了,已经关门,杜氏我还不清楚,杜家……应该是贴了封条……”
  “我想回去。”江汨罗听到这里,忽然道。
  沈延卿话音一顿,垂了眼温柔看着她的脸孔,“好,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回去。”
  “我病了吗?”她想起沈延卿并没有回答她一开始的问题,又追问道,有些害怕。
  沈延卿嘴角一弯,拉着她的手捏了捏,“没有,你没有生病,是着凉发热了,而且医生说你昏倒是因为情绪起伏过大,受到了打击,别多想。”
  他说得认真,但江汨罗却不敢全都信,“……真的么?”
  她一向都是坚强的,很少会有这么软弱惶恐的时候,看着他就像看一根救命稻草。
  沈延卿眼睛有些酸,弯下腰来,用手抱着她的肩膀,将她贴在自己的心口,让她听自己的心跳。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的心脏有点点小问题,窦性心动过速,生理性的,问题不大,注意休息就好。”
  “说谎的人心跳会不一样,阿罗,我心跳有没有变快?”
  江汨罗把脸贴在他心口上,他的心跳依旧那么平稳,她闷闷的应了声没有。
  “好了,快睡吧,有问题等天亮了再说,好不好?”他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轻声哄劝着,像是怕惊吓到她似的。
  江汨罗嗯了声,被他看着闭上眼,能感觉到眼前的光线又重新变暗,等了一会儿,她又睁开眼,别着头看床的另一边,她睡不着。
  好像只要一闭眼,过去几个月的生活就像走马灯一样,不停的播放,重复轮回,仿佛永远停不下来。
  豪车华服,衣香鬓影,是她二十七岁以前没有见识过的,就像灰姑娘十二点以前的舞会,钟声一响,一切又回归如常。
  可是她心里很清楚,这不是梦,是真实存在过的。
  杜明,何固熙,杜管家,辛姨,庆姐儿,还有魅色的庞文武和丹姐,很多的人,都在她的生活里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她以为自己一直警醒不要沉溺,可现在却发现,她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回忆的终点是她亲手给杜明戴上手铐那一幕,那种憋闷感她说不清楚,于是无法形容给任何人知道,只能自己慢慢消化。
  天开始亮了,护士敲门进来量体温测血压,原本就半梦半醒的江汨罗立刻就醒了。
  生着圆圆脸儿的小护士笑着对她低声道:“还很早呢,七点不到,你再睡一会儿吧。”
  江汨罗点点头,算是谢过她了。
  等护士出去以后,沈延卿醒了,“阿罗你不睡了?觉得怎么样,好点没有?”
  江汨罗还是点点头,他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早饭想吃什么?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起吃早饭了。”
  自从她回了杜家,他们能一起醒来的机会都寥寥可数,越是时间过得久,他心里的担忧就越发重。
  不过如今都可以放下了,“豆浆油条么,还是粥?我们医院食堂的粥还是不错的,有个广东来的师傅,煮粥很好喝。”
  “你决定就好了。”江汨罗应了声,让他拿主意,沈延卿闻言就应了声好。
  今天不是周末,他还要上班,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将江汨罗送到这边来的缘故,既不会耽误工作,又能就近照顾她。
  等看着她吃了半碗粥,很快也到八点了,沈延卿嘱咐她好好在病房待着等医生来查房。
  “好,我知道了,你快去上班。”江汨罗乖巧的点头,催他快走。
  沈延卿一时有些失笑,低头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额头,又哄她说过几天周末了就陪她去翠湖山庄散心,这才走了。
  早上门诊的病人依旧还是那么多,沈延卿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按理来讲应该格外心无旁骛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有种没来由的心神不宁。
  不祥的预感终于在快到中午时实现了。
  “沈医生,你女朋友跑啦!”心内的护士打电话过来,第一句就这么骇人听闻。
  沈延卿眼皮重重一跳,呼吸都变重了不少,“……怎么回事?”
  “她今天不是要打针么,管床护士到点就去看她针水滴完没有,结果过去一看,人都不在床上,也不在厕所,针水没滴完就被拔了。”
  值班护士说,管床护士发现后立刻报告了管床医生,大家一起找都没找到,于是去保卫科调了大楼的监控,发现江汨罗九点多的时候就离开了医院。
  “她出了医院往哪个方向去的,左边还是右边?”沈延卿听完后问道。
  值班护士似乎也不太清楚,叫他等等,过了一会儿回来,告诉他:“叶医生说是打了车往左边去的,世纪大桥那个方向。”
  沈延卿心里一动,明华山别墅区就是朝那个方向的,要是回佳禾花园,就是反方向。
  “我大概知道她去哪里了,先给她打电话确认一下。”
  “不行啊,沈医生,她没带手机,病号服都没换,就穿了件大衣,你还是快点去找她回来吧,小心在外面冻病了,今天那么冷。”
  沈延卿心里一咯噔,顿时有些坐不住,可是又实在离不开,只好连声道谢,准备找人去那边看看。
  他没有猜错,江汨罗的确是回了明华山的杜家别墅,她身上没有一分钱,直到上了车才想起来没带手机,司机大叔是个好心人,听说她要去明华山别墅,问了句:“姑娘,大冷天儿的你去那边干嘛呀?”
  “……我回家。”她低着头,应了句,说完才一阵恍惚。
  回家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然已经将那里当做另一个家。
  司机大叔哦哦两声,又道:“你也该多穿点衣服才对。”
  她不吭声,有些失魂落魄的蜷缩在出租车后座里,不安的想啃啃指甲,却啃到了一片指甲上的装饰品。
  又看着自己的手愣了愣,好像不认识了似的。
  到了明华山,出租车就就进不去了,不过好在别墅区大门的保安认得她,想到杜家刚出了事,这位小姐也真是惨,听说她连车钱都没带,还好心的替她给了。
  然后用摆渡车送她回到杜家别墅门口,“江小姐,到了,不过门口贴了封条……”
  他想说看看就算了反正也进不去,结果话还没说完,江汨罗就已经下了车,走到大门跟前,伸手将封条扯开,用力一推门,就冲了进去。
  背后是保安懊恼的哎哎声,“这不行啊……我艹!这是犯法的……”
  江汨罗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她用力的往前跑,越跑越快,经过了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一直跑到平时停车的小广场上。
  喷泉依旧不停息的涌动,母马回头看着小马,姿态慈爱。只是少了那只整日疯跑后不管多冷都要在这里洗洗手的大猫。
  她跑上阶梯,撕下了门上的封条,门没有锁,一推就开,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死一般的寂静。
  她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然后大声喊猫的名字:“贪狼!贪狼!你出来!贪狼!”
  楼梯上响起一阵什么东西跑动过的声音,半晌,一只硕大的长毛猫冲了下来,横冲直撞的跑到她身边,扒着她裤腿就要抱。
  “吓坏了对不对?”江汨罗弯腰将它抱起来,安抚了一阵,“贪狼,你以后就要跟我走了……”
  杜家被查封,所有的佣人都走了,包括辛姨,她也走了,这里的一切都当做违法财物被封存起来,等待不知哪天的拍卖后,下一个主人来接手。
  见到熟悉的人,贪狼没那么紧张了,它天生胆大,只安静的趴在她怀里,以为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江汨罗抱着它走进一楼那个专门用来放置杜海棠遗物的房间,这里没什么变化,她找了个硬壳纸箱,把要带走的东西装进去。杜海棠的遗照,最爱的星星灯,还有一个粉色的小玩偶。
  意外的发现一个从没见过的木箱,不知道是以前没注意到,还是才被有心人放在这里的。
  木箱只有成人两只巴掌长,方方正正,没有锁,盖子一掀就开,里面放着一本粉色封面的笔记本。
  江汨罗拿出来,小心的翻开,看到第一页的日期,发现这是杜海棠的日记本。或者也不叫日记本,只是她随手记录心情的一个本子,时间跨度很大。
  写满了她和陈深的回忆,准确的说,是她在回忆陈深,直到很后面,江汨罗才看到一句:“我甚至不记得他的真名叫什么,可是我爱他。”
  “我和他有一个女儿,我没见过她,但我想她一定长得很像爸爸,其实我很期待她的到来。”
  “我想我也爱她,虽然我没有见过她。”
  看到这里,江汨罗的眼泪霎时间就涌出了眼眶,内心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委屈席卷而来。
  既然期待过她的降生,也爱她,那为什么到死才肯告诉她真相?
  她抱着贪狼坐在地上,背后是挂着粉色窗纱的窗户,有冷风不停地吹进来,吹动窗纱飘啊荡啊,她不停地流眼泪,然后嚎啕大哭。
  沈延卿在正午时分带着杨嘉达签字的文书到达明华山别墅,顺利的进到大门敞开的杜家,这是他第一次来杜家,大到仿佛看不到边际。
  这里已经没有了往常的人气,什么都没动过位置,却又处处蔓延着萧条的气息。
  他听见江汨罗断断续续的哭声,循着声音找过去,看见她哭得像个委屈至极的小孩,眼睛肿得像桃子,一只大猫围着她转来转去,看见他就立刻停下来,警惕的弓起背。
  “阿罗,我来接你回去。”
  他轻轻的开口,江汨罗的哭声一停,勉强看清了来人,然后伸出手去,“沈延卿,我没有妈妈了。”
  那样委屈,又那样摧心剖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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