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同学恰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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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同学恰少年
  那是个初春时节,风中还是寒意料峭,但空气里已经闻到了属于春天的草木花香,河道上有一只船摇来,上面堆满了行李。
  河堤旁站着两个穿校服的身影,少女问少年:“乔四,这是谁在搬家吗?”
  “不是搬家,是搬来。”少年的楚乔四眉清目秀,但依旧长得很瘦,衣服像是挂在了衣架上,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让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的姿势看上去显得有点吊儿郎当。
  “谁搬到我们镇上了。”
  “沈家啊,镇口那座空的宅子要搬来人了。”
  他们说着,船靠了阶梯,从船里出来一个气质很好的女人,她的身边站着一位看上去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衣,外面套的是件低领的浅灰色毛衣,下面是条浅色的牛仔裤,看着特别干净,跟镇上总是灰头土脸的男孩显得很不同,他提着两件轻便的行李先上了岸。
  少女抬起手笑道:“你们是新搬来的吗?”
  她的话音落了,少年转过头,容貌俊秀,眉似鸦羽,眼睫好似谁用墨线笔勾勒过一般,令人随便一瞥,就能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他很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提着行李走进了宅院。
  “什么玩意儿!”楚乔四生气地道。
  少女道:“他好像不太开心。”
  “阿绿你怎么知道他不开心?”
  “眼神啊。”少女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双眼,“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语文再差也听过吧!”
  楚乔四讪讪地道:“我怎么就只看出了傲慢呢,你看你好好地跟他打招呼,他那是什么表情!”
  少女的眼睛朝上斜了一下,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他觉得我刚才说了句废话,没有回答的必要吧。”
  楚乔四不服气地嚷道:“这还不叫傲慢?!”
  教室里很吵闹,学生们交头接耳地闲聊,老师不得不提高了嗓门说话,她转过头去看角落里的少年。
  他趴在桌上睡觉,头伏在胳膊上,白色的衣领上方露出清晰的黑色发线,她翻着书页心想,挺随和的呀。
  “连幼绿!”
  连幼绿转过了头,英语老师道:“我们今天来了位新同学,你就用welcome来跟我们的new student打个招呼。”
  她说着向角落张望去,连幼绿连忙站起来咳嗽了一声:“报告老师,我没坑新同学!”
  底下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英语老师扬眉道:“我什么时候说你坑新同学?”
  连幼绿疑惑地问:“老师刚才不是问‘为什么坑’吗?我没坑啊!”
  班上哄堂大笑,楚乔四笑得更是前仰后合,捶胸顿足。
  英语老师气不打一处来:“连幼绿,今天把你妈叫来!”
  “他们都不在家,等他们回来了,您提醒我一声,我帮您叫。”连幼绿配合地道,班上的笑声更是差点把屋顶都掀开。
  下课铃声适时地响了,英语老师将书一收指着连幼绿道:“你今天放学前把检讨书给我送到办公室,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回家!”
  连幼绿冲着英语老师的背影吐了一下舌头,她一转身正好见少年提着书包离开,他穿过嬉笑的学生,没任何表情,好像所有的热闹都跟他没关系。
  楚乔四忍不住凑到连幼绿的身边道:“这小子,拽什么拽。”
  连幼绿没听他的,而是走到讲台上,从桌肚里抽出了点名册,手指一路下滑,看到了最后一行的名字栏里填着白弈。
  楚乔四又凑过来说:“这什么鬼名字,白什么呀?是不是叫白痴啊?”
  连幼绿没理会他的冷笑话,在名字上敲了敲:“白弈,对弈的弈。”她露出笑容道,“原来他叫白弈啊!”
  她每次上学的路上碰到白弈总是会热情地扬手:“白弈!”
  白弈刚开始还会看她一眼,后来直接无视地走了,楚乔四没好气地道:“这人好没礼貌,阿绿你干吗还要跟他打招呼?”
  连幼绿教训道:“男子汉大丈夫气量要大一些,那么小气做什么?”
  你又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但楚乔四不敢反驳,只好支吾了两声。
  过了几天,连幼绿突然发现白弈的位置空了,她连忙问楚乔四:“白弈回榕城了吗?”
  “哪儿呀……”楚乔四故作慢条斯理,“人家是考了年级第一,转到尖子班一班去了。”
  “哦”连幼绿钦佩地道,“天天睡,还能考第一,真厉害。”
  “装的吧,晚上都不知道看书看到几点。”楚乔四酸溜溜地道,“跟谁都不说话,除了看书还能干吗,要我别说考第一,早就进少年大学了!”
  连幼绿拿起书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先争取考试的时候不靠我递纸条也能把数学考到60分以上吧!”
  放了学,连幼绿被一群人簇拥着站在背街的小弄堂里,楚乔四带着人进了小卖铺,很快拿了两包烟出来,兴冲冲地递给她。
  连幼绿从里面抽出一支先点上,然后香烟转了一圈,学生们兴奋地都点上了烟,楚乔四转头对名胖胖的女生道:“古月去弄口把风。”
  那个胖胖女生连忙“哦”了一声,小跑着去了弄口。
  大家背靠着墙壁闲聊,突然听见古月惊慌失措地“啊”了一声,转过头见弄堂口多出了一个男生的身影。
  白弈背着书包站在了弄堂口。
  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收住了口,白弈的脚步也似顿了顿,但很快他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从他们当中穿了过去。
  “他不会告我们状吧?”楚乔四小声对连幼绿道。
  “不会,他连话都懒得说,哪里会告我们的状。”
  有个男孩子刻意提高了嗓门:“这未必,像这种好学生就喜欢在背后偷偷打小报告来讨老师欢心!不过他要是敢告状,清水镇一中他也别想混了!”他说完又转脸瞪了眼忐忑的古月,“你怎么那么笨,连把风都不会!”
  连幼绿伸手就在男生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你以为都像你似的那么机灵,没事就偷个鸡摸个狗,再让我发现你去摸瞎婆的茶叶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男生讪讪地摸着脑袋道:“我都把钱还给瞎婆了!”
  此刻的白弈还没有完全走出弄堂,连幼绿觉得他好像回了一下头,但又觉得是错觉,白弈只是在转弯而已。
  “他从来不跟人说话吗?”连幼绿随口问另一个也在一班上学的男生。
  “从来不说,连我们班的容梦霜跟他说话,他都不理会。”那个男生酸溜溜地道。
  “这样啊……”连幼绿看着白弈消失的方向眨了下眼。
  天气正在走向盛夏,夕阳晒得人浑身冒汗,连幼绿腰扎着校服坐在堤桥栏上晃着两只脚,看着白弈满头大汗地跑来。
  “把……把书包还给我!”白弈喘着气地道。
  连幼绿拿着书包从堤岸上跳了下来,拿起一张纸条念道:“出题!”
  白弈抿了下唇,连幼绿歪过头道:“回答答题啊,你又忘记规矩了?”
  “答题。”汗水顺着白弈乌黑的头发往下流,他硬忍着回道。
  连幼绿道:“古时候有个媒人给个小娘子说媒,她跟男方说这个小娘子呢人很贤惠,但长得既不是好看的那类,也不是难看的那类,她是中间的那类。可是等男方迎娶新娘入门之后,却大呼上当,等他气势汹汹地去找媒人算账的时候,媒人却说了一番让他哑口无言的话。你知道媒人说什么了?”
  白弈沉默了一下道:“媒人说……我说过她长得很普通。”
  “不对。”
  “娶妻……娶贤。”
  “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着咸,你干吗不弄头猪回去腌一下?”
  白弈又抿了下唇硬邦邦地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连幼绿比划着道:“那媒人说,我跟你说了她既不是好看那类,也不是难看那类,她在中间,是属于好难看那类!”说着她自己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她笑了半天,见白弈面无情地看着她,连幼绿直起了腰,咳嗽一声将书包扔给白弈:“看见了没有,你也没你想的那么聪明,所以不要总是摆出一副你把这个世界都看穿了的样子,像我这样既聪明,又幽默的人都还谦虚着呢!”
  白弈总算有反应了,转过头看着她重复了一遍:“既聪明,又幽默……还很谦虚。”
  “别不服气,等你什么时候能跑得比我快的时候,再来想不服气这三个字吧。”连幼绿说着跟白弈擦肩而过,悠悠地道:“明天继续!”
  楚乔四在走廊口东张西望,见蓝海星跟容梦霜从教师办公室里走出来,连忙迎上去问:“阿绿,班主任找你干吗?”
  连幼绿看了一眼容梦霜:“你问她!”
  楚乔四转头问:“喂,梦梦是不是你又上老师那里打小报告了?”
  容梦霜抬起漂亮的下巴:“谁跟你说话,滚开,连幼绿的走狗!”
  “谁,谁走狗了,我是骑士!”楚乔四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容梦霜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们要是再欺负白弈,我还告老师那里去!”说完她就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那样从他们当中穿了过去。
  楚乔四看着她的背影嘀咕:“她也太过分了吧,半点也不念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
  连幼绿没说话,而是转过头,白弈从教师办公室走了出来。
  等他走近了,楚乔四抬着下巴问:“喂,你没说错话吧?”
  白弈只看着连幼绿道:“放了学过来,我帮你补习英文。”
  “补习英文?”连幼绿一脸不解。
  白弈淡淡地道:“因为我跟老师说,我帮你补习英文,所以你才会帮我拎书包。”
  楚乔四失笑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让谁拎书包啊?!”
  白弈顿了顿又道:“你的方法挺管用,每天跑两圈我精神的确好了不少,就算作答谢吧。”
  连幼绿抱起了双臂扬眉笑道:“算你有良心。”
  楚乔四急道:“阿绿,你、你不会真的让他给你补习什么英文吧,你中文说得那么好!!”
  连幼绿已经开口道:“你教我英文,我教你跑步,等价交换!”
  “一言为定。”白弈低头从他们身边走过。
  “阿绿!”楚乔四不满地大叫道。
  连幼绿却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走了!”说完,她就背着书包离开了。
  冬日的暖阳照耀着水面,熏得人昏昏欲睡,连幼绿坐在湖边用石子打着水面,白弈则在旁边翻着书,突然连幼绿高兴地道:“乔四来了!”
  “别叫他过来,聒噪!”白弈头也不抬地道。
  连幼绿道:“可就算不叫他,他也能看见我们啊,我们就坐在桥下,他哪里会看不见,你找人也会东张西望的吧!”
  “那可未必!”白弈翻过一页凉凉地道。
  这个时候楚乔四已经骑着自行车过来了,他身体摇晃着用力蹬着车子,一边大声地喊着:“阿绿,阿绿你在哪儿啊?”
  连幼绿半张着嘴看着楚乔四就这么直直地穿过桥骑向更远方,半晌她才忧虑地道:“他将来能干吗啊?”
  白弈又翻了一页书,淡淡地道:“开火车应该没问题吧。”
  连幼绿转过头看着白弈,本来白弈佯装不知道,但是她看得久了,他终于忍不住抬头道:“你、你看什么呀!”
  “会开玩笑了,我训练得真不错啊!”连幼绿托着腮道。
  白弈两手将书一合没好气地道:“我以前是懒得跟你说话罢了。”
  连幼绿在他背后喊道:“别忘了给我生日送礼啊!”
  白弈顿住了脚步转头问:“你不是说你自己生在桃花开的时候,那不应该是春天?”
  “对啊,还有三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
  白弈掉头就走了,连幼绿合起手掌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别忘了给朋友送生日礼物!”
  “这是什么?”楚乔四翻着手里的书,“《红与黑》,那是什么呀?”
  “白弈借我看的世界名著。”连幼绿含着棒棒糖靠在教室外的栏杆上道。
  “阿绿,我们有多久下午没溜出去看录像了?你说现在吧,你烟也不抽了,改吃棒棒糖了。”楚乔四苦恼地道,“你还要跟那个书呆子学什么看世界名著?你不是说有很多世界名著之所以会成为名著纯粹是因为作者死得早吗!”
  “这不一样!”连幼绿从嘴里拿出棒棒糖道。
  楚乔四闷闷地信手又翻了两下,突然从里面掉出了一封信。
  连幼绿连忙把手里的棒棒糖塞到楚乔四的手里,从地上捡起了那封信,拆开白色的信封,从里面取出卡片。
  “是什么?”楚乔四连忙问。
  连幼绿开心地道:“是白弈送的生日卡片。”
  “他写什么了?”楚乔四的脑袋立即凑了过来。(图1-1)
  图1-1
  “这鬼画符什么意思啊?”他说着卡片的上方突然多出了一个脑袋。
  “梦梦。”楚乔四喊道。
  容梦霜直起腰伸手道:“拿来我看!”
  连幼绿将手里的卡片递给了她,楚乔四问:“梦梦你能看得懂这鬼画符?”
  容梦霜白了他一眼,抬起下巴道:“这是一场聚会,有吃的,有喝的,有客人,有主人。有人刚进来,有人正在离开,有人朝左站,有人朝右站,有人戴着帽子吃饭,有人拿着棍子吃。”
  她看着连幼绿道:“白弈这张生日卡片的意思是,人与人的缘分就像一场晚宴,适时相会,总会散场,比如你跟他!”
  楚乔四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梦梦你真厉害……”
  容梦霜嗤笑道:“白弈把这么有内涵的画送给你当礼物,真是白眼投给了瞎子,没文化真可怕。”
  连幼绿道:“是青眼投给瞎子,没文化果真可怕。”
  “青眼你也配!”容梦霜说着,一甩马尾辫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乔四看着她的背影眼睛发亮地道:“梦梦真不愧是看了很多书的人。”
  “我走了!”连幼绿一脸扫兴地道。
  “你去哪儿?”
  “回家!”
  连幼绿托着腮坐在书桌上盯着那张生日卡片看了半天,打了个电话给白弈,很快那头传来了“喂”的一声,此时的少年们正处于变声期,白弈的声音有点哑。
  “白弈,别人过生日,你就只送一张小卡片,你还问别人要饭吃,这也太没诚意了吧!”
  “我哪儿有问你要饭吃?!”
  “你不是画了一张晚宴给我吗?有人戴着帽子吃,有人拿着棍子吃,干吗,暗示我不要准备的菜太少啊?!”
  白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不是一幅图,是一句话。”
  “话,什么话?”
  “你是可以平视的星星。”白弈飞快地说了一句。
  “啊?”连幼绿有些没听懂。
  白弈又道:“把你的手抬起来,把卡片平放到你的眼前,闭上左眼……”
  连幼绿把卡片放到眼前,闭起一只眼,这次她看清了,一瞬间嘴角绽放开了笑容:“原来是star啊。”
  她想了想收起卡片又说:“就一张卡片啊,你也太小气了。”
  白弈问:“你进来的时候没看见你家门口有一只盒子吗?”
  连幼绿丢下了电话,三蹦两跳地打开了大门,真的看见在门边角落里放着一只盒子,她掀起上面的布一看,顿时眼睛亮了:“是小狗。”
  里面是只奶白色的小狗,蜷缩在盒子里,看上去连眼睛都还没睁开,连幼绿手伸进去的时候,它好像是本能地伸出了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这礼物不错!”连幼绿兴奋地对白弈说。
  “别养死了。”白弈说完这句话就“吧嗒”把电话挂了。
  梦里的笑容如同轻纱一翻似乎就过去了,天边滚动着铅灰色的云,那是个雾蒙蒙的早晨。
  连幼绿带着一只小狗背着书包出门,她发现河边密密麻麻地站着人,都在交头接耳。
  她踮起脚左看右看都没看清河里面到底有什么,刚好看见楚乔四就站在前面,于是就开口喊了声:“乔四!”
  楚乔四回过身来,连幼绿趁着空当挤到了他的旁边:“河里有什么呀?”
  “快,别看!”楚乔四连忙伸手去遮她的眼睛。
  “到底是什么?”连幼绿扒开他的手,看见整个河面一片血红,而在那片艳红当中漂浮着一具女尸,她好像是站立在河面上,随着微微摇晃的河水,一上一下的,如同在跳跃着前行。
  “咱们镇杀人了……”连幼绿喃喃地道。
  “都跟你说别看了,走吧,跟我们没关系!”他说着就将连幼绿拉了出去。
  他话是这么说,可是在半路上他又问:“阿绿,你说谁会干这种事?”
  “这我哪里知道,不过这人一定是个很冷酷的人。”
  “你怎么知道?”
  连幼绿比划道:“你想,他杀了人,还能把尸体弄得竖在河里,一点也不慌张,这得是多冷酷的一个人啊。”
  楚乔四“嘶”了一声:“这谁啊?我觉得他不是我们镇上的人。”
  “你怎么知道?”
  “直觉啊!”
  “你这是在猜吧!”蓝海星转头对小狗喊了声,“馒头跟上!”
  “阿绿,你、你身上穿的是什么呀?!”楚乔四突然指着连幼绿校服里的t恤衫问。
  “嘻嘻,我新做的文化衫,怎么样?独一无二吧!”
  楚乔四不满地道:“为什么要用白弈的画?!”
  “刚好合适罢了!”连幼绿转头看见白弈背着书包正从桥的那头走过来,她扬起手挥了挥喊道:“白弈!”
  等白弈走近了她就问:“你知不知道刚才我们看见什么了?”
  “不知道。”
  连幼绿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有人被杀了丢到河里,血都染红了整个河面!”
  “杀了多少人?”白弈转头问。
  楚乔四指着他对连幼绿说:“看见没,这就是你说的那种冷酷的人。”
  连幼绿回答:“一个。”
  白弈背着书包朝前走:“一个人的血是不可能染红整个河面的。”
  连幼绿连忙跟了上去,楚乔四也快走了几步插在他们中间,连幼绿抬手把他的脑袋往后一推:“可是我真的看见整个河面都是红色的。”
  白弈简单地道:“颜料。”
  “他干吗要那么做?”连幼绿不解地问。
  白弈看了一眼河面,深黑的眸子更显幽暗:“他是你们镇上的人。”
  连幼绿也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河面,但好像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馒头轻车熟路,领头先跑进了镇一中的门,白弈皱起乌黑的眉问:“我说你干吗带狗上学?”
  连幼绿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总不能把馒头关在家里吧?就算是条狗,它整天不出门,不汪两声,那也会得病的!”
  白弈抿了下唇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连幼绿瞪着眼睛还要说,楚乔四拉着胳膊把她拖向另一个方向:“我们班在那边,跟人家不同路。”
  “干什么,等我跟白弈打个招呼啊!”连幼绿一回头,见白弈已经掉头走了,她不禁“哼”了一声:“不打招呼拉倒,我们走!”
  三个人沿着操场的两边分道扬镳。
  古月在门外摘着菜,见连幼绿背着书包回来就问了一声:“阿绿,你爸妈还没回来?”
  “没呢,说是还要十来天。”
  古月看了一眼四周小声道:“那你晚上可要自己当心啊。”
  “是不是河里又出现女尸了?这都第几具了?”连幼绿道,“再这么下去,咱们镇上都要没游客了。”
  古月很小声地道:“我听我舅舅说,这次不是女游客,是我们镇上有个十几岁的男生被杀了。”
  “男生?”连幼绿连忙蹲过去小声问。
  “死得可惨了,听说身上好多伤,是疼死的。”古月表情害怕地道。
  “你舅舅有没有说为什么呀?”
  “我听舅舅跟妈妈说的,具体他们也没让我细听,我只听见舅舅关照我妈妈最近晚上都不能让我单独出去。”
  “古月!”门里传出了喊声。
  “就来!”古月回了一声,然后小声道:“你一个人在家可要把门关好,说不定那个杀人狂现在开始换目标杀人了呢。”她说完就端着菜回屋里去了。
  连幼绿一个人站在那里看了看那条河,抿了抿唇扬了下眉。
  紫花泡桐树下一个穿白衬衣的少年正盘腿坐在石桌上静静地翻书,突然一颗小石子丢了进来,正砸中他的脑袋。
  他“哎呀”了一声,捂着头看着围墙上露出的那颗脑袋忍不住骂道:“连幼绿你要干吗?”
  连幼绿趴在围墙上说:“你既然在家,那干吗不应门?”
  白弈低头翻书道:“我今天不想出门。”
  “我没让你出门,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当当当,是我连氏的独门绝技——冰糖莲藕。”她提起了手里的食盒。
  “不吃。”白弈头也不抬。
  “不吃也没关系,我有话要跟你说。”
  白弈只好跳下石桌把门打开,看了眼外面站着的一圈学生。
  “什么事?”白弈又重新跳上了石桌。
  连幼绿踩着石凳坐到了他的旁边:“你上次说那个人是我们小镇上的人,他杀了人之后把她们剖开肚子丢到河里,把河面弄得红红的,他到底想干吗?”
  白弈翻着书道:“他在寻找某样东西。”
  “东西?”连幼绿有些困惑地咬了咬唇,“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
  “等着,等他找到了那样东西,我们就能找到他。”白弈抬头道,“你问这个干吗?”
  连幼绿理直气壮地道:“大家都吓坏了,你爸爸不是什么研究犯罪的大教授嘛,我来问问。”
  白弈看了她一眼:“你不用害怕,但年龄十四岁左右的男生可能要小心。”
  “年龄在十四岁左右的男生,为什么?”连幼绿把脸凑了过去急切地问。
  白弈只好把手里的书合上:“女尸剖开的肚子你能联想到什么?”
  连幼绿做了个要吐的表情:“变态。”
  “是诞生的生命。”
  连幼绿“哦”了一声,白弈才道:“他先是在镇上杀掉女游客,把她们竖着抛到河里,把河水染红,这是在宣泄愤怒,他生在这里。但愤怒过去之后他开始迷茫,因为仍然找不到答案,所以他杀了一个‘自己’。”
  “自己?”
  “十四岁是一个很特别的年纪,只要跨过这个年纪的门槛,男生很快会变成男人,女生很快会变成女人。”
  连幼绿有些懵懂地问:“为什么?”
  白弈轻咳了一声低头道:“因为有些器官很快会发育成熟。”
  连幼绿接着问:“哪些?”
  白弈假装没听见她的话,继续道:“他应该是在这个年纪有过一些不好的境遇,他认为正是这些原因才令他变成现在这样,所以他挑选了一个跟他当年同样年纪的男生来复制他那段经历,他想证明自己。”
  连幼绿恍然大悟:“所以你说他在寻找某样东西,他在寻找自己。”
  “差不多类似吧。”白弈又打开了书。
  “可是为什么我们等着,就能找到他?”
  “因为十四岁,你知道我几岁?”白弈问。
  连幼绿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半天才试探道:“十五?”
  白弈又低头道:“这就是原因。”
  连幼绿好似总算想明白了:“对啊,就算是朋友,也未必会准确知道他到底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他如果想要准确地知道我们的年纪,他一定会接触那些能准确知道学生们年纪的人。”
  “差不多就是这样。”白弈低头道,“让外面的那群人快点走,又挤在门前抽烟,被木奶奶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没这事她也高兴不了,她就不高兴看见你跟我们这些小镇上的人交朋友,每次都拉长了脸。”连幼绿从桌子上跳了下去,“冰糖莲藕等下别忘了吃。”
  白弈看着她的背影补了一句:“早点回家。”
  连幼绿随意地摆了摆手:“知道了!”
  她出了门,发现楚乔四他们正围着一个女孩说话,那个女孩正是像小孔雀般骄傲漂亮的容梦霜,连幼绿一出现,男生们就朝她围了过来。
  楚乔四率先问:“这书呆子怎么说呀?”
  连幼绿道:“他说这个变态可能不是无意杀掉那个男生的,他也许是故意的,因为他在寻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楚乔四又问。
  连幼绿摆了一下手:“反正很深奥,跟你们说了也不懂,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尤其是你们男生现在是变态的目标。”
  人群里忍不住发出了低呼声,男生们的脸都有些白,有个男生心有余悸地道:“我们小镇可不大啊!”
  连幼绿把目光看向一个样貌普通的男生问,“你跟我说,你听见镇外那块油菜花田的瓜棚里传出一声惨叫?”
  那个男生连连点头:“没错,一声,但听着就是惨叫。”
  “那你干吗不报警?”容梦霜插嘴道。
  那个男生嘀咕道:“我去警局说听见了一声惨叫,谁理我啊?”
  连幼绿道:“我们不能等着他来找我们,今晚我们就去找他!”
  古月害怕地道:“我们自己去找那个变态?”
  连幼绿道:“怕什么,变态只有一个,你看我们有多少人?”
  大家看了一圈围在一起的人头,顿时好像轻松了不少,连古月的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连幼绿扬眉道:“咱们十几个人,他只有一个,我们就让这个变态知道咱们清水镇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阿绿说得对!”楚乔四大声应道。
  容梦霜挑眉道:“连幼绿你又带着大家乱来。”
  连幼绿看着她笑道:“你要是害怕可以不去啊,但别去跟老师打小报告,要不然下次我们当中谁死了可就是你容梦霜害的!”
  “谁害怕了,去就去!”容梦霜看了眼大家的脸色跺脚道,然后扭头就走了。
  连幼绿对着她的背影笑道:“那晚上七点老地方见啊。”
  这是个无月的夜晚,楚乔四给每个人都分配了棍子,他们在油菜花地里弯着腰前行,到了地方古月颤声说道:“瓜棚里真有灯光。”
  “现在地里种的是油菜花,又不是西瓜,这么晚了有人,肯定有鬼。”连幼绿低声道,“乔四,你去看一下,里面是谁?小心点,别给人发现了。”
  楚乔四应了一声,就猫着腰慢慢地朝前蹭去。
  连幼绿等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啪”的一声,她连忙扭过头,见后面蹲着容梦霜,便没好气地:“你还真来了,你这是干吗?”
  “这地里的蚊子多得都要吃人了!”容梦霜不服气地道。
  “你不来多好!”
  两人正小声争吵,突然听到尖锐的叫声响起,连幼绿转头,就看见楚乔四像发了疯似的从眼前冲了过去,容梦霜吓得大叫一声,也跳起来跑了出去,然后所有人都惊慌地跟着往回跑。
  “喂,喂!”连幼绿喊了两声,但转眼人就跑了个精光,她看了一下四周,只得丢下棍子也往回跑。
  她跑了没多久,突然听见前方容梦霜好似大叫了一声“阿绿,救我!”
  连幼绿下意识地伏低身体,只见稀薄的夜色下,有人捂着容梦霜的嘴往回拖,她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只觉得牙齿都在打战。
  她的手指突然触到了一根刚才其他人丢下的棍子,手一紧就将它握在了掌心,夜色中那人拖着容梦霜从她眼前过,连幼绿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等那人的身影完全背对着她的时候,连幼绿从草丛一跃而起,举起棍子就敲在了那人的脑袋上。
  容梦霜被抛了出去,那人伏在地上好似勉力要爬起来,容梦霜尖叫道:“阿绿,打死他,打死他!”
  连幼绿丢下棍子一把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走啊!”
  两人拼命地跑着,在夜色中慌不择路,好似跑到低洼之处,被路堤给挡住了,连幼绿对容梦霜道:“我先托你上去,等会儿你在上面拉我一把。”
  容梦霜浑身上下不停地抖着,试了好几回才能爬上去,连幼绿仰头小声道:“梦梦,拉我一把!”
  可得到的回应却是容梦霜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然后是她奔跑远去的脚步声,连幼绿“喂”了一声,突然感到脑后有阵风袭来,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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