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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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年, 温时临就算再傻,也能感觉到, 母亲沈明心对他的不喜, 何况他又不是真的傻。
  虽然这个事实很残酷,但不得不承认,这世上, 就是有沈明心这种不爱自己孩子, 且要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往孩子身上强加各种责任的母亲。
  同时他也明白, 虽然温家因为不喜母亲的缘故, 都将他当个透明人一般, 但该有的物质条件, 一样都没少了他的。
  因而, 温时临非常善良且有责任感的, 自觉在外面维护温家的体面。毕竟温家没脸,他脸上也不能好看。
  自小就知道母亲每每对上闻家的时砚表弟,就会展现出特别的热情, 也明白表弟心里是十分看不上母亲的行为, 只不过看在两家亲戚的面上, 不愿让人过于难堪罢了。
  温时临知道今日母亲没有请帖, 偷偷跟来的事情, 虽然好不容易有了和温云在一起单独说话的机会, 但不得不时刻盯着母亲那边, 以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不管如何,在闻家的地盘上,对上闻家下一辈掌权者, 母亲都讨不了好, 何况旁边还有个脾气火爆的时薇堂姐。
  温时临远远地看见母亲和时砚姐弟气氛僵硬,不得不站出来缓和气氛。
  “阿砚好久不见,昨日在福安街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与你有几分相似,没敢相认,生怕咱们几年没见认错人导致尴尬,今日这一瞧,昨儿个表哥应该没认错人才对。”
  很正常的一番寒暄。
  时砚和这个表哥的关系其实挺好,虽谈不上无话不说,但两人彼此间都是认可对方的为人处世和能力,因而时砚以往倒是乐意给这个表哥一些面子。
  “这要是真把你表弟放在心上,别说一个背影,就是你表弟化成灰,时临你也该认识才对啊,说到底,不还是你和阿砚关系不够亲厚所致,说什么怕认错人,全都是托词罢了。”
  时砚没开口,倒是旁边被他气的手抖的沈明心,闻言习惯性开口怼儿子,让他难堪。
  这话说的,不仅让儿子温时临没脸,还顺便将时砚也一并诅咒到里面。显然是故意回击刚才时砚让她没脸的行为。
  温时临面色尴尬,虽然从小到大他母亲就是这般,不顾场合的让他下不来台,但这种感受,依然无法让人习惯。
  就是时砚和时薇,也对沈明心这番作态心中早有预料,谁让这个女人就是这么疯呢,这种场景从小到大不知见了多少次,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温时临这个儿子和她有仇呢。
  以往时砚都是视而不见,不去掺和人的家事,但这次时砚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沈明心,脸色冷淡,拿出闻家继承人的款:“沈女士,还望您慎言,什么叫做我化成灰了别人也该认识?
  知道的以为您心直口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一把年纪了还口无遮拦,诅咒自己的外甥去死呢。
  咱们自家人,自然知道您这么没遮没拦的惯了,都是被外祖父宠大的,不知天高地厚,骄横跋扈些我也能理解。
  说一句几十岁的老孩子,不懂事,一笑而过。
  但您在沈家这般也就算了,毕竟沈家有外祖父护着您,我们闻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放肆的地方,您再这般心直口快的话,我少不了找温家老爷子和外祖父谈谈您的教养问题了。
  听说您这些年在夫人太太间十分威风,但还请您记住一点,您和我母亲,并不是亲姐妹,外人给我母亲面子,称呼您一声沈女士,您自己可要心里有数,别忘了身份才是。”
  不知道沈明心心里怎么想的,反正听到这番话的温时临和温云,一点儿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甚至有种愉悦的爽快!
  以往沈明心仗着沈家女的身份,以及和闻家主母的姐妹关系,没少在家里家外作威作福,肆无忌惮口出恶言,温时临和温云深受其害,终于听到有人这般不客气的教训沈明心,除了爽快,还是爽快!
  但这种隐秘的心思怎么能让人知道呢?
  于是两人微微低着头,好似难为情没脸见人一般,隐藏自己内心的小情绪。
  沈明心确实被气着了,她自从嫁人后,沈父看在当年对她多有亏欠的份儿上,更加宠爱,温家碍于沈家面子,不好和她计较,行走在外面,又因为她有沈明月这么一个姐姐,不管她行为多嚣张,旁人也不敢得罪,日子过得着实风光。
  已经很多年没人敢指着她的鼻子教她做人了。
  沈明心嘴唇哆嗦,一副受了天大侮辱的样子:“阿,阿砚,你,你怎会这般和姨母说话?你的教养都到哪里去了?姐姐就是这般教你的吗?
  还是说,你去外面留学几年,就学会了如何顶撞长辈?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实在太让姨母失望了。”
  时砚微微颔首,说的云淡风轻:“我只尊重正儿八经的长辈,像您这样口口声声盼着外甥化成灰的,可别自称长辈了,说出来我都替您羞臊的慌。
  再说我的教养如何,自有我们闻家长辈评判,轮不到您来操心。您有这份闲工夫,不如去外面报个女德班,德容言功,从头开始学一遍吧,阿砚瞧着这些年您将小时候外祖母的教导全都忘到脑后了,着实辜负了外祖母的一番心意。”
  时砚说完,径直拉着姐姐闻时薇离开,实在是时砚这幅白斩鸡的身体,经不起闻时薇使劲儿捏,时砚猜测,在闻时薇憋笑的这段时间,他的胳膊早就青紫一片了。
  不过,临走前,时砚多看了温时临一眼,总觉得这人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那种熟悉似有若无,时砚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
  一离开几人的视线,闻时薇就靠在时砚身边哈哈大笑:“太好笑了,这话也就是从阿砚你嘴里说出来,那个女人才能含血忍下,要是换成姐姐我,怕是还不会服气,能刺激的她当场和我打起来!
  看她那副憋气的样子,实在太解气了,你不知道这么多年,看她那副仗着长辈身份,颐指气使,矫揉造作的样子有多恶心。”
  这边两人倒是快活了,另一边的温时临和温云兄妹二人,站在角落成了沈明心的出气筒,沈明心对着二人一顿输出,什么话难听又戳心窝子就说什么,一开始两人可能还会难过,现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不过心。
  谁让沈明月骂人从来就是那一套,十几年不换词儿,只要她一开个头,两人就能背下去了。
  两人甚至还有闲心想:这大概就是读书少的缘故吧,骂人也总是那一套,词汇量贫瘠,翻不出花样,看来人蠢就要多读书,这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说起来,温时临之所以会觉得温云是个温柔娴雅,善解人意的姑娘,还要得益于沈明心的这一番操作,让两人从小就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
  一起挨过骂,一起罚过跪,一起饿过肚子,一起被沈明心当成出气筒揍,两人互相扶持,彼此鼓励,十几年一路过来,这么铁的关系,就算没有生出不该有的情愫,也是能为彼此付出生命的铁兄弟。
  要时砚说,两人之所以能有往后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那是打小就奠定了基础的,好在两人心性坚定,要不然面对沈明心这么一个神经病,怕是早就心理崩溃了。
  温时临面对这种情况驾轻就熟,看母亲骂的差不多了,适时的开口打断:“妈,时间差不多了,您再不出去,怕是会有人找过来……”
  沈明心一噎,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回去收拾你们,胳膊肘往外拐,吃里扒外的东西。”
  转身带上一副温柔娴静的笑容,款款走向人群,继续社交活动。变脸比翻书还快,就是沈明心这些年的唯一修养。
  温时临和温云对视一眼,眼里全都是了然,默契十足。
  有些话温云不好说,毕竟是温时临的亲妈,她也不能直接告诉温时临:这几年家里没了你这个出气筒,你妈的脾气越发古怪,加上有你那个爱多管闲事的外公撑腰,她是连自个儿的公公婆婆都不放在眼里。
  家里爷爷奶奶为了避免看见你妈就来气的情况,已经搬去别苑修养,老宅近两年就住着她一个人,往后,大概还要加上时临,毕竟别苑那边看起来并没有让时临住过去的意思。
  这在整个圈子里已经是个笑话。
  但温云不说,温时临也会看啊,这次回来,他明显感觉到,有些人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甚至有人有意无意的躲着他走,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此种情况下,温时临心里第一次产生了离开温家,自己出去单干的念头。
  另一头时砚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宴会结束后,他开始和闻父商议:“我在国外学了三年,自认学到了一些东西,想在海城开一家诊所,学以致用。”
  闻父大手一挥道:“阿砚想干一番事业,索性直接建一座医院好了,开诊所,着实不像咱们闻家的风格,太小气,到时候阿砚你就是院长,手底下有个医院,也算是有正经事业,将来接手家业,也能更名正言顺。
  这个想法不错。”
  闻母也道:“东城那边刚好有一块地,地方很合适,旁边还有几间没拆的老房子,想要重新盖大概需要些时间,但可以先在老房子挂牌,等医院建成,直接搬过去,两边儿都不耽搁。”
  时砚心说:要是你们知道一年后,海城这片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地界,将会成为炮火连天,民不聊生的人间地狱,被侵略者占领,就不会这么想了。
  于是时砚道:“我想先开间诊所试试手,不用如此大动干戈,建医院的事让我再想想,毕竟是我第一次正经做事,想由我一手操办,刚好我也想看看自己的能力,将来能不能撑起一间医院。”
  闻父很欣慰,点头道:“好小子,不愧是我闻道远的种!爸就看看你小子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闻母不放心道:“若是有需要,随时和家里开口,都是一家人,这个家迟早要传到你手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时砚的小诊所低调的开起来,地址选在一个并不繁华的街道,位置有些偏,处在海城文明与混乱,贫穷与富贵的交界处。
  街道左边是海城有名的贫民聚集地,三教九流的人混迹其中,一个小小的院子挤着好几家外来户,共用一间厨房,每天都为了谁家偷偷多用了一勺水吵的面红耳赤,街道上全是两边住户泼出来的生活用水,尤其下雨的时候,泥泞不堪,人走在其中,就像摸着石头过河的毛驴,十分狼狈。
  右边放眼望去,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坐在黄包车上的夫人老爷们,一个个衣着光鲜,举止得体,出入各大舞厅,银行,面包店,鲜花店,百货商场,身边有人拎包伺候,嘴里讨论的是谁家即将举行的宴会,明日约了哪家太太喝下午茶。
  时砚将地址选在这里,闻父十分不解:“这两年,外面的世道不太平,巡捕房近来从十里铺抓出来好几个闹、革、命的,可见咱们海城也不完全安全。
  咱们家这样的身份,谁都想从身上扯下一块肉,你那诊所立在那里,就是一块明晃晃的靶子。”
  闻父这般说,只是为了给儿子一个警醒,让他知道外面的形势,免得大意着了别人的道,其实心里十分有数,在海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没有人敢胆大包天,轻易动他闻道远的儿子。
  时砚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与闻父说了另一件事:“时临表哥也是正经学过医的,我想邀请他来帮我,若是合作顺利,日后我们也能互相成为帮手,不失为一件美事。”
  本来时砚是想尽量避开与温时临的接触,免得将来尴尬,但那次见面,他事后越想越觉得温时临身上的气息熟悉,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时砚的天人感应十分灵敏,总觉得这件事对他十分重要,因此也不迟疑,将人想办法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搞清楚才行。
  闻父有些沉默:“那个孩子啊,可惜了。”
  闻父看来,时砚是想拉一把温时临,但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你想要帮手,自家的堂兄弟姐妹二十几人,还不是随你挑,哪儿用得着这般麻烦?毕竟是明面上的温家独子,就怕好心办坏事,你小姨和你外祖父啊……”
  要不是有看在妻子的面子上,闻道远是十分不想和岳父还有沈明心那边来往的,那对父女的关系,闻家人心知肚明,但为了妻子的感受考虑,闻道远一直没告诉她真相,以后也没打算让妻子知道,省的恶心自己。
  但看不上的态度,一直都表现的十分明显。
  一般情况下,闻道远表示了明确的反对态度,时砚就该知道分寸,及时打住话头,但这次时砚意外的坚持:“爸,说到底,时临表哥姓温不姓沈,温家只是不想和护女心切快要疯魔的外祖父正面对上,又不是真的怕了沈家。
  只要表哥坚持,沈家也无可奈何。
  再说,我只是开一个小诊所,没必要让堂兄弟姐妹们放下手头的事情,陪我胡闹,耽搁大家时间,他们又不是这一行的,去了能干什么?帮我跑腿吗?”
  这还真是个问题,诺大的闻家,从政从商的不少,但学医的,时砚还是第一个,要不是这几年西医兴起,在洋人中很是吃香,闻家也不会让自家大少爷跑去国外学医。
  要知道,本土郎中的地位,那是一点儿都不高,说出大天了还是伺候人的活儿。能同意时砚学医的请求,还是无奈之举。
  闻道远不是被时砚说服的,而是时砚第一次这般坚持的想要做一件事,不忍心拒绝,勉强答应下来。
  时砚可不管闻父是不是真心实意的支持自己,他开诊所的目的本就不单纯,不在意这点儿小事,将来闻父会感激今天他做的决定。
  说服了闻父,回头还要去找当事人温时临。
  两人直接约在了时砚的诊所见面。
  诊所才开张没几天,店里清净的很。
  左边儿贫民小病靠忍,大病忍不了,也宁可去找更便宜的土郎中开几剂方药吃。吃活了就是命大,吃死了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普遍默认他们没钱进洋人的诊所。
  而右边儿的富人区,一般看病有自己用熟了的大夫,对时砚这种一看就十分年轻,没什么经验的小孩儿,压根儿谈不上信任。
  因此有时候一天到晚也接待不了几个病人。
  温时临到的时候,打量了一眼诊所内的布置:“外面看着不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什么都不缺,尤其这中药西药都很齐全,没想到表弟你在国外,竟然也涉足了中医领域。”
  诊所角落摆放着一组竹制桌椅,是时砚专门用来接待朋友的,邀请温时临坐下,给两人斟好茶水,时砚也不拐弯儿,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来往的行人,缓缓将自己目的说了。
  温时临有些惊讶,不过他的关注点在另一件事上:“表弟,你这诊所,看起来挺清闲的,怕是有一个坐堂大夫足矣,再多也是白白浪费功夫。”
  时砚对闻父没说出的计划,对着温时临倒是吐露了一点儿:“表哥可知外面局势乱到了何种地步?”
  说着时砚就从桌下拿出让人从外面买回来的报纸,推到温时临面前:“北边已经打起来了,距离海城最近的苏城已经沦陷,虽然最近双方政府正在议和。
  但表哥,这种被人打上家门,占我山河后,扛着枪,炮,趾高气昂的议和得来的表面安稳,到底能维持多久,谁又能知道呢?
  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大好男儿,躲在后方,真就能无动于衷吗?”
  别的富家公子或许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觉得敌人打过来时,他们早就跑了,死伤多少百姓与他们有何关系,才不会在意几个贱民的死活。
  但温时临不同,这位当年可是差点儿就北上跟人闹、革、命去的主儿,要不是当年实在稚嫩,行事不密,行踪被温家老爷子发现,一顿好打,几个月下不了床,现在什么情形还真说不定。
  这几年在温家老爷子的监视下,虽然面上看着老实下来,忘了这一茬,但心里怎么想的,怕是只要他自己知道。
  温时临将报纸细心的折起来,缓缓对时砚道:“这些我都看过了,但我家里你也知道,有心无力,有心无力啊!”
  时砚稍微压低声音道:“表哥不打算听听我的计划吗?”
  一看温时临的样子,就知道他对那件事还不死心,每日悄悄关注外面的局势,于是时砚稍微向他透露了几句:“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听闻有人做出了青霉素,大家都是学医的,不用我多说,表哥也知道青霉素意味着什么吧?”
  “这是自然,若是国人能用上,战场上也不会死伤那般惨重!可惜作为重要的战略物资,一直被严格管控,就是他们本国许多专家都无法接触到核心机密,何况咱们这些外国人。”
  时砚一脸神秘道:“我这里有一半儿青霉素的方子,怎么来的你别问,你只要知道这东西肯定是真,为此,我不得不提前回国……”
  话没说完,温时临就激动的握住时砚手臂:“果真?”兴奋又要强压激动,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时砚,手都是颤抖的。
  当然都是时砚胡扯的,虽是为了稳住温时临,但想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做些什么的心,也是真的。
  这个年代,要查一个人在国外的事情,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时砚早有准备,就算将来穿帮了也有完美的说辞。
  时砚淡定的点头:“自然,我拿在手里研究过一段时间,已经验证过了,基本方向和思路都没问题,后面也推测出来一部分,做出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就这时间问题,才是目前最大的问题,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忙。”
  温时临赶忙道:“我可以!表弟,我可以!”
  时砚拍拍温时临手臂,让他淡定:“这就是我今天找表哥来的目的,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中的危险性想来不用我说,表哥也能知道,咱们家里人都不会同意咱们掺和到危险之中。”
  温时临连连点头:“我明白,对外就说咱们兄弟二人志趣相投,在一起研究制药,年轻气盛,一腔义气,想做出一番事业罢了!”
  时砚摇头:“这本来就是事实,怎么会是对外托词呢?”
  温时临反映过来,连连点头:“对,事实如此,明天我就来你这边上班!”
  时砚满意的将自己整理的一张纸交给温时临:“这是我整理出来的思路,表哥你拿回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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