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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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颇为体贴, 中秋宴上让苏叶偷偷跟儿媳妇见一面,也就不引人注目了。
  苏叶为此还把大阿哥叫过来, 看着已经比她还高的永璜, 她一时感慨孩子一不留神就长得太快。
  转眼儿子就长大,也要准备娶媳妇了。
  永璜听说自己要娶妻,脸颊有点红, 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额娘不必担心, 阿玛选的自然是好的。”
  苏叶点头道:“我这不是不放心吗?你从小就跟小老头一样,要媳妇也跟你一样, 你们成亲后怎么办, 相顾无言吗?”
  永璜的脸颊更红了:“额娘放心, 伊拉里氏是个好的。”
  苏叶看着他眨眨眼:“你知道她?见过了吗?”
  永璜赶紧摇头:“没正经见过, 只是听都尉提起过她家女儿从小喜欢舞刀弄枪, 是个飒爽女子。”
  他就不喜欢扭扭捏捏的, 而是大方爽利的女子。
  皇帝估计也看出来了,于是给长子挑了这么个媳妇。
  苏叶笑笑,皇帝还挺用心的, 都照顾到儿子的喜好, 而不是随手指个媳妇给永璜:“既然你喜欢就好, 我到底还是不放心, 帮着你提前偷偷看两眼。”
  为了让她能偷偷看儿媳妇, 都尉夫人的座位往前挪了挪, 不远不近的, 也能叫苏叶看个清楚,却也不至于太近被人发现。
  都尉夫人看着就是爽朗的性子,跟周围的夫人们笑语盈盈的, 身边的伊拉里氏约莫刚及笄的年纪, 也是礼数周到,没什么扭扭捏捏的样子,待人十分大方从容。
  她的容貌不算特别美艳,眉眼却是秀丽明朗,目光清明,看着就是外向好相处的。
  苏叶看着还算满意,又想到养大的儿子要成亲的话,还得准备出宫建府了,未免有点高兴却也有几分惆怅,一不留神就喝醉了。
  回去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她还是被秋夕和春宁小心翼翼扶着上软轿回到承乾宫的。
  苏叶头晕目眩的,感觉自己的酒量大不如以前,难不成是老了吗?
  不过儿子都长大了,她能不老吗?
  不知不觉苏叶在这里也生活很多年了,可能过得太舒服,时间流逝得特别快,她躺在软榻上昏昏沉沉地感慨着,险些要睡过去。
  秋夕让宫女打了水来,拧了帕子和春宁一起给苏叶擦手擦脸,又准备给她换一身,免得被酒气熏着不舒服。
  见苏叶快睡过去了,秋夕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就听说皇帝来了。
  皇帝进来后看苏叶躺在软榻上迷迷糊糊要起身,生怕她摔着了,赶紧过去扶着她道:“怎的喝这么多酒,把自己灌醉了?”
  苏叶结结巴巴道:“臣妾没醉,就是喝多了一点点。”
  她伸手比划自己的一点点,却因为眼前模糊看不清,一头栽倒在皇帝怀里。
  皇帝抱着人无奈叹气:“行了,你们赶紧伺候,给她换一身舒服点儿,解酒汤呢?”
  春宁去御膳房提了解酒汤过来,给苏叶喂了。
  苏叶恍惚了一会终于酒醒,连忙对皇上歉意一笑:“臣妾贪杯了一点,叫皇上笑话了。”
  她去屏风后换了一身,感觉舒服了一点,这才重新回到皇帝身边。
  皇帝就问道:“怎么忽然喝醉了,不满意见到的儿媳妇?”
  他大有一副苏叶实在不喜欢,就立刻换人的样子。
  苏叶连忙摆手道:“臣妾就是看着这儿媳妇挺好的,感慨永璜以前还小小一个,说话奶声奶气的,转眼就长得高高大大,也到了能娶媳妇的年纪了。”
  她轻声感慨着,叫皇帝也无奈道:“永璜成亲该高兴才是,你怎么还伤感上了?”
  他也难得见苏叶伤感的样子,搂着她的肩膀道:“你实在舍不得也要舍得,总不能把永璜留在宫里一直不娶媳妇了?其实也没那么急,毕竟王府也得一两年才能弄好,到时候永璜才出宫去。”
  苏叶笑道:“臣妾就感慨一番,皇上可不能把永璜的媳妇给弄没了。”
  见她确实满意伊拉里氏,不像作伪的样子,皇帝这才放下心来。
  大阿哥既然准备成亲,那么就该出宫建府了。
  国库如今充盈,皇帝的私库也是,更别提是苏叶的库房满满当当的,铺面的分成几乎没什么用的地方,一股脑都想给了永璜。
  永璜知道苏叶在京城有铺面,只觉得会挣钱,却没想到会那么挣钱。
  他看着单子上的金银数了一遍都吓着了,赶紧来见苏叶道:“额娘,儿子建府有内务府给的二十万银很足够了,皇阿玛另外还赏了不少珍贵器皿摆件。”
  苏叶居然又给了十万银,实在太多了一点,不如留着自己用的。
  她听后大手一挥道:“没事,你额娘别的不多,就是银钱多。这库房都要放不下了,你也给我分担一些。内务府给了,我这是另外的,你也把府邸弄得更好一些。实在没能用上,你当作私房钱回头给你媳妇买点珠宝首饰什么的也行。”
  大阿哥又脸红了,到底没再推回去,就收下了自家额娘的好意。
  皇帝封大阿哥为定王,内务府又有翁果图这个外公盯着,建府自然安排得明明白白。
  先是选址,目前有两个地方。
  有靠近皇宫的,也有离皇宫远一点的。
  皇帝自然不舍得大阿哥进宫还得大老远跑过来那么辛苦,也就点了靠近皇宫的位置。
  工部很快把图纸送过来,皇帝看过后还把苏叶叫来御书房。
  苏叶看着书案上徐徐展开的图纸,就知道必定是大阿哥的定王府。
  她仔细一看,定王府格局方正,有三进大院,两边有翼楼,前殿七间,后殿足有九间。
  府里梁栋贴金,绘画五色云龙,正楼门柱均红青油饰,实在华美至极。
  后花园更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派奇花异草争相斗艳。
  苏叶光是想想就感觉这王府差不了,永璜还能住得宽敞舒服,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皇帝在后边还用朱笔画了几下:“不如后边再种上几棵石榴树,多子多孙,再添几株葡萄如何?”
  苏叶自然都说好,看着这么大的宅子,她都想住进去了。
  听闻当初康熙帝驾崩,后宫的定太妃就被雍正帝恩准跟着十二皇子出宫,在王府里颐养天年。
  在自家当然比宫里住得要舒服,又是王府里的老大,不必谨小慎微过日子,规矩也是自个定了。
  心里痛快了,身体自然就好,也难怪定太妃能如此长寿。
  苏叶这个历史上最短寿的妃子别提多羡慕那些超级长寿的了,还能跟着儿子出去过快活日子,谁不想呢?
  不过看样子她暂时是没机会了,皇帝正当壮年,看着面色红润壮得跟头牛一样,自己想出宫荣养估计还得努力等好几十年,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见苏叶看着满意,皇帝就笑了:“你喜欢的话,永璜应该也会喜欢,回头就把图纸送过去阿哥所给他看看。”
  他吩咐李玉把定王府的图纸送过去,瞥了眼桌案旁边的折子又微微皱眉。
  大阿哥既然封王出府,就有大臣上折子让皇帝立太子。
  皇帝正当壮年的时候,虽然已经写好了诏书放在正大光明的牌匾后面,暂时却不想那么快就立太子。
  皇爷爷当年就是太早定下太子,才会弄出后来的九龙夺嫡。
  虽说皇爷爷那时候可能想要几个儿子私下争斗,也不会影响太子的地位。
  谁能想到太子会被废,几个儿子之间的厮杀又那么激烈?
  皇帝如今就两个儿子,并不想他们互相厮杀然后两败俱伤。
  于是皇帝压下此事,折子留中不发,然而送上的折子一天比一天多,都是叫他立太子的。
  说皇帝不立太子,会让社稷根基不稳。
  怎么,皇帝还没死呢,社稷怎么就不稳了?
  朝臣们越是积极想要立太子,皇帝就越是反着来,并不想那么快立下。
  御书房也没别人在,皇帝就对苏叶道:“这些折子全是让朕立太子的,说是太子不立,对社稷不利。朕瞧着他们还左右摇摆,一会儿说要立二阿哥,因为是皇后嫡子,一会儿又说要立长,得立大阿哥。”
  苏叶听得心里咯噔一跳,这些人坑爹吧,坑谁不好怎么还坑上大阿哥了?
  她真怕皇帝听多了对大阿哥有意见,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劝起。
  说永璜不堪大用,无法胜任吗?
  这说的好像大阿哥不屑当太子一样,估计皇帝听了还火上浇油更生气了。
  苏叶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皇上,这些大臣家中都有儿子吗?”
  皇帝一愣,可能没想到她沉默了好一会居然是问这个:“是,大多数都有。”
  “那他们都有两个儿子的话,是更宠爱长子还是么子?是打算让长子继承家业,还是更想么子来继承?”
  苏叶这话叫皇帝好好想了想,他的记性不错,哪些大臣家里有儿子,是一个还是两个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这个问题实在把朕也难住了,回头让人去查一查。”
  他不必吩咐,粘杆处自是有人去打探此事,而是好奇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跟大臣们的折子有什么关系吗?”
  苏叶只好道:“臣妾就是奇怪他们一会支持大阿哥,一会支持二阿哥,就跟墙头草一样。是不是在家里也是这样,一会想长子继承家业,一会又宠爱么子想他来继承?要这样的话,那么修身平家,光是第二点就没能做到,怎么还厚脸皮来给皇上指手画脚如何选继承人了?”
  皇帝听得一怔,倒是笑了:“你这话有理,朕是得好好查一查,他们要是在家也这样,确实该先想明白自家要怎么办,再来给朕建议。”
  他原本觉得留中不发,这些朝臣就会消停的,谁知道没完没了。
  皇帝要直接拒绝,他们可能还来劲了,自己也不能真把人都斩了,毕竟众人这个建议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他自己不痛快罢了。
  如今苏叶这个提议就极好,真查出他们治家都没治好的话,还上什么折子,先把家里的儿子收拾清楚再说吧!
  皇帝搂着苏叶的肩膀,阴沉了一天的脸终于开怀,露出一点笑意来:“好在有你,不然朕还得烦恼几天。”
  苏叶不敢居功道:“皇上也是不忍心责罚这些老臣,毕竟他们没功劳也有苦劳。”
  皇帝附和着点头:“是啊,朕体恤他们,这些大臣却不知道体恤朕,一个个的越发过分了。”
  他面露不悦,觉得这些大臣借着立储的事,根本就是跟自己打擂台。
  怎么,皇帝不立太子,他们还要反了天了不成,威胁自己从了吗?
  皇帝最厌恶的就是被人逼着做事,要是他不答应,这些大臣就没完了是吧?
  他低头在苏叶的肩窝里吸了一口,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叫人逐渐平静下来:“怎的换了檀香,以前不是更喜欢蔷薇花香吗?”
  苏叶被皇帝摁在怀里坐着,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扭头笑着回答道:“大阿哥都要成亲了,臣妾感觉自己得更稳重一些才是,于是就换了檀香,皇上不喜欢吗?”
  皇帝好笑道:“永璜成亲跟你稳重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不够稳重,他还不能成亲了?”
  苏叶哪好意思觉得孩子都要成亲了,她过两年可能都要当婆婆了,身上再是年轻姑娘喜欢的蔷薇花香仿佛有点不像长辈的样子。
  要是永璜以后带着媳妇来拜见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两人要是用的一样,那就有点尴尬了。
  索性苏叶换一个稳重素雅的檀香,一般年轻姑娘不会喜欢,也就绝不会撞上的。
  皇帝看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隐约猜出苏叶的想法来,不由笑道:“胡思乱想什么,你这容颜跟刚入宫的时候就没什么不同,跟那些年轻姑娘比起来丝毫不差,蔷薇花香用着合适,就不必换了。”
  他一手抚着苏叶的后背,一边吩咐人去开了私库,把里面的一盒珠宝取了出来,里面全是鲜艳的红宝石和蓝宝石,就是苏叶嘴里说的年轻姑娘戴着玩的东西,皇帝一股脑都送给她了:“回头有成色好的,朕再给你送去。”
  就没有女人不爱珠宝,尤其这些都是拇指大小的宝石,价值连城,苏叶连忙笑着谢恩。
  皇帝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
  可惜两人在御书房没黏糊多久,高玉就送来新的折子。
  苏叶就要起来挪开,免得打扰皇帝批阅奏折,却被他摁着不让动:“陪着朕看一会,等会一起用膳。”
  他想着快午时了,等会跟苏叶一起用午饭就是。
  高玉连忙去御膳房吩咐了,刚回来的李玉就险些被皇帝扔的折子砸中:“岂有此理!”
  苏叶只瞄见好像是张廷玉张大人上的折子,没敢多看,就见皇帝的表情又阴转晴,气得扔了折子差点砸中门口的李玉。
  她连忙伸手给皇帝顺气:“皇上可别气着了。”
  李玉赶紧泡了茶过来,苏叶接过摸了摸,感觉有点热就拿在手里。
  皇帝准备伸手,见苏叶避开还纳闷,就听她道:“这茶有些热,皇上先等一等。”
  她把茶杯放在桌上,皇帝摸了摸感觉有点烫手,就握着苏叶的手看了一眼,掌心有点红,皱眉瞪了李玉一眼。
  苏叶反过来握住皇帝的手道:“不妨事,就是臣妾这手嫩了一点,稍微有点热就红了。”
  李玉急忙跪下告罪,有苏叶求情,皇帝只瞪了两眼,就让他去换茶了,对苏叶抱怨道:“张廷玉是病糊涂了,皇阿玛曾许诺他死后配享太庙,生怕朕不答应,这就心急火燎上折子来求。”
  皇帝给是一回事,张廷玉主动求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且此事是雍正帝答应的,又不是他答应的。
  皇帝就算遵照先帝的意思,张廷玉也得快死的时候才求吧,这会儿只是病了就心急火燎,好像就认定皇帝必然不会遵从一样就赶紧提醒一番,还要自己给凭证,什么意思啊?
  他心里不痛快极了,更加不想答应,把李玉重新捡起来的折子放旁边,连多看一眼都不乐意。
  李玉送来新茶,苏叶摸着这次不烫了,皇帝喝后面色也和缓了一点。
  谁想到张廷玉每天都上折子来,好像皇帝不回复他就不放弃一样。
  苏叶这几天都去御书房磨墨,皇帝除了第一天暴怒之外,后来几天就要平静得多。
  但是他越是平静,就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一样,分分钟就是在憋个大的。
  等皇帝忍不了,估计就会彻底爆发了。
  张廷玉要的凭证是不可能给的,让皇帝白纸黑字写保证书,苏叶也觉得这位老臣可能真是病傻了。
  好在军机处有汪由敦在,还有南书房行走也是张廷玉的儿子张若澄,两人也发现皇帝的不悦,回去后好好劝阻了张廷玉。
  张廷玉的病渐渐好了,也就没再上折子来了。
  皇帝看他终于识趣,就让人去送了几件瓷器给张廷玉,代为探望。
  第二天苏叶过来御书房发现皇帝又生气了,他简直跟河豚一样,每天都气鼓鼓的,顿时有些无奈。
  皇帝今天又生气什么啊?
  她看了李玉一眼,李玉低头看了眼自己腰上的玉佩。
  苏叶就明白,又是张廷玉的事叫皇帝不高兴了。
  她低声吩咐李玉几句,让小太监去承乾宫取来茶叶。
  苏叶亲自泡了一壶,斟了一杯到皇帝手边。
  皇帝看也不看就喝了一口,险些咽不下去:“什么玩意儿,这么苦?”
  苏叶连忙笑道:“皇上,这是苦茶,最是下火。”
  皇帝如今火冒三丈,不就需要下火吗?
  闻言,皇帝没好气看了她一眼:“顽皮,没见朕这会不痛快吗?”
  苏叶走到皇帝身边给他顺气道:“臣妾最近每天来看皇上都在生气,这么气下去可不好,不如请院首过来给皇上把把脉?”
  皇帝摆摆手道:“院首三五天就会来请平安脉,朕没什么事。”
  只是生气伤肝,他到底还是收敛了一点,免得真把自己气病了:“还是这个张廷玉,朕给了赏赐,他不亲自来谢恩,只让儿子张若澄过来磕头,是几个意思?”
  张廷玉这是不把皇帝放在眼内了吗?
  苏叶想着张廷玉不会是病刚好,腿脚不方便进宫来?
  只是看皇帝的样子,估摸着还派人去查过,张廷玉应该是能走,才会这般生气的。
  苏叶就无语了,张廷玉最近究竟怎么回事?
  以前鄂尔泰大人还在的时候,两人争锋相对一段时间后,张廷玉就学聪明了,开始韬光隐晦。
  后来鄂尔泰一死,张廷玉也就赶紧辞官保命,走得是潇洒果断。
  要不是皇帝另外留下了张若澄,估计张家以后就更低调了,跟朝堂的关系不大。
  怎么如今张廷玉辞官几年,又开始闹着这配享太庙之事?
  苏叶有些想不明白,也可能这是张廷玉最后的执着。
  他风光多年,又协助三朝帝王,看重身后名,为此不惜得罪皇帝也想得到一个保证。
  苏叶以为皇帝生气过后就算了,这事就这么过了。
  毕竟张廷玉作为辅政大臣最后一个全身而退的,要是连他都没能有个好下场,必定叫朝臣们心寒,皇帝的名声也就不太好听了。
  谁想到皇帝在御书房生气发作的事,不知道怎的传到军机处那边,叫汪由敦知道了。
  汪由敦曾是张廷玉的学生,他能进军机处还是得了张廷玉的举荐,自然对这位老师十分恭敬体恤。
  一听皇帝因为张廷玉没亲自去谢恩而发火,他就在下值后偷偷跑去张府告知。
  张廷玉一听就有些慌了,以为闹得皇帝不悦,以后要大发雷霆,很可能要发作张家。
  自己的儿子张若澄还在皇帝手底下办差呢,要出什么事他第一个逃不过,于是张廷玉就换上官服,心急火燎进宫来拜见皇帝谢恩了。
  苏叶还是后来才知道的,高贵妃也唏嘘道:“张大人是真的老糊涂了。”
  这话苏叶是赞同的,张廷玉之前不进宫谢恩已经是糊涂了,后来接到消息又突然进宫去谢恩,皇帝当然纳闷,然后就怀疑有人给张廷玉透露消息。
  宫里的消息不到一天就传到张廷玉耳边,那么皇帝身边是不是有张廷玉的钉子,事事盯着皇帝的言行,皇帝能不气疯吗?
  苏叶在心里默默给张廷玉点了个蜡,这位老臣别说死后配享太庙,皇帝不把他和张家弄死都算仁慈了。
  想来张廷玉这个遗愿终究要彻底泡汤的,还连累了军机处的学生。
  果然皇帝训斥了汪由敦,把人踢出军机处还不够,直接送去刑部审问。
  他随意把皇帝的消息告知宫外的张廷玉,就是犯了大忌。
  皇帝不能处置张廷玉,还不能处置他的学生吗?
  好在张若澄没参与进来,皇帝就轻轻放过了他。
  出乎苏叶意料之外,皇帝居然跟张廷玉承诺会遵照先帝的意思让他配享太庙。
  张廷玉感激涕零,离开皇宫的时候还在宫门颤颤巍巍叩头后才离开。
  苏叶原本还有些想不明白,转头躺着午睡的时候忽然一个激灵坐起身,把春宁吓了一跳。
  “没事,我想起了什么,这会儿又想不起来了。”
  她重新躺下,翻过身却睡不着,想到皇帝这一手真够损的。
  严惩了汪由敦,却没动张家,甚至让张廷玉如愿了。
  张廷玉作为老臣桃李满天下,不止汪由敦一个学生。
  汪由敦这个学生为了让张廷玉如愿,丢了军机处的职务,没了乌纱帽,很可能小命不保,连家里人都要受到牵连。
  偏偏张廷玉能心想事成,学生却赔了进去。
  作为老师也没为了汪由敦就放弃配享太庙,把人捞出来,而是高高兴兴回家了。
  张廷玉没被皇帝责罚,张家一点事都没,叫其他学生看着会不会心寒?
  以后张家有什么事,这些学生还愿意跟汪由敦一样为了张廷玉挺身而出吗?
  皇帝最怕张廷玉因为这些学生,叫张家以后会结-党营私,如今就不必担心了。
  天下人都看着汪由敦是什么下场,还有谁会为张家奋不顾身?
  苏叶让小应子有心去留意,果然汪由敦判得挺重,摘掉了乌纱帽,撸掉了官职,三年内不得重用,却又留在宫里当小吏来办事赎罪。
  没要汪由敦的小命,却也没给他留下颜面。
  想想宫里多少以前是汪由敦的同僚,甚至是他的下属,如今自己的身份比他们还低,又得听命行事,这身份落差那得多难受啊。
  这惩罚没要命,却要了比命还重要的面子,汪由敦估计三年内都无法抬头做人了,也是怪惨的。
  苏叶等了好一阵子,发现张家真的什么都没做,尤其是张廷玉。
  最后也就张廷玉的儿子张若澄可能同情汪由敦,还去安慰了几句,也就这样了。
  毕竟张若澄的官职不高,也不敢再去惹怒皇帝,除了安慰汪由敦几句还能怎么办?
  他又不可能说动张廷玉去给汪由敦求情,这求了之后兴许会让汪由敦的惩罚更重了。
  又让皇帝想起张廷玉的骚操作来,不高兴要降罪如何是好?
  皇帝这一手离间摆得明明白白,偏偏张家根本无法挽回,跟汪由敦是越走越远,就连其他学生也不如以前走动得多了。
  张廷玉后知后觉发现这一点也是无可奈何,他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远着点学生们,他们才可能安然无恙。
  毕竟他也舍不得失去配享太庙的资格,只能暂时委屈汪由敦这个学生了,以后自己再想办法去补偿。
  然而张廷玉这一动不动的,叫其他人看着就有些心寒,对这位曾经的文人之首也不如以前那般敬重了。
  曾经一呼百应的张家,地位渐渐变得大不如前,也就叫皇帝放心下来的。
  另一边粘杆处把大臣家里查探清楚,皇帝还特地把苏叶叫过来看看。
  苏叶还挺好奇的,一看就明白,果然人心都是偏的,这些大臣也不例外。
  看看这个,妻子是继室,长子从小百病缠身好不容易长大,他宠爱么子,对长子是爱答不理的,还觉得长子没什么才能。
  每天病怏怏的,根本没精力看书写字,能有什么大才,又不是天生都知道!
  而且长子以前身体好好的,就是继室进府后几年开始病了,然后一直病怏怏的,难道这大臣就没察觉哪里不对吗?
  不是没察觉,而是他没上心,或者明明知道却没打算阻拦罢了,估计等着长子病死了,就能让么子顺理成章成为继承人,别人也挑不出错来。
  苏叶只看了这一个就被恶心得不行,就这样还敢上折子坑大阿哥,不弄死他,自己就不姓苏!
  “皇上,这大臣也太过分了,长子常年生病一看就不对劲,他也不请大夫好好治病,放任长子在后院养病,越养越糟糕,也没打算换个大夫,这真是亲爹吗?如此心硬之人,后院也没理清楚的样子,居然也有脸上折子对皇上的家事指手画脚?”
  皇帝对这种事也不意外,见苏叶生气了还安抚道:“你也不必为了这么个人生气,朕已经派了御医过去看看这个长子,若是真的被人动手脚了,这大臣确实连家里都理不清楚,又如何能好好办差?”
  苏叶深以为然地点头,又看了其他。
  有宠爱长子,却把人宠成纨绔子弟,除了杀人放火几乎什么事都做了个遍。
  也有好好培养长子,却过分苛刻,叫长子变得唯唯诺诺的,然后就觉得长子不堪大用,于是又喜欢大方开朗的么子了。
  这都什么玩意儿,真是亲爹吗?一个个都在坑儿子!
  苏叶感觉看着辣眼睛,赶紧放下了:“皇上,这些人家里乱糟糟的,就没一个好的。”
  不过看这些大臣的官职都不高,也不知道什么给了他们自信来上折子对皇帝的继承人指手画脚,还是背后有谁组织了的?
  不说她,就连皇帝都这么想:“这些人经常一起喝酒吟诗,说是诗会,谁知道他们在一块都谈论什么?”
  他们相当谨慎,诗会选的是湖中亭,要坐船才能过去,四周又开阔,外人无法轻易靠近偷听。
  而且每次就只有三四个人,最多三五个,也不会引人注目。
  这么谨慎,反倒让皇帝觉得他们心里更有鬼了!
  苏叶点头附和:“皇上不妨分开人各自问一问,指不定就能破开一个口子知道他们究竟都在谈什么了。”
  要人都在一块,谁都不敢出卖别人,免得以后被报复。
  如果分开来问,他们就可以说自己没开口,或者诬陷别人给自己脱罪。
  要是中间有个胆小的,皇帝很容易就能让他们说真话了。
  皇帝点点头,直接让张明带着侍卫夜里偷偷去各个大臣家里私下问话。
  把下人都弄晕了,只在寝室里问几句,大臣更不敢嚷嚷出去。
  苏叶听着就觉得那些大臣半夜睡得正好被人弄醒,发现周围站了一圈人,中间还是传说中慎刑司里最可怕的张明,估计都要吓出心脏病来,怪惊悚的。
  这样还不能破除心防让对方说实话,张明就白在慎刑司这么多年了。
  张明好久没问得那么痛快了,对方吓得痛哭流涕的,问什么就回什么,去了几家,他都有点麻木了。
  这些大臣平日高高在上看不起太监的样子,如今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一样,实在无趣至极。
  好在话都问好了,张明回宫复命:“几人指认是傅恒傅大人指使他们上折子,希望皇上能尽快立二阿哥为太子。”
  苏叶就在屏风后看着书,听见这话手里的书险些脱手掉地上。
  什么玩意儿,怎么就牵扯到傅恒身上了?
  皇帝听着也皱眉,第一时间觉得不可能:“傅恒何必如此,他们异口同声指认的吗?”
  张明点头道:“是,奴才听着他们该是事先就对过口供,一口咬定就是傅大人指使的。然而奴才查探过,他们之中只有一人曾跟傅大人见过面,却不超过一刻钟。”
  不到一刻钟就交代那么多事,是傅恒太厉害,还是这些大臣太懂得意会了,听一句就能脑补几千字来?
  苏叶心里偷偷松口气,看来傅恒是无辜的了,被当做这些大臣的替罪羊。
  他们还真会找替罪羊,不过傅恒如今功劳大,官职升得跟火箭一样快,也难免有人心里嫉妒,怎么都想给傅恒泼点污水,能把人拉下来那就更好了!
  只要傅恒下来,就会空出官职来。
  苏叶眨眨眼,他们真敢想,就不看自己配吗?
  就他们连家里都摆不平而乱糟糟的,还真以为没了傅恒,自己就能被提拔?
  大白天做什么梦啊!
  苏叶隔着屏风看不清楚皇帝的表情,然而按照她对皇帝的了解,即便傅恒是无辜的,皇帝估计心里还是有点芥蒂。
  毕竟在皇帝看来,如今能用的年轻大臣就只有傅恒一个,他有些功高过主,又没有别的对手在,让皇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大臣把傅恒推出来做替罪羊,何尝不也是看出皇帝的一点心思来?
  大臣们不愧是人精,连替罪羊都选得那么合适!
  傅恒作为皇后的亲弟弟,又是二阿哥的亲舅舅,哪怕大臣们是污蔑的,但是他心里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如果二阿哥能够成为太子,以后再登基成为新帝,那么傅恒的身份就比如今更尊贵了,谁能抵得住这个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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