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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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森一个年轻人被气得满脸通红, 也不管不顾道:“那行,要真输了, 这位女士就别哭鼻子嚷嚷。”
  苏叶瞥了他一眼, 只觉得这人真是敢说:“放心,我还是输得起的。”
  这话让约森更生气了,怎么, 他还输不起吗?
  呸, 他分明就不可能输!
  罗伦斯却一巴掌拍在弟弟的后背,约森疼得险些跳起来:“哥哥, 你这是做什么?谋杀亲弟吗?”
  “傻子, 她是故意激怒你, 火铳这种要是不够平静, 就很可能会失去平日的水准。”
  被罗伦斯一提醒, 约森才慢慢平复心情:“哥哥你说得对, 她是故意激怒我,然后让我失了水准才输的。”
  这女人真阴险!
  苏叶站得远也听见了,要不是不够优雅, 估计都要翻白眼的。
  什么她故意激怒, 明明是他们叽叽歪歪太烦了!
  而且就约森这性子, 苏叶很怀疑他的火铳居然玩得比罗伦斯还好吗?
  尼古拉斯算是不敢得罪皇帝和苏叶的, 忙不迭过来小声提醒道:“尊贵的女士, 约森的火铳比他哥哥罗伦斯还好, 草民可以作证, 女士务必小心。”
  “知道了,”苏叶不在意地挥挥手,两人还是跟之前一样, 闭着眼在木箱里挑选火铳。
  约森先来, 他背着木箱,傅恒把木箱晃了晃,才让他转过来抽火铳。
  他抽了一把装饰要少一点的火铳,拿在手里还算趁手。
  苏叶随手一摸,就拿了一把米色的火铳,这居然是在上面镶嵌了小珍珠,密密麻麻的,透着白色的珠光,实在花哨。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火铳比其他要小一号,她怀疑就是女士用的。
  西方贵族的女士也是有能玩火铳的,她们学着男人一样佩戴在腰间,不过这人的身份估计也不一般。
  苏叶把玩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运气还是挺好的。
  她这身体被养在深闺,然后进了皇帝的后院,娇滴滴的,太重的火铳后挫力太厉害,未必打不动,就是准头会歪一点。
  要是平常玩玩就算了,今天不赢了这个西洋人,苏叶曾经那个气木仓女王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约森还想来个女士优先,苏叶索性让傅恒弄了一长一短的竹签来抽。
  长的先,短的后,两人同时抽,约森拿到了长的,就笑道:“那草民就先献丑了。”
  他的话说得没尼古拉斯的口音那么好,阴阳怪气的,听得苏叶心里就不得劲。
  不过她这时候也懒得计较,反正等会自己只要赢了,约森就再也笑不出来的。
  约森原本对上傅恒的话还比较谨慎,对上扶风弱柳的苏叶就要放松得多了。
  只是他也不敢太轻敌,老老实实举起火铳,拿出自己最好的水平来。
  约森瞄准了一会才开木仓,第一下,正中靶心。
  皇帝不由坐直身,看来这个叫约森的确实比他的哥哥罗伦斯要强。
  第二下,依旧是靶心,却稍微偏离了一点点,两个子弹交错。
  第三下,仍旧是靶心,跟前面两木仓正好变成一个交叠的品字。
  傅恒的眉头紧皱,约森这水平,就是他也未必能赢。
  但是他很快又舒展眉头,皇帝会让苏叶过来,估计也是打算让西洋人胜之不武。
  苏叶输了也无妨,更不会丢了皇家的脸面。
  约森结束了三木仓,就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她开始。
  苏叶压根就不是开木仓的标准姿势,反而随意站着,浑身上下就透着慵懒二字。
  约森心里冷笑,他就不信苏叶真能赢得了自己。
  大清的皇帝真狡猾,派个宫妃过来,输了也不会丢脸,难不成约森还能骄傲说赢了一个女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苏叶回头看了皇帝一眼,很快就双手举起火铳,闭上一只眼,几乎没什么犹豫果断就开木仓了。
  皇帝就吃了一惊,还以为她胡乱开的,就见两个太监抬着靶子过来,这一下竟然正中靶心?
  约森立刻站直身,怀疑的目光落在两个太监身上,他们不会是作弊吧?
  傅恒一眼就看出约森的怀疑,嗤笑道:“怎么,我们还能提前知道今天要比试,让人先戳一个窟窿上去?你可以过去看看,上面的弹痕绝不可能伪造的。”
  约森玩火铳多年是内行了,凑近看确实发现这不可能是人为弄出来的。
  他满脸狐疑,难不成这女人还能瞎猫碰上死老鼠,运气这么好?
  苏叶吹了吹火铳的木仓口也笑道:“看来我这次运气不错,那我继续了?”
  靶子重新被放回去,她眯起眼开始第二木仓,这次比上一回开木仓还要快,犹豫的时间更短。
  约森和罗伦斯的脸色都微微沉了下来,刚才苏叶的姿势跟之前没什么变化,总不会这次也运气好中了吧?
  靶子被抬过来,跟刚才的没什么区别,约森就好笑:“怎么回事,脱靶了?”
  上面还是靶心的那个弹痕,周围干干净净的,第二木仓这是打地上了吗?
  傅恒却一眼看见上面的弹痕比之前要大一点:“你仔细看看,第二下该是打在第一下的位置上面。”
  “这不可能!”就连约森都做不到的事,苏叶怎么做到的?
  但是约森仔细查看后不得不赞同傅恒的眼力劲,弹痕的痕迹比之前更明显了,两木仓根本就完全重叠!
  他心下忐忑,看向罗伦斯:怎么回事,大清皇帝身边怎么会有神木仓手,这女人是什么来头?
  罗伦斯也懵了,看向身边的尼古拉斯,感觉他更是傻眼的。
  他推了推尼古拉斯:“怎么回事,大清皇帝身边还有女护卫?”
  也不对啊,罗伦斯之前听尼古拉斯介绍,明明听见苏叶是皇帝的宫妃之一,还是个贵妃。
  苏叶瘦削的身材目测就没多少肌肉,估计平时根本就没锻炼,这手木仓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皇帝也有些惊奇,还以为苏叶痛痛快快输了,谁知道她的火铳居然玩得如此出色,又奇怪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苏叶看着靶子抬回去,很快开始最后一木仓,这次更快,刚举起没多久就开木仓了。
  靶子再次抬过来,靶心之外依旧没有弹痕,只有最中间的焦黑明显。
  居然三木仓都在同一个靶心的地方,比约森更厉害。
  约森沉默了一下乖乖认输:“是草民输了,自愧不如,只是草民想问这位女士的火铳是师从何人?”
  没有师傅,一个宫妃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学得这么好?
  皇帝过来的时候也竖起耳朵,对这个答案也十分好奇。
  苏叶放下火铳后挽着皇帝的胳膊笑道:“师从何人?那自然是皇上了,上回皇上带臣妾玩过火铳。”
  皇帝低下头,他当初就手把手教着苏叶玩了一回火铳,这就是师了?
  不过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拆穿苏叶,就笑道:“确实如此,朕带她玩过火铳。”
  傅恒心里也知道就之前一次,苏叶看一眼就会了吗?
  约森有些惊讶,不过输了就是输了,两边还好没定下什么赌约。
  只是罗伦斯也是心服口服,当场答应尼古拉斯,他会尽快回程,然后催促他的表亲把其他转轮火铳带过来。
  蒙古部族们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们还以为苏叶很快就要输了,居然赢了吗?
  皇帝的后宫如此卧虎藏龙?连个贵妃都如此厉害吗?
  等众人散了,傅恒把转轮火铳收起来,让人抬下去,一部分给工匠拆开看里面的结构看是否能仿制。
  之前只有一把能研究,实在太少了一点。
  余下的则是搬去神机营,让那边的将士尽快学会,以后也能用这个了。
  人一散,皇帝就带着苏叶离开校场,路上还把人带在身边一起坐上御撵。
  “说吧,刚才怎么回事?叶儿还真是叫朕惊奇。”
  皇帝似笑非笑看过来,刚才苏叶糊弄人的话可糊弄不了他。
  苏叶只默默伸出手给他看:“皇上,臣妾手疼。”
  火铳的后挫力不是开玩笑的,更别提这个身体多娇嫩,她的虎口居然磨出了一道伤口。
  皇帝顿时不继续追问了,让御医去松鹤斋候着给苏叶看看掌心的伤:“怎么这般不小心?以后都不能叫你玩这个了。”
  苏叶笑而不语,刚才她玩得真尽兴。
  太久没摸木仓,她又换了个身体,手感还以为会变差,谁知道反而更灵敏。
  这个身体因为擅长女红的关系,手感相当好,而且手也特别稳,让苏叶都沉迷了,拿着火铳整个人热血沸腾,简直超常发挥。
  可惜只能来三木仓,要是可以,她真想继续呆在校场多玩一会儿!
  回去对上秋夕和恭嬷嬷担忧的目光,还有眼泪汪汪的春宁,苏叶乖乖坐下伸手给她们小心翼翼上药,生怕弄疼了她。
  苏叶很想说其实没多疼,就是这手太嫩了一点。
  不过话到嘴边,她又咽下去了。
  因为用的右手,包扎好后苏叶吃饭都要换左手,还因为不太方便,春宁布菜都比以往更殷勤,堆得跟小山一样,险些把她撑着了。
  苏叶对上几人担忧的目光,只好用笨拙的左手把饭菜都吃了。
  感觉她要是不吃完,恭嬷嬷就算了,春宁能立刻哭出来!
  四格格看见苏叶的右手掌被包起来,闻着有浓郁的药味,知道她受伤了,还小心翼翼用小手捧着苏叶的右手轻轻吹了两口:“疼疼飞。”
  这还是上次四格格突然摔倒,虽然没摔伤,却是吓一跳,苏叶就摸着她可能摔疼的膝盖吹了两口说了这句话,没想到女儿居然记住了,还用在自己身上。
  苏叶搂着四格格笑道:“没事,很快就会好了。”
  皇帝让御医送来去疤痕的药膏,务必叫苏叶的掌心不留丝毫痕迹。
  不然这么漂亮的手要是留下疤痕,那就太可惜了。
  苏叶的火铳比试居然赢了西洋人,高贵妃听说后都惊奇不已,特地过来问道:“你真是喜欢火铳,就是太危险了一点。”
  不过高贵妃也明白,当时没什么人能用,要是输给西洋人就太丢脸了一些。
  换作苏叶的话,输了也没什么,赢了那真是带劲!
  高贵妃就笑道:“你这真是给皇上大大挣脸了。”
  赢了西洋人,听说还是个神木仓手,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而且苏叶才动了火铳没几次,还是皇帝教的,也没几回居然就学会了,还学得这么好。
  别的不说,她就给皇帝挣了大脸面,如今神机营谁不知道皇帝的厉害,随随便便就教贵妃成那个样子,他们要是苦练后比不上,那就真是丢大脸了。
  傅恒也是如此,回去刻苦练习,怎么也不能输了去。
  他私下还请皇帝指点了两回,看向皇帝的目光都透着佩服的亮光,叫皇帝被看得心里舒坦极了。
  一时皇帝也不知道是自己教得太好,还是苏叶这个学生太厉害了一点?
  不管如何,皇帝是里子面子都有了,这些天的心情极为不错,对着娴妃都能露出一点笑脸来了。
  只是很快有折子上来,是金三保送来今年的盐税,皇帝看完后的脸色就立刻晴转阴了。
  李玉在门外看得心惊肉跳,这位金大人做了什么,叫皇帝这些天的好心情都败坏殆尽了?
  皇帝缓和了一下面色,这才让军机处的大臣过来商议,并把折子递给众人一个个看完。
  户部尚书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皇上,这盐税比去年要少。这上面说是官盐价格过高,所以都堆在仓库里滞销了。”
  盐是日常所需,人不吃盐就没力气,这东西价格再高,人也必须买的,怎么可能就滞销了?
  这价格得多高,才逼得人买不起吃不了的?
  鄂尔泰一看就明白皇帝为何这么不高兴了,他估计觉得盐商拼命抬高价格,让平民百姓买不起更吃不起。
  要大清子民吃不起盐,一个个变得虚弱,国力不就跟着弱下去了吗?
  这无疑是鼠目寸光,只贪图一时的利益,却把整个根基都弄坏了!
  当初先帝爷就派李卫去南府几次出手压制盐价,阻断盐商的垄断,清扫那些跟盐商沆瀣一气的官员,这才多久,他们又开始死灰复燃了吗?
  这简直没把新帝放在眼内,皇帝能不生气吗?
  张廷玉看完折子后沉默地递给身边的讷亲,对盐政一事也有些束手无策。
  毕竟盐是人所需,人缺不得,然而盐商背后牵扯的利益庞大,形成了一道官商大网。
  雍正帝再三把盐价压下来,却只持续一段时间,并不能长久。
  想来还是这利益太诱人了,谁能抵御得了?
  盐矿掌握在几个大家族手里,皇帝想撤掉都难。
  即便把负责人撤了,也不过是换了他们家族另外的人上去罢了,换汤不换药,束手束脚始终不能彻底打压下去。
  盐税作为国库最大的收入,还不能真的往死里压,压得太低,皇帝的钱袋子就得缩小了,他哪里受得住?
  压不得,不压又不行,盐价攀升,滞销在仓库的官盐就会越多,放久了会潮,就等于是彻底废掉了。百姓不吃盐没力气,还会慢慢衰弱下去。
  商议了一天,军机处根本提不出什么手段来,皇帝的心情就更不美好了。
  他想了想没去跟皇后提起这个,毕竟大富察家在南府也有根基,估计跟这些盐商也是有打交道的。
  皇后未必会偏向盐商,却也不会把人得罪死了,四平八稳的,这才是他的发妻。
  于是皇帝脚一拐就去了松鹤斋,就见苏叶正指挥着小欢子开始做东西,小欢子听得一脸茫然,时不时在手里比划,似乎在询问。
  他一看就明白苏叶又要捣鼓什么,只是苏叶的画技始终没什么进步,叫这个小太监总是特别为难,于是进去就问道:“这是做什么?又要给和珍做玩具?”
  苏叶见着皇帝进来的脸色不太好,说话的时候才稍微缓和一点,就笑道:“是,臣妾打算给和珍做个小玩意。回头小欢子做好了,一定先让皇上看看。”
  这还神神秘秘卖关子了,皇帝微微一笑。
  他坐下后,苏叶就亲自泡了一杯荷叶茶:“这是臣妾让人新摘的荷叶,洗干净后切成丝来泡水,别有一番滋味,最是能下火清热。”
  这是看出他生气上火来了?
  皇帝无奈地端起杯子把荷叶茶一饮而尽,荷叶淡淡的香气在舌尖,顺着喉咙往下,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火气也慢慢下了去。
  见他的脸色更好了一点,苏叶又让人送来一盘点心,竟然是一朵朵荷花露出尖尖角的时候。
  掰开里面是红豆馅,却不算很甜,皇帝也能吃下一个,再喝一口荷叶茶,那就更解腻了。
  皇帝笑道:“你这里真是自得其乐,又让人去祸害热河泉的荷叶荷花了?”
  他想起圆明园的荷花池遭殃了,没想到在避暑山庄,苏叶还是没忘摘这些做吃的。
  苏叶也笑了:“只让人摘了边缘的一点,并不敢全摘了,让婉儿不能赏花,她就得怪我了。”
  知道她和高贵妃一起去热河泉那边的亭子赏花,皇帝就点点头道:“是啊,你要摘秃了,热河泉就光秃秃的,确实不怎么好看。”
  吃了点东西又喝了茶,皇帝的心情就彻底恢复平静。
  苏叶总是有这样的能耐,吃喝一些,再聊几句话,就能叫人的心情舒坦许多。
  皇帝又低头看她的右手:“伤口好些了吗?没留疤吧?”
  “没有,御医送来的药膏,春宁和秋夕是一天三顿抹上都不够,还涂抹得厚厚的一层。一瓶药膏没几天就用完了,只得让太医院多送两瓶来。”
  两人实在太紧张了,就是恭嬷嬷也每天盯着,两个时辰不到就换一次药膏,在苏叶看来是太浪费了。
  这药膏都是用上等的药材做的,药效持续一天是足够的了。
  皇帝却赞同道:“就该多抹一些,反正这些药膏在太医院多得是。”
  他又打开苏叶手上包扎的白布,见伤口确实很浅,过一阵子估计就要彻底消失不见,这才真的放心了。
  看皇帝的心情终于好转,苏叶才敢问他刚才进来为何沉着脸色。
  皇帝提起盐税减少,觉得金三保实在不堪大用。
  让他去收税,收是收到了,却每次都被盐商牵着鼻子走。
  盐商哭诉盐价高了,赚的钱少了,税收也少了,金三保难道就相信了吗?
  苏叶听着就明白,金三保未必是真的相信了,而是实在拿这些盐商没办法。
  他能怎么办,把盐商一窝端吗?
  这个连皇帝都没做过,金三保凭什么呢?
  如果不能直接闯进盐商家里看看他们的账本,根本无从得知盐矿产出的真正数量,更别提是具体售卖的真正数目了。
  皇帝都做不到的事,实在太为难金三保了。
  不过他能收得上不算少的一部分盐税,说到底还是盐商暂时并没有胆量跟皇帝撕破脸对着干,但是以后就未必了。
  手里的银钱多了,金山银山有了,自然就想要权力。
  像如今的盐商其实还是被捆绑在当地官员身上,策反成自己人可以,却也不可能真的忤逆。
  官员伸手要钱,盐商还不能不给,估计也觉得不得劲,还不如翻身当主人的。
  苏叶就是不明白这些盐商为何能牢牢掌握所有的盐,于是便请教皇帝,才得知盐商都是世代继承了盐矿,里面能出产盐,等于是垄断了。
  她仔细一听,才知道如今的盐大多是岩盐。
  岩盐其实就是盐矿,也叫盐窝,就是盐商们世代继承的。
  挖开地底,掘出带盐的岩石,再人工弄上来,敲碎盐岩石后再反复熬煮好几次,才得出盐巴。
  盐岩石得在底下反复找,敲碎和熬煮的工序多,而且岩石的含盐量未必一样,有多有少,得出的盐巴数目也不一样,时多时少了。
  这种效率低,出产也不高,所以盐价高居不下也是能理解。
  当然也是因为盐商需要人手挖盐矿,产出多少只有他们知道,价格也就由他们定下,肯定只多不少。
  皇帝见苏叶听得认真,想着她这脑瓜子总是有很多奇思妙想,便随口问道:“怎么,叶儿对这些感兴趣?”
  苏叶听后还认真点头了:“皇上说得仔细,深入浅出,叫臣妾都听明白了。这叫臣妾想起之前大阿哥和二阿哥冬天在屋里玩大船,放在水缸里能浮起来,当时皇上说是在水缸里撒盐了?”
  皇帝点头,这事他也是记得的,但是不明白苏叶怎么问起此事来。
  苏叶继续说道:“既然盐巴能融入水里,臣妾看藏书阁的书中有说千里之外都是海水,源源不绝看不见尽头,这些海水还是咸的,要是煮一煮,是不是就会出盐了?”
  皇帝有点惊讶她的举一反三,又对藏书阁看过的书居然有印象,是个喜好学习又记忆不错的,便颔首道:“不错,据闻东南沿岸,尤其福建有渔民每户人家就是把海水用大锅反复煎煮,出产并不高,就是家里人吃着,听闻盐巴的颗粒大,又泛着黄,看着不雅,味道也不太好,透着苦涩。”
  加上福建通往北边的都是山路,运输起来太麻烦,盐的质量又不好,所以很早之前就被放弃掉了,大多就是自产自吃,虽然味道不好,不过穷苦人家能凑合着吃了。
  毕竟不吃盐,他们就没力气打鱼,味道不好却对身体好,也就不大讲究,能吃就行了。
  皇帝吃的自然讲究多了,这种粗糙的盐巴当然进不了宫里采买的眼,不过他还是知道此事的。
  苏叶诧异,这时候福建已经开始做盐了?
  不过居然是用煎煮,而不是直接晒盐,真是暴殄天物。
  海水里全是盐,不用跟盐矿一样还得去找有盐的岩石,还取之不尽。
  苏叶就笑道:“臣妾想试试,盐巴能融入水里,有没什么办法让融进水里的盐巴也能很快弄出来?”
  皇帝知道她喜欢捣鼓,也没太在意,只觉得苏叶是想替自己分忧。
  不管苏叶最后能不能成,有这份心就很够了,皇帝就欣然点头,让御膳房送了一些盐来。
  送来的自然是最上等的盐,一小瓶的价格高昂,苏叶眼睛都不眨就倒进水盆里,周玉看着就觉得心疼。
  不过就算苏叶只想玩,皇帝也绝不会叫她用哪种粗糙劣质的盐巴来玩的。
  苏叶点了识字的秋夕来记录两盆倒了盐的水,一盆是用煎煮法,反复煎煮,看看要煮多少次才出盐,又需要多少时间。
  另外一盆就是用晒,正好这几天的日光不错,就让人直接放在外头晒,别打翻就行。
  她还以为用这两个对比实验,很快就能给皇帝呈现晒盐的好处。
  谁知道刚开始就遭遇滑铁卢,秋夕来禀报,说煎煮后的盐水没能出多少盐,煮干后只有一点点。
  苏叶知道这种煎煮的效率低,也不至于一瓶盐没出多少来,难道自己的办法不对?
  她苦恼了几天都没相处法子来,还是后来秋月提到卤水,苏叶才恍然大悟。
  盐水没点卤,就很难稀释出结晶来,这点苏叶就一时没想起来,赶紧赏了秋月,又问她是如何知道的。
  秋月笑着解释道:“奴婢的远亲正是在福建,多年前曾北上来拜访,才叫奴婢得知这些。”
  多得她记忆不错,还记得好多年前的事。
  主要煮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个远亲晒得黑黝黝的,身子壮实,却比北人矮小很多。
  年纪不大已是满脸皱纹,头发夹杂着泛白。
  对方辛苦北上也是为了贩卖他们所做的盐巴,可惜太粗糙了,根本无人问津。
  苏叶明白这是没有经过多重过滤和精煮,毕竟煎煮需要的柴火太多,反反复复烧才行,只要出了盐,他们就不可能继续浪费柴火去烧的。
  至于点卤,她让人取来草木灰,泡上水一阵子,再把草木灰过滤掉,这就是最简单的卤水了。
  把卤水一点点添进加热的盐水里,等水分烧干后就能出现盐巴了。
  春宁眼巴巴看着盐从水里又出现了,仿佛之前倒的一瓶盐又凭空冒出来一样,顿时感觉十分惊奇。
  晒盐就要慢一点,幸好连续几天都是好天气,三四天后终于晒干了,盆地下会有薄薄一层盐巴。
  苏叶吁口气,她要没弄出盐来,浪费了御膳房给的两瓶盐,总感觉有点浪费。
  她费了好几天才弄好,皇帝过来看见还特别惊讶:“你这是把盐巴倒进去又弄出来了?”
  苏叶笑着点头道:“是,臣妾胡乱折腾了一下,好在盐巴没浪费。煎煮虽然要快一些,这是量少,若是量大就需要很多木柴。用晒的话,只能看天,不过是南边日头大,温度高,起码几个月都能晒,下雨不大也不太碍事,晒一晒就出来,还不必人工和柴火,只需要把晒好盐巴弄出来就是了。”
  皇帝伸手摸着盆底的盐巴,确实只晒一晒相当省事。
  又听苏叶道:“皇上曾提起盐矿都在盐商的手里,盐矿又是盐商世代继承,叫人十分被动,出产多少总归很难知道具体的数目。还不如在东南岸边,海水取之不尽,日头又不费事,晒一晒就能有了。”
  “只不过光晒好一次的盐巴太粗糙了一点,臣妾想着是不是多晒几轮会好一些?”
  皇帝点点头,要是这个法子能行,盐一脉就不会牢牢垄断在盐商手里,数量变大,价格就能压下去了:“正好宁家要派人去南边推广胰子,就让他们去福建看看。”
  苏叶感慨宁家真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搬去哪里。
  不过也好,起码宁家如今跟苏叶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也不担心晒盐的事会走漏消息。
  宁家派出两人,是一对叔侄。叔叔叫宁肯,性子稳重,以前是行商,见多识广。侄子叫宁因,从小就聪慧、好学能吃苦,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得知要先去福建试一试晒盐之法,宁家尤为重视,让两人先过去看看。
  他们过去还吃了一番苦头,毕竟南下去福建的路况实在太糟糕了,交通不便利,树林又多,马车过不去,骑马也不行,只能牵着骏马走。
  好在宁家作为皇商,沿路的官府也愿意伸把手带路,叫两人磕磕碰碰费了老大劲总算到了福建海边。
  他们找了海边最大的一个村庄,村长亲自带两人去看了煮盐的地方。
  海边架着一口大锅,村长恭敬解释道:“刚开始祖父挖了海边的泥,里头有一种咸土,放进去一点一起煮海水就能出盐。后来用的草木灰,泡过后晒一晒能用。”
  宁肯点头,这就是点卤之法,来之前苏叶的信笺中有提到此事。
  宁因眼尖,一下看到海里靠近岸边的池子:“那是什么?”
  村长就道:“是草民儿子想的,就是用木头围起来的简陋池子,涨潮的时候向海边的围栏可以打开,让海水进来,然后再关上,海水就被留在池子里。”
  然后他们就每天等着日头晒,什么时候晒好了,底下就有薄薄的一层盐巴,用扫帚扫起来放进大缸里就能自家用。
  宁肯看了看大缸里的盐巴,果然颗粒大还不是雪白的,泛着黄,里面有很多杂质,特别粗糙。
  他直接找当地官府征用了海边一块无人之地,雇了村民帮忙建池子,不是一个,而是连着的好几个,层层递进。
  村民看得一头雾水,建一个池子就能做的事为什么要建那么多?
  不过宁肯给工钱就行了,他们就吭哧吭哧挖好池子,装上结实的围栏,这围栏前后都有门能打开。
  池子弄好,宁肯就让村民回去了。
  他先把最外面池子的围栏打开,海水就涌了进去,满满一池子。
  宁因看着这一池子的海水,想到后来会变成雪白的盐巴,总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苏叶之前做的小胰子让宁家赚足了以前没有过的银钱和名声,这次宁家当然站在她这边,坚信不疑。
  这样晒盐连卤水都省下了,只两三天海水就晒掉了一半,宁肯就打开连着后面池子的围栏,这海水就涌了过去。
  他则是打开前面的围栏,放进新的海水。
  等第二个池子的水又少了一半,再继续放去后面的池子,一层接一层送过去。
  这样确实省人力省柴火,根本不需要什么人,只要每天过来看两眼,然后隔几天放水就是了。
  约莫十天功夫,最后一个池子已经能看见一片雪白犹如沙子一样的盐花。
  宁肯伸手捧起一小把,用指尖沾了一点尝了尝,确实是盐。
  宁因亲眼所见,顿时感觉更震惊了:“叔叔,我们得尽快让官府派官兵来护着这里,绝不能叫旁人知道了去。”
  宁肯却道:“确实该如此,只是这个法子恐怕不是官府能够压得住的,得立刻写信送上京城。”
  这么多的盐巴,这片虽然是无主之地,附近总有村民会经过,他们未必想打探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要是他们看见了,那就很难隐瞒下去。
  好在翁果图之前有先见之明,派了四个护卫在宁家两叔侄身边,两个可以立刻快马加鞭带信上京,一个拿腰牌去官府要官兵过来护着,一个就在叔侄身边保护。
  果然那一池子的雪白盐巴叫官府都震惊了,更别提是附近的村民,涌过来都想围观,甚至还想去试试是不是真的盐。
  幸好官兵来得足够快,把大批村民拦在外头,又派人把池子里的盐巴搜集起来,分别放在大缸里,足足放了几十个才算收拾完了。
  前面池子的海水早就被宁肯放掉了,就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来。
  这奇奇怪怪连着的池子,即便曾经在家里晒盐的人一时半会也猜不出究竟怎么操作。
  皇帝收到这八百里加急的信笺,看完后就立刻让傅恒带上两千人去福建。
  一是把那一片土地都围起来,作为皇家的新盐场。
  二是不能让任何人窥视到晒盐之法,尤其是那些盐商,估计要去捣乱的。
  只两千人也是加急,另外皇帝打算让三千人在后头跟上。
  傅恒接到旨意就立刻出发,军机处的人看过信笺后,另外还有带回来的一小瓶盐。
  雪白的盐巴比起盐商从盐矿得来的毫不逊色,最难能可贵的是不需要多少人手去挖去煮,不必点卤,也不要烧木柴,靠天就能晒出来。
  听闻不到一个月就能晒出一池子的盐来,那得多少啊!
  户部尚书搓手了,恨不得能冲去福建亲眼看看,那一池子哪里是盐巴,都是钱啊!
  皇帝圈的那片地才多大,该是往外圈更大一点才行!
  但是问题来了,该由谁来负责这个新盐场?
  这么大的利益,落在谁手里要是个手松的,偷偷塞进自己口袋那就麻烦了。
  皇帝召见几人就是为了定下人选,张廷玉照旧沉默,鄂尔泰这次也没当出头鸟,实在他也想不到人选。
  鄂尔泰当然想分一杯羹,但是看皇帝一副谁伸手就剁了谁的态度,他是不敢让自己人上,实在鄂尔泰太清楚自己人很难不心动,还不如不掺和进去。
  讷亲见其他人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道:“此人该是皇上心腹,又曾跟盐商打交道,知道怎么运盐才行。”
  做出来的盐再多,运不出来也白搭!运出去后怎么卖,那也是个技术活。要两眼一抹黑的,难不成还让皇帝亲自操心吗?
  皇帝这才想到福建的路确实不好走,看两叔侄快马加鞭,几乎是日夜兼程也需要走两个月就知道了:“派人先去修路,附近周边的村民签死契,绝不能透露半点消息出去,犯者就斩首示众。另外圈地给予银钱补偿,让他们迁到更远的地方去。”
  他要圈更大的盐场,就得沿着海边一直圈过去,村子很多都是沿海而建,毕竟都是渔民居多。
  如今让人迁走,肯定得给一笔钱,不然怎么都不可能离开世代居住的地方。
  皇帝发信给傅恒,让他一并处理村民大规模迁居之事。
  然而没多久,傅恒却派人送信回来,说是村民不愿意离开祖居,也希望能成为皇家盐场的一员。
  他们跟盐打交道好几代人了,一个个身强力健,确实也是做工的好手。
  虽然盐场需要的人手少了,却不等于不需要,而且有经验老道的人盯着,比起宁家叔侄的效率只会更高,甚至可能拿捏住更好的时间,产出更多的盐来。
  傅恒已经提前筛选过这些村民了,又用名册登记,一家一户所有人都分别登记,不叫陌生人混进来。
  他们再怎么对好口供,也绝不可能每个字都一样的,反复问几遍,把一些可疑的人剔除出去,留下的就是真正世代守在海边打鱼和煮盐晒盐的村民。
  宁家叔侄立了大功,皇帝自然不吝啬赏赐,又命两人为盐场的负责人,统管晒盐之事。
  至于运盐,则是让傅恒召集当地百姓,出钱去修路。
  给的工钱高,愿意修路的百姓自然多了。而且听说附近海边建起了皇家盐场,福建百姓受益最早,盐价立刻就降低了许多,他们自然欢喜,做工都卖力了许多。
  皇帝深思熟虑后,点了高斌去福建负责售盐之事。
  这个人选他想了很久,最后只有高斌才能跟那些狡猾的盐商打交道了。而且高斌的心性不错,不会轻易被盐商牵着鼻子走,又是皇帝的心腹,历经两朝,能处事不惊了。
  皇家盐场这么大的事,盐商更是第一时间就收到风声赶来。
  高斌已经接到旨意,连夜带人赶往福建,作为福建的盐官来接待这些远道而来的盐商。
  看着高斌笑眯眯的脸,盐商们都打醒十二分精神。
  比起金三保,这个高斌就要难应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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