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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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宴之面无表情, 缓缓将剑从陆掌门身体里抽.出来,鲜血顺着剑尖流出, 淌了一地。
  殿上, 一阵诡异的缄默。
  人人都仿佛戏外的观众,对这一幕竟是无动于衷。
  陆宴之刺得很准,没有丝毫犹豫, 抓着他肩膀, 当胸一剑刺穿他,仿佛宰杀牛羊一样利落, 又给他留了一口气——
  并非要听他的控诉, 而是为了让他死前, 在众人面前露出真实面貌。
  阮轻微微一怔, 显然没有料到陆宴之会这么做。
  这人, 理应由她来杀。
  她不怕世人指责, 不怕双手血腥,可她无法容忍他人对天清君的诋毁——
  那毕竟是抚养他、照顾他、曾一度将其视为亲生的父亲。
  但她明白,陆宴之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她。
  如果不是他那一剑, 发狂失控的人很有可能是她。
  她很不得将这个人千刀万剐!
  阮轻定了定神, 恨意如烈火在心头滚滚冒烟, 此时却冷静得很。
  她取出过去镜, 双手捧着、摆放在殿堂中间, 展示给众人看。
  宋如意脚步虚浮, 跌跌撞撞地走下来, 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镜中的过去,眼泪蜿蜒留下, 纵横交错。
  镜中照见的, 正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去,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悔恨和痛苦。
  “不错,这的确是过去镜,”宋如意低声说着,看了眼陆掌门,神色极为复杂,片刻后说,“你若不是赵赫,刚才为什么要逃走?”
  陆掌门残存了一口气,一脸绝望地看着她,轻声说:“夫人……这些年,我也未曾亏待过你……”
  这话,在宋如意听来,也就是承认了赵赫冒充陆嘉尘一事。
  难以想象,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丈夫竟然是假冒的!
  赵赫何许人也?一个丑陋不堪的怪物,他配得上自己吗?!
  宋如意怒极了,几步冲上去,朝他猛地扇了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宋如意骂了声“贱人”,抓着赵赫的衣襟,将他推到过去镜面前,令他跪下去,迫使他脸朝着那面镜子。
  赵赫使劲力气别过脸去,宋如意却死死地按着他,恼道:“给我看!你给我好好看看!”
  “不……”赵赫不断地淌出血,颤抖着说,“别给我看……”
  他不想看到那个丑陋的过去,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想面对的过去!
  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陆掌门!是风光无限的陆氏血脉,是所有人敬仰的对象!
  他前半生都在努力往上爬,好不容易从那个肮脏不堪的地方爬出来!就算是死,他也不想面对那丑陋的过去!!!
  他恨极了,宋如意将过去镜怼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一手伸到自己胸口,忍着剧痛,从里面挖出自己的血肉,用染满血的手,将血浆拼命地涂在镜子上,恨不得将那面镜子全部涂满!以此遮盖住他不愿面对的过去!
  “别……别给我看!”赵赫发狂了一样,血像瀑布一样喷出来,他宁愿有尊严地死掉,也不想让世人记住了一个名叫“赵赫”的人,那个名字原本应该永远地埋葬在过去!
  “赵赫!!!”宋如意怒吼,按住他胡乱涂抹的手,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以为这样子,就想欺骗世人?!!”
  宋如意身后围了一众人,纷纷伸着头,朝这面血红的镜子上看过来。
  南山长老捏了一道诀,洗去镜子上的血浆,赵赫越想逃避,越是无能为力……最终竟像被按在刀下的牲口一样,痛苦地嚎哭起来。
  “……”
  镜面上浮现出一张丑陋的面孔,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宋如意痛苦地闭上眼,双手不住地颤抖。
  果然,阮轻说的没错。
  错的是她,她这辈子都大错特错了!
  那年她费尽心思去寻找未来镜,陆嘉尘死活都不同意,也曾多次警告她,这绝非解决问题的办法。
  只是后来,他态度变了。
  宋如意一度以为,她丈夫终于想通了。
  他开始尊重她、理解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只为了讨她欢心。
  事到如今她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赵赫的把戏!
  她被骗了。
  被骗得好惨!
  “真的是赵赫,”南山长老满脸震惊和愤怒,厉声质问他,“你夺舍掌门之身,瞒天过海,快说,真正的陆掌门去哪里了?!!!”
  赵赫吊着一口气,哆哆嗦嗦着,什么都不说。
  “真正的陆掌门,我爹……”阮轻苦笑着,每说出一个字,心里宛如被刀割一般,嘴唇忍不住地颤抖,“被这个禽兽亲手杀害,十多年前死在了东海之滨……”
  眼泪顺着她脸颊滑下来,滴落在染血的地板上。
  此时此刻,无人不为之动容。
  宋如意怔怔地看着她,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说道:“证据确凿,将人押下去吧……”
  “怎么可能!”阮轻冷笑着,厉声说,“宋长老被骗了这么多年,难道今时今日就不想将这个男人碎尸万段?!”
  宋如意心里惊慌,可当着众人的面,她不敢说什么。
  在别人眼里,这就是陪伴了她多年的丈夫!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能亲手杀死这个冒充他丈夫的男人吗?!
  她心里有恨,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能怎么做!
  阮轻当然没指望过宋如意,她回到这里,就是要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她抽出剑,却又慢了一步。
  陆宴之左手一剑划过去,宰鸡一般,割破了陆掌门的脖子,鲜血喷在他白衣上,血珠顺着他银发滚落,如红珠碎玉盘,衬得他像个妖艳的鬼魅。
  那厉嚎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投来,就连宋如意也像看怪物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宴之,很快殿堂上开始议论纷纷——
  “太狠心了,再怎么说那也是养了他多年的父亲……”
  “啧啧,虽然说赵赫瞒天过海,确实令人作呕,可陆宴之好得到哪里去?”
  “他本来就是陆家捡来的,非但没有任何感恩,反而亲手杀死将他养大的人……”
  “弑父之罪,足够他下地狱了!”
  “算我看走了眼,当年怎么会喜欢陆宴之这样的败类?”
  “就他还想当星照门掌门?我绝不同意!”
  “呸,狼心狗肺,心狠手辣,掌门之位决不能落在这样的人手里!”
  阮轻握剑的手有些发抖,她知道如果那一剑是她刺出去的,众人的评价绝不会如此不堪。
  偏偏是天清君,曾经风光霁月、高不可攀的圣人君子,如今在人们眼里仿佛是一滩任人践踏的泥浆。
  但他丝毫不在意,他也许会因为阮轻的一两句话而脸红耳赤,却不曾将世人的苛责放在眼里。
  阮轻心明如镜,陆宴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暗暗地抽了口气,从纳戒中取出九星秘籍,双手捧在身前,展示给众人看。
  殿堂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九星秘籍乃是星照门镇门之宝,一般由掌门亲自保管。
  如今阮轻手里拿着这份九星秘籍,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想亲自授予他人掌门之位?
  她想让陆宴之成为新任掌门吗?
  一时间,所有人都捏了把汗,如果阮轻倚仗九星卷轴,扶持陆宴之成为新任掌门,堂上必然有很多人不服。
  只见阮轻端着卷轴,面色从容,大步跨过陆掌门的尸体,从宋如意身旁走过去,越过一众长老和高辈分的弟子,缓步走上台阶,裙摆拖在台阶上,气度雍容。
  她身后,陆宴之提剑跟着,剑尖悬空划过地面,落下点点血痕。
  台阶只有三步,阮轻走上去,在众人的注视下,转过身,在主座上坐了下来,膝上放着那份金色的卷轴,气质淡然,冷静地端详着下面一众人。
  陆宴之提剑站在她身旁,如忠诚的守卫寸步不离地护在她身后。
  仿佛棋子回到了棋盘上,落在原本属于它的位置上。
  阮轻端坐在殿上,一时间没有敢说一句质疑她的话。
  殿上寂静无声,片刻后有人松了口气。
  阮轻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朗声说:“星照门掌门之位理应由陆氏血脉继承,我坐在这里,谁有意见?”
  南山长老站在众人面前,不禁笑了,颔首说:“理应如此。”
  “掌门之位,自然该由你执掌。”
  “恭喜掌门!”
  阮轻垂眸看向宋如意,淡淡说:“宋长老,你意如何?”
  宋如意微怔,她没有料想,阮轻竟然会问她意见,惶恐说:“自然……自然如此。”
  阮轻点头,缓缓说:“若有不服者,今日在这殿堂上,可向我提出质疑,过了今日,我便是这一门之首,若再不服我,便视为弃徒,当被废除修为再驱逐下山。”
  “……”
  又是一阵漫长的寂静,阮轻垂着眼睑,等待一个结果。
  南山长老单膝落地,率先打破了沉默,“恭喜掌门重回星照门!”
  余人纷纷效仿,殿上响起一阵阵道贺声:“恭喜掌门!贺喜掌门!”
  “弟子愿在掌门执掌下,弘扬法门精髓,将星照门发扬光大!”
  阮轻弯了弯唇,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看向身旁的陆宴之,见他弯唇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阮轻执掌星照门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神州,一时天下为之轰动,四海之内各门各派纷纷送来道贺函。
  及至第三日,阮轻才提笔给楚国皇室写了信,报备临安星照门的情况。
  她曾无数次幻想着,重回星照门,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那时候她幻想着,靳十四会陪在她身旁,陪同她走到这一步。
  没有想到,最后陪在她身旁的人变成了陆宴之。
  曾经她发焚心誓,与星照门断绝关系,与陆氏断绝父母亲缘,如今这个誓言随风而去,竟是半点也没在她身上见效。
  “焚心誓与心脉相连,你已经换了副躯体,自然已经不受誓言禁锢。”陆宴之解释说。
  阮轻拆了一封信,面色微沉,抬眸看了陆宴之一眼,低声说:“楚皇那边来信了。”
  陆宴之道:“云氏怎么说?”
  “云氏令我们这个月前往京城,”阮轻蹙眉说,“可我还有要事要办,恐怕去不成了。”
  陆宴之淡笑,“我代你去。”
  “那怎么行!”阮轻立刻说,“云珂的人现在恨死你了,你去了肯定要被刁难!”
  陆宴之站在院门口,垂着眼睑,报以沉默。
  风吹起他的衣角,银丝翻飞,他面前庭院下那棵桃树昨夜开了花,花瓣落在他肩上,他似乎没有察觉。
  想起那夜的梦,阮轻呼吸微微一滞。
  “我肯定不会让你去的,”阮轻翻着信,时而看着他,懒懒地说,“云珂知道真相,他会让云荆过来找我,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他们过来。”
  两人议了会事,没多久陆宴之便走开了。
  阮轻一个人留在玉衡宫,给双双换了水,提起笔准备给云荆写一封信。
  灯火明灭,阮轻笔尖微微一抖,“雲”字尚未落笔,一滴墨落了下去,染黑素纸。
  或许,还是用天音螺给他传音?
  她盘腿坐在榻上,面前放着几案,上面摆着磨好的墨,她嘴里叼着油黑的笔杆,贝齿红唇,明媚如窗外桃华,柔软的发丝从两鬓垂下来,落在她单薄的纱衣上,无风而动,自有风情万种。
  院门被推开,阮轻抬眸看过去,见是一道白影,微愣,“你怎么回来了?”
  陆宴之神色匆忙,疾步走来,俯身压在她身上,虚虚地抱她,低着头柔声说:“轻儿,我有话想跟你说……”
  银发落在她胸前,酥酥痒痒的,她身体往后仰,拿开嘴里的笔,手撑在榻上,别过脸避开他的呼吸,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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