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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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善早几天前就在自己隔壁给俞蔓收拾好了一间屋子。
  自从她和俞信商量好要把大姐俞蔓接过来, 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姐布置了属于她自己的房间。
  俞蔓一进门,看到屋里窗明几净, 床铺桌椅应有尽有, 还俱是新的,整个人就是一愣。
  一张架子床,青色的幔帐用铜环勾着, 露出床上崭新的铺盖——余善选了花色素雅的棉布做出两套可供换洗的床褥棉被, 棉被里絮的都是新花,又好好在太阳下暴晒过, 蓬松柔软。
  俞蔓坐在床边用手轻轻摩挲着幔帐上的流苏, 再躺下去, 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柔软的怀抱, 太阳温暖的气息混合干净的被褥所散发出的清新草木香, 俞蔓莫名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幸福。
  俞蔓从未拥有过自己的房间。
  小时她跟父母混住在一起, 木板搭的床铺她只占上小小的一团;后来大些了,就和底下几个妹妹同住一屋;等十岁上被送到镇上织坊做小工,更是和一屋的女孩子挤在一张长长的通铺上。
  在这个独属于她的小小空间里, 俞蔓彻底放松下来, 多日来的惊惶和凄凉就这样消散不见, 她脑子里纷杂的念头也一一平息, 很快整个人就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
  就这样, 俞蔓在二房安置了下来, 而村子里关于她愈演愈烈的流言, 只传了几天就偃旗息鼓了。
  原因无他,但凡热衷于讲俞蔓是非的人家,都会发现自己明明到村长那里签了契书, 却迟迟排不上用牛。
  村中百十户人家, 一大半都签了契书等着用牛,那牛拢共就二十八头,再说每用上三五天,总得让牛也歇上一天吧?
  于是就有这么几户人家,怎么也轮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家使了牛,一会儿就耕好一大片。再看自家这一锄头一锄头累得半死,半天也翻不了一亩地,谁心里不着急?
  再说就算人能等,地也不能等啊。地里已经化冻了,要赶紧耕种才行,一步慢,步步慢啊。
  谁家都有朋友,一来二去总有消息灵通的明白人看出门道来,对他们点拨一二。
  知道了自家总也用不上牛的原因之后,这些人家都狠狠的教训了那些喜欢嚼舌根的家人。
  还有人提着些稀罕的吃食或是鸡蛋,亲自押着嚼舌根的家人到俞善家里,当面给俞蔓道歉。
  如此一来,马上就能用上牛了。
  有了一家反应过来就有第二家,于是没多久,村里就再也没人敢议论俞蔓的是非长短了。
  俞蔓知道了以后,对俞善越发感激,她感慨道:“我这都是沾了善姐儿的光呢,不然谁会把我放在眼里,别说亲自上门道歉,不当面拿话刺我就算厚道了。”
  俞善则亲自监督她喝下一碗药,及时递上一碟蜜饯:“大姐放宽心,我保证以后平溪村里不会有人敢当面给你难堪。”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口气太过自信,俞蔓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点点俞善的鼻尖:“你这是和信哥儿在一起呆久了吧,怎么说话一股孩子气。”
  俞善却觉得,是她自己的想法变得不一样了。
  她最初的想法,真的只是带着弟弟俞信一起好好生活,种田读书,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不知道是性格中的圆滑还是冷漠使然,俞善为人处事从来不会用很激烈的手段,对老宅那些人也只想井水不犯河水,不愿多做纠缠。
  新生的念头是如此强烈,甚至俞善的心里一直对之前的生活有一种割离。
  然而经历过这段时间的生活,俞善发现,总有一些人把你的容忍当成软弱,把你的善意当成可欺。
  同时她也发现,在这个时空,她能做到的事情,能使之有所改变的地方是那样的多,谁说只有男儿才有建功立业的雄心?
  既然不让我岁月静好,不如我来乘风破浪。
  俞善摸摸鼻尖,岔开话题:“大姐,古大夫可说了,要是你能乖乖的按他的药方准时喝药,要不了一年,你就能如常人一般行动自如;古大夫还说了,你年纪也不大,有个三五年的悉心调养,再多的亏空他都能给你补回来。”
  最终还是古大夫的话,让俞蔓觉得康复有望,才彻底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安心养起病来,她唯一担忧的,就是这药费一定不菲。
  虽然善姐儿说不用她操心药费的问题,然而余蔓还是将这份感激暗暗记在心里,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报答。
  没有牛发愁,有了牛也发愁。
  到底是僧多粥少,为了争个谁先谁后,村中引发了几次冲突,气氛越来越紧张。
  往年人们耕种都是先把地整个翻耕一遍,再一起施肥播种。这么一占至少也要三五七天。
  后面轮不到的人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别人家都种好了,自家的地还荒着,就心里着急,双方难免发生冲突。
  什么你地多我地少,应该我先来……什么你用牛一天耕了五亩,轮到我用牛就没力气了……总之冲突的原因五花八门。
  于是俞善建议,干脆把想要赁牛的人家分成四组,每一组分到七头牛。
  规定每户人家只能用牛耕一天地,每天耕三亩,然后就轮到下一家;在下一次轮到之前,可以先给自家耕好的地播种施肥。
  这样各家的进度都差不太多,又能一直忙碌着有活儿干,知道最多三天就能轮上一次,反而人人都能静下心来专心忙耕种。
  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便是收获时也能按照耕种时的顺序,一块田一块田的收割,不至于到时候十几二十亩地的粮食一起熟了,催命似的赶着收。
  俞怀安采用了俞善的建议,果然一下子矛盾都解决了,他对这个堂侄女实在是刮目相看,之后遇到事情悬而不决,也忍不住总想问问俞善的意见。
  而俞善,终于在平溪村中掌握了些许的话语权,不论是财力还是权力,都占了一席之地。
  话说俞家老宅,当俞老头得知这些牛居然属于俞善之后,硬是心里难受的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他的亲孙女有这么多的牛,他这个当祖父的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每日起早贪黑在地里劳作。
  俞善提的条件村长已经告诉俞老头了,可他断然拒绝了!
  那可是八亩上好的良田,一亩地能产四百多斤稻米呐!
  就算不能卖,连当初的放归书上也写明了只在信哥儿成丁之前归老宅耕种,可六年的收成本就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少了这笔收入就是吃亏,绝不能还回去!
  老天爷,你为什么不开开眼,降道神雷下来,劈死这个不孝孙女?!
  可惜老天爷跟俞老头没什么交情,接连几天都是红日高悬,晴空万里,气温升得飞快,没几天就到处一副草长莺飞,春意融融之态。
  地时不等人啊,俞老头心里一日比一日焦急,但他还是不肯松口叫俞善收回那八亩地去。
  已经晌午了,家里只留了一个赵老太做饭,其余的人,连三房的双胞胎女儿俞蕙和俞蕊都一人拿着把锄头,被赶下地干活了。
  可她们以前下地都是捡捡土块,点一下种子,或者跟在后面捡捡掉落的麦穗、谷穗之类的。有大房能干的父子三人充当主要劳力,再重一些的农活儿她们也没干过。
  这猛的让她们锄地,才一天就磨得手心全是泡,第二天就血肉模糊,第三天是被俞老头连打带骂的,才哭哭啼啼的下地来了。
  除了还在读书的俞文智,老宅那边有一个算一个,就连平时常常在村中闲逛的俞文思,也被俞老头硬押着从早到晚泡在地里,即便这样,他们也只种下十亩地……
  连老宅自己的三十亩地想要种完都遥遥无期,更别提二房那八亩了。
  石江县山多水多,良田精贵得很,这八亩田不跟俞家原先那三十亩连成一片。
  如今地的四周都已经被赁到牛的人家耕种完毕,甚至已经发出一层绿油油的种苗,更显得那八亩地还是一片光秃秃的结板荒地,寒碜的很。
  再这样下去,地里的温度升得太高,万一再下一场雨,种子下去会直接泡得腐烂,根本发不了芽了。
  到时候别说收成,连种子都要亏进去。
  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的俞老头,终于在又一天龟速的劳作之后,意识到靠自家这些人,是无论如何也种不完手头上的三十八亩田地了。
  他伸手捶捶酸痛的老腰,眼馋的看着邻居家正用赁来的牛耕田。
  牛悠悠的走在前面,后面只需要一个人轻轻松松的扶着犁,就能走得健步如飞,没一会儿就超过自己辛辛苦苦锄了半晌的地垄。
  俞老头开始认真的思考这其中的利害:就算不把地还回去,也种不上这一季的稻子了,到时候不仅没有收获,还得白白多出八亩田的赋税,这样亏得更多。
  他忍不住阴暗的想着,已经耽误到这个时候了,就算把地还回去,只靠俞善庄子上那几个人,一样来不及种完。
  到时候颗粒无收,就该自己那忤逆不孝的孙女善姐儿知道什么叫“眼大肚子小,争起吃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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