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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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怀裕一受伤, 只剩下俞二哥俞文良一个能干的劳力,简直是独木难支。剩下的俞家人, 没有一个能顶事儿的。
  就算俞老头再肉疼, 除了拿粮食出来请抢收队帮忙,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可惜,那两只流民组成的抢收队抢手的很, 一早就被提前报过名的村民分完了。俞老头说得太晚, 根本就轮不着他。
  谁都知道今年雨水多,怕老天万一不作美, 一场大雨拍下来就什么都没了。人人都想趁天气好早点儿把粮食收完入库, 早日安心, 恨不得直接请上十个八个人, 一天收完。
  所以村长俞怀安不得不立下规矩, 每户最多只能请三个人, 而且最多只能请三天;田地多收不完还要再请的,就得重新排队。
  算算日子,俞老头还得等上六七天才能轮到。
  心急如焚的俞老头发了狠, 家里几个大人、包括十岁以上的孩子每人一把镰刀, 逼他们下地割麦, 任谁哭喊也不松口, 直言谁不下地干活谁就滚蛋!
  饶是这样也割不完。俞老头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多来不及收的麦子熟透了, 白白炸在地里。
  俞老头又是心疼, 又是煎熬, 短短几天而已,眼看着就老了十岁的模样。
  俞怀裕也心疼收成啊,他倒是想下地继续干活, 可他小腿上巴掌长的一道伤口, 深可见骨,天气又热,不好包扎,也不好贴膏药,只能薄薄地抹上一层药,晾着伤口。
  古大夫去给他看腿换药的时候,再三警告他绝对不能下地,更不能沾染上脏东西,不然伤口恶化,恐怕整条腿都保不住了,吓得俞怀裕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倒是歇了几天。
  俞老头实在没法子,厚着脸皮求到村长俞怀安那里,想让他帮忙说合一下,请俞善把庄奴借给老宅用上一用。
  村里人都见到了,今年俞善和俞信的地一早儿就收完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庄奴不过花了两天功夫就收得干干净净。这会儿正赶着牛犁地,从从容容为秋种做准备呢。
  俞怀安听了眉头紧皱,都是庄户人家,他也心疼白白浪费掉的粮食,可他实在不愿意掺和进这件事来。
  要叫俞怀安说,既然早已经分得清清楚楚,就干脆当成两家人那么过,各自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多好,谁也别打扰谁。
  俞善那丫头无理还能犟三分呢,更何况这事儿是俞老头又占便宜,又不占理,若是他为这事儿去游说俞善,搞不好又要被那丫头顶撞得肺管子疼。
  见俞怀安不愿意替自己出这个头,俞老头才捂着心口,狠狠心大出血道:“你去跟善丫头说,我不白用她的人,只要人愿意来,就算是我按市价雇的,要钱要粮食都行,还顿顿管饭。”
  俞怀安听着这条件才像话,于是勉为其难跑上一趟,劝俞善道:“你别怪我多事,就当是心疼心疼地里的庄稼吧。退一万步说,咱庄户人家,再大的恩怨也没有收成大。”
  这话说得在理,俞信和柳和昶都深有体会。
  俞信还好,胳膊、腿上被麦芒刺得又痒又红,难受了两天。
  柳和昶是下完一天的地,当天晚上就累得鼾声如雷,第二天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了。他后脖颈还被毒辣的太阳晒脱了皮,这两天疼得碰都不能碰,难受得紧。
  有两个小孩在一旁看着,而且既然说好了是按市价雇佣,俞善觉得也没什么不行的。
  反正她的收成都已经在晒场上晒着了,秋种的事没那么紧急,还是可以腾出几个人手的。
  于是,俞老头按照一天一百文的价钱,从俞善这儿雇了五个庄奴,这钱也不白花,只两天功夫就把老宅剩下的庄稼给收完了。
  因为这外快不算是庄子上的收成,倒不必按二八分的规矩,俞善大方地跟庄奴们五五分成,直接进项五百文。
  庄奴们也高兴,他们人都是主家的,就算主家让他们白做工也没什么好说的。
  难得主家这么大方,他们只忙了两天就能收入五百文,也是难得的外快了,更何况这两天吃得也好,顿顿都有肉呢。
  一时间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为数不多的积蓄又去了一两多银子的俞老头。
  知道俞怀裕受伤以后,俞蔓的心里很不好受。
  从小到大,她娘孙氏只偏心哥哥们,对她不怎么好。可她爹却是心疼闺女,以前她每次从织坊回家来,她爹都会默不作声地夹些好菜给她。
  俞蔓还记得,以前她爹偶尔到镇上,都会特意到织坊寻她,给她带点儿山里的稀罕吃食。
  尤其是每年麦子快熟的时候,她都能吃到她爹捎到镇上的烤麦子——在麦子刚熟,还泛着青黄颜色的时候就拔下来,直接把麦穗放在火上烤熟。
  那烤出来的颜色焦黑是不怎么好看,可只要搓掉外面烤焦的麦芒,里头筋道焦香的烤麦仁是儿时难得的美味。
  乡下孩子零嘴儿少,俞蔓就爱吃这一口儿麦香十足的烤麦子,她爹也确实年年都让她吃到了。
  俞蔓心里念着亲爹的好儿,趁老宅的人都去地里割麦,连留守在家里的奶奶赵氏都去地里送饭的时候,俞蔓悄悄地拎了个食盒上门,去看望受伤的父亲。
  一进门,俞蔓的眼泪就下来了。
  就看见俞怀裕的床头,只摆着一碗清水和两张干巴巴的粗面饼子。
  夏收时节人人都累得狠了,为避免身体亏空,村里家家户户都吃得好,平时舍不得吃的肉,舍不得放的油,舍不得用的白米白面全招呼上了,村里的屠户家能比平时多杀一头猪。
  俞善进来的时候,看见院子里还散落着新鲜的鸡毛,地上洒着未干的鸡血,就知道今天家里肯定杀鸡炖汤了。
  结果,别说鸡肉,她爹都受伤了,硬是连一碗鸡汤都没混上。
  还有那两张粗面饼子是怎么回事?她爹只是暂时不能干活了,又不是彻底残废了,至于这么苛待吗?
  “您这几天就吃这个?”俞蔓忿忿地把那干饼子推到一边,从食盒里端出一碗奶白的骨头汤:“爹,你赶紧喝吧,喝了伤口好得快。”
  说着,俞蔓又从食盒下一层,端出一大海碗浇着肉菜的白米饭塞到俞怀裕的手里:“爹,你尝尝,这卤肉是庄子上米娘子的独门秘方,香得很呢,比县城的馆子里做得还要香。”
  俞怀裕捧着碗,有些犹豫地说:“蔓儿啊,你自己在二房都是……再给我拿这些东西,怕是不好吧,别惹善姐儿不高兴了,对你不好。”
  俞蔓笑得眼里含着泪:“善姐儿不是这么小气的人,知道我要过来看你,骨头汤是她特意交待米娘子炖的,说是以形补形,喝完好得快。”
  “哦,哦,那就好。”俞怀裕喃喃地说着,低头挖了一大勺卤肉饭塞进嘴里,又尝了一口骨头汤,嘴里顿时充满了从未尝过的浓厚鲜香:“嗯,真香,肉好吃,饭也好吃,这汤炖得真好。”
  俞怀裕天生嘴拙,说不出什么新鲜词,俞蔓能过来看他,就已经够让他高兴的了,自然是什么都好好好。
  俞蔓看她爹像是几天没好好吃饭的样子,一味的狼吞虎咽,忍不住在心里反复权衡着俞善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从很久之前,三房、四房就是扒着大房她爹、她哥父子三人在吸血。
  以前四房在县城做买卖,虽说不在家里住,可每年粮食是不少拿的。四房人的口粮都是从家里拉到县城,倒省了他们自己再买。
  说是每年往家里交二十两,实际上四叔那个人精明的很,总能找些理由往回抠些钱,所谓的二十两也不见踪影,也没见爷爷俞老头贴补在家里。
  至于三房,三叔就跟她三哥俞文思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能偷懒就偷懒,地里的活儿不正经干,还时不时爱去赌个钱,还不上赌债就从家里偷些粮食去卖,总之偷鸡摸狗的不干正事。
  三房的智哥儿读书,是她爷爷的心尖尖,老宅又没分家,不管读书有多少花销都是家里出的,那这钱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智哥儿买个砚台二两银子,她大哥今年都十九了还没说亲,她爷奶连说亲的五两银子都不想掏,只想按着她爹,她大哥、二哥一心一意为这个家干活。
  哪怕是成亲晚,村里谁家也没有像她家这样,把孩子的亲事拖到这么晚的,她大哥十九,二哥十七,再不赶紧说亲,连个像样的媳妇都找不到了。
  俞蔓把心一横,干脆对她爹直说了:“爹,你们还是分家吧。”
  “咳咳咳……”俞怀裕冷不丁听到这话,被呛了一下,咳嗽不止。
  他的手抖着指向俞蔓,惊骇极了:“你这丫头,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话来了?”
  俞蔓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口,也不再有顾虑,把俞善曾经给她分析过的道理,一条一条拿出来说服她爹:
  “您是长子,按说分家的话,家中田产您占七成,当然,我爷奶还是要跟你过的。”
  见俞蔓并没有大逆不道说不赡养老人,俞怀裕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可看起来还是不愿意谈这分家的事。
  俞蔓把其他几房一直在依附着长房生活的道理掰开揉碎了,细细讲给她爹听了一遍:
  “……家里的田地都是祖产,再这样下去,三叔、四叔迟早把家业都败光了。倒不如干脆分家,他们再败也有限,反正是分给他们自己的家业。您和大哥、二哥都肯吃苦,说不得过几年还能给家中祖产多添置上几亩地呢。”
  善姐儿说得对,她爹这个人跟她爷一样,对土地有执念,从这方面劝有奇效。
  俞蔓见这话终于她爹起了效果,整个人都有些意动,又往上狠添了一把柴火:
  “咱们庄户人家,忙完这夏收秋种,就到了说亲的好时候了。我大哥今年十九,错过了这时候,明年就是二十岁,和他年纪相当的姑娘不是有了婚约就是已经嫁了,还怎么说亲?难不成您要给他说个小寡妇吗?”
  俞怀裕听了难得把脸一板:“嘿,怎么说你哥呢?”
  俞蔓知道,这就是她爹真正把话听进去的表现,于是带着歉意笑着说:“是我心急说错话了还不行吗?不过理儿是这个理儿,您这几天正好也闲着,还是好好想想吧,耽误了我哥的终身大事,小心回头他可怨您。”
  “怎么会呢,忠哥儿可是个好孩子。”俞怀裕心里对大儿子还是骄傲地,知道心疼人,主动要替自己去当河工,那可是又累又危险的活计,真是个好孩子。
  大儿子也就是像了自己,不会争也不会抢,只知道埋头苦干。这样的孩子受了委屈,会不会像自己现在这样,也感到心寒呢?
  由已思人,俞怀裕想到这里就躺不住了。
  他暗自下定决心,等秋种一结束,就马上探探爹娘的口风,看他们到底有没有打算给忠哥儿说亲。
  若是今年还没有,那就别怪他替自家孩子考虑,非得争一争,主动提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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