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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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瑜到西郊别墅时接近傍晚, 日头已沉落,高大精致的别墅矗立在一片清冷灰败的天色之下。
  车子停在正门口, 她下了车, 按照电话里刘先生的嘱咐,打开邮箱,取出一张卡片。
  白色卡片上写着一串数字, 是门锁密码。
  这密码……是原来那个。钟瑜楞了楞, 心思一动,把卡片重新放回邮箱, 将食指按在锁屏上。
  滴——开锁的声音。
  竟然打开了。
  没删除原来的指纹?
  她带着疑惑走进屋内。
  陈设还是和走之前一样。
  明亮的灯光铺洒。
  头顶的水晶吊灯熠熠生辉, 室内奢华大气。
  酒柜里陈列着的酒, 整整齐齐。
  窗口的吊兰被移进了屋里。
  就连椅子的摆放位置也没有动过。
  看来刘先生说“屋里我还没整理, 衣服应该还在”是真的。
  也是, 像刘先生这样的人买别墅也不完全是为了住, 手握一栋西郊别墅这样的顶级豪宅,更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钟瑜没有深想。正要往楼上走,目光被沙发上的玩偶熊吸引住了, 脚步一转, 走了过去。
  她仔细看了一遍玩偶熊, 跟她那只一模一样。低头视线轻扫, 下面还压着一本书, 封面有些熟悉, 拿起一看, 怔住了。
  《小王子》。
  很多年前,她送给周时放的那本。
  怎么会在这里?
  像是有感应般的,钟瑜抱着熊, 手里拿着书, 转头朝身后看去。
  男人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针织毛衣,插着口袋,闲闲靠在楼梯扶拦边,望着她。
  似乎保持这个动作和姿势,望了她许久的样子。
  钟瑜心轻轻一跳。
  虽然有预料,但还是难免不住地心跳。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了好几秒。
  谁都没有先出声,像是不忍打破这样的寂静和谐。
  周时放在二楼走廊上站了良久,从她踏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她。
  却还是觉得距离她远了些。
  穿着拖鞋,脚步轻轻,悄无声息走下来,她似乎被思绪牵绊着,没有注意到这里,直到看到了沙发上的熊和书,像是终于察觉到不妙般,精准地朝楼梯口的位置看过来。
  女人怀里抱着熊,手上拿着书,在看向他时,神色有一刹的未来得及收起的惊愕,周时放仿佛从这惊愕中捕捉到了一丝有别于往日的表情。
  和脑海中,很久以前的画面重叠。
  夏日夕阳下,他站在女生宿舍楼门口等她,却在看到她出来时,躲进了旁边树影里,她找了半天没找到他,直到他自己走出来,站在她背后轻轻一拍,她在转头看向他时,脸上的神色就如同刚刚那般。
  眸光闪亮,又惊又喜。
  那时候的喜欢,掩饰不住地往外溢。
  从眼里,从心里,从细微的表情和肢体语言。
  根本无心遮掩,纯真纯净纯白,透彻明亮,满心欢喜。
  现在,她已不是少女纯白无瑕时期,受过了伤,在独自舔干净伤口之后,懂得了收敛,再也不把情绪暴露,就算是对他也一样。
  越是喜欢的人,越会成为那个伤害最深的人。
  不同于那日,此刻她的脸上只有惊没有喜,就连惊讶的神色也只略略停留不到一秒,再次被平静无波代替。
  短短不过五六秒时间,钟瑜收回神,放下手上的东西,“我来拿衣服。”
  “我知道,”他说,眼睛看着她,“在二楼房间里。”
  “嗯。”钟瑜走上楼,侧身擦过周时放,走了两步,听到身后脚步跟上,她没有回头,余光落在光亮的扶手倒映出来的小小影子上。
  周时放插着口袋,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一直到房间门口,都没有说话。
  不知为什么,那天在浴室的激烈又重复回到脑海中不断播放。周时放扶着她的腰,抵在墙上,水将身上的衣服淋的湿透,他的手指在她身上流连。
  忽然觉得有点热,呼吸不过来。
  “等等。”钟瑜停住脚步,转身看他,“我自己进去就好了,你别跟进去了。”
  周时放没接话,双手插着兜,低着头仔细打量她的脸,“你是想到了什么?”
  他的嗓音低低的,带着一种别致的穿透力,在寂静的空气中异常蛊惑,像是往人心里轻轻戳了一针。
  这声音,对钟瑜来说,是格外熟悉的。
  曾经无数个夜里,他的唇贴着她耳畔,用这样魅惑的嗓音诱她。
  诱得她缴械投降。
  可不论听多少遍,每一次听到,钟瑜的心都会不受控制地跳。
  剧烈地跳。
  这无关情感,只是一种生理上的悸动。
  钟瑜努力平息,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对,我很怕你再发病。”
  “那为什么还来?”他往前一步。
  钟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抬起眼直视他,声音不卑不亢,“买我房子的人叫刘先生,不是你,周先生。”
  周先生?
  他心里暗哂。
  “你应该知道我的,小鱼,”周时放嘴角含着温柔的笑,低低说道,却让钟瑜觉得毛骨悚然,“这是我们的房子,就算把它毁了,我也不允许你把它卖了。”
  “不管你跟薄逸北之间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在乎了,只要你回来。我爱你,小鱼。”他低低的,轻轻的说。
  钟瑜抬头看着他。半晌,她平静开口,“你的爱让我窒息。”
  说完,钟瑜没再看周时放,低头从他身边擦过,周时放没有拦她。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一点错愕,望着她的背影走进房间,像是脱了线的风筝,失了掌控,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安。
  “你想要什么?”他走前一步,像是很怕突然失去她一样,紧紧盯着女人的背影,急切问道。
  房里没有开灯,淡淡的一点落日的白光打进来,窗外的风吹的树的影子在墙上扭成张牙舞爪。
  从这里望出去,天空灰扑扑,园里再多的绿意也掩盖不住的灰败。
  这个冬天没有下雪,却鲜少阳光。
  她不知在思考什么,在听到问话后慢了两拍,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略略回了回头,锃亮的地板上倒映着光的影子,也漆上了一层寂寥。
  房间里太空了。
  心也太空了。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她拿上衣服,转身离开房间。
  “你以为我不让你进圈是害你?”他抬手扶住门框,拦住她的去路,显然是打算和她好好交谈。
  钟瑜停下脚步,“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了。”
  不想和他继续揪着不放。
  “我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他的眼睛盯着她。
  他的眉骨略高,显得眼睛深邃有神,专注看人时有一种窒息感,强烈浓郁的男人味和绝对的占有欲扑面而来。
  钟瑜不由自主地想到狼孩的电影海报。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直视,撩了一下颊边散落的黑色发丝,“现在已经完全没必要了。”
  “好,”他低低道,带着一股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妥协的语气,“我现在不反对你演戏,但你想过没有,只是凭你自己……”
  “不需要。”钟瑜冷冷打断,“你想说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成功,我必须倚仗着你,我才能行,没有你我就证明不了自己了?”
  “凭什么周时放?”
  “你的金钱、地位、人脉?”
  “如果这就是你的爱。”
  “我不要。”
  他冷笑了一声,“难道你没有蹭我热度?”
  “对,我确实是蹭了,如果你不给我使绊子,不想着让我解约滚蛋,我心里出不了这口气,拿你做了噱头。”
  周时放一怔,“我给你使绊子?我什么时候让你解约?”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出乎意外。
  钟瑜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也楞了下,“你不是zoe老板?”
  “是我。”
  钟瑜心里有一丝不对劲,看他的神情像完全不知情。
  她如实说道:“我签约之后,听说zoe被收购,后来接到电话,让我在两周时间内冲流量,否则就解约,这不是你的主意?”
  周时放沉默了一会儿,“是袁女士。”
  他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抬眼,“你一直以为是我?”
  她点了点头。
  现在明白了。
  他看着她说:“不是我。”
  钟瑜又点了下头。
  “还有什么问题吗?”他问,“今天一次性都说清。”
  钟瑜咬了咬嘴唇,“我没有和薄逸北……没做的事,我不会认。我进娱乐圈,不是为了他。你爱拍戏,难道我不爱吗,你有梦想,难道我没有吗?”
  她没有看他,目光垂着,怕眼里的泪意随时出卖自己。
  周时放将手插进口袋,偏过头,望向走廊尽头窗外灰败的天色,看了半晌,收回视线,“我没有真的想过要离婚。”
  “但你已经离了。”她快速打断他的话。
  周时放一愣。
  又是长久的沉默。
  他攥紧垂在身侧的手,沉声道:“我以为你会来求我。”
  事情闹到后来,谁也下不来台,也没想过要低下高贵的头颅道歉。
  “我为什么要求你?”钟瑜觉得他的话很可笑。
  “其实,”她吸了吸鼻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很快,“离了你,我才发现生活原来可以这么美好。”
  周时放眸光暗了暗,努力克制着情绪,声音却已沉到谷底,“是吗?离开我,你真的这么开心?”
  他似乎不肯相信她的话。
  可心里的痛不是假的,她的状态也不是假的。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一瞬,他的心像是被人从高处掷到地上,摔得稀巴烂。
  痛的稀巴烂。
  “难道我不应该开心吗?”钟瑜笑的柔柔净净,“你现在求我回去,只是因为不习惯,或者说是你强大的占有欲,你接受不了我在外面过的好,你并不是真的爱我。”
  “但我想要的,你根本给不了,你凭什么让我回去,继续过以前那种生活吗?钱?我有的是,没有,我也可以自己赚,我真的不在乎你给我多少钱。物质生活,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但是,除此之外,你能给我多少呢?”
  “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你妈,是宋雅静,或者说是宋家,还是余乔,以及我进不进娱乐圈工作的这些吗?”
  “不是,让我们之间出问题的原因,从来都是我们,是我们,我和你,不关乎别人。周时放,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放弃吗?”
  “是我感冒发烧凌晨一点半开车去医院,是你大半年不回家,是你喝醉酒吐了我满身,是我满心欢喜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儿得来一句你的别闹,是你妈种种变相辱骂,是宋雅静耀武扬威,不是的,这些我都可以忍,让我真正失望的是,你的不信任和你的高高在上。”
  “你说,你跟我离婚是想让我去求你,那你想过我的感受吗,如果你但凡是信任我的,你会选择离婚吗?”
  “只要有一点点猜疑,我们之间就已经有裂缝了。”
  “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你爱的,只是你爱着我的你自己。”
  “而现在,我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信任你了。”
  “听了你为自己的辩解,对,是辩解,是你为自己错误寻找的借口,我没有一点点的感动,甚至觉得你虚伪、可恶。也不想和你做回朋友,因为你根本连最基本的信任也不能给我。”
  “当你提出离婚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感情的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我说完了,”钟瑜看了眼周时放,“其实我不应该对你说那么多,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不是一方给另一方答案的,而是,如果你珍惜爱护想维持,你应该用心去探索。”
  话到这里,已经说的够明白了。
  其实很多话,不能说的太直白。
  太直白了,容易伤到心。
  可男人,有时候就是那么蠢。
  不等到伤透心,永远不懂得珍惜。
  钟瑜并不想挽回,也不想让他珍惜,只是他的态度惹恼了她,将她的心里话都逼了出来。
  见他没有说话,钟瑜也不想逗留,叹了口气,“我要走了。”
  看了眼他,“你照顾好自己。”
  周时放的神色有片刻恍惚,很快恢复常色,“你说的我记住了。”
  她点点头,“走了。”
  “我送送你。”他说。
  “不用了。”钟瑜走下楼。
  周时放站在楼梯口望着她,到她快要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忽然叫她:“小鱼。”
  钟瑜顿足,回眸望向他。
  一个站在楼上,一个站在楼下。
  对视。
  半秒之后,周时放似鼓足了勇气。
  “你还没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对他笑了笑,“你现在问是不是有点太晚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她指了指沙发,“你去翻一下那本书。”
  他顺着她的视线,朝放在沙发上的书望过去。
  是《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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