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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这样对她说的?”贺楚川不相信似的问斜倚着扶手心不在焉望着楼下景致的男人。
  他听闻, 转过头来,嘴角噙着笑, 拿着烟的手指隔空点了点, “你这院子不养花可惜了。”
  答非所问。贺楚川无言地拿过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低头须臾,男人脚步走过来, 在对面坐下, 手掌轻轻摩挲着椅子扶手,若有所思的:“我答应过你不说出去。”
  半真半假的语气。
  贺楚川轻笑了声, 倾身去放杯子, “瞒她太多事了, 心里过意不去。这次我理应感谢她, 但不敢私自去见人。”
  周时放知道他的意思, 黄五爷那边的人盯着贺楚川的动向, 只能过了这个风头在说。
  想到那天后来的对话,问她是不是存心帮贺楚川的忙,她说是看那女孩儿可怜, 就算不看贺楚川的面子, 基于人道主义, 看到了却不做些什么, 心里也会难过。
  他又问, 就算是现在知道可能会有危险, 还是不后悔?
  她简单明了, 不后悔。
  又说,“就算黄五爷真要拿我怎么样,为这事必要的牺牲, 做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你肯帮我, 我心里感激,你不帮我,也合情合理。”
  这件事本就与他无直接关系。
  “怎么可能不帮,再怎么样,你也是为了楚川做这些牺牲,要是不帮,未免显得我们太过冷情。”话是开玩笑说的,但他知道,不是真心话。
  不是完全为了贺楚川。
  完全是为了她。
  他没有接话,点了一支烟沉默吸着,隔了几秒说道:“能让她知道的都让知道,剩下的,时机还不到。眼下别无选择,她要恨我,我也只能受着,是我对不起她在前。”
  贺楚川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他望着坐在对面的周时放。烟雾缭绕里,他的面容隐在后面,看不太清。
  这些年,他成熟的太快。不说话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仿佛藏匿着无穷的心事,可一旦展颜,又仿佛孩子一样单纯。
  外人面前,他随心所欲风流倜傥,万事不过心的潇洒不羁,但眼里总有一种化不开的忧郁,两者完美融合,对影迷和粉丝来说,是致命的魅力。
  贺楚川认识他这么多年,哪能不知他的忧郁来自何方。生长在他们那种豪门家庭中,有太多的迫不得已了,如果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倒也算了,可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当初周时放不肯接受商业联姻,执意娶钟瑜,甚至用上鱼死网破的手段才抗争胜利,在圈子里流传成了一段佳话。可后来的婚变也间接见证了“阶级不对等不可能有美满幸福的婚姻”,正中某些人下怀,但最开心的应是袁淑枚。
  无论结果怎么样,周时放的行为无异于挑战家族权威,甚至是打破了对圈子里常年形成的规则,也为他们这些贵公子小姐们开了一个好头。
  在爱她时,热烈疯狂。她是他的信仰。
  贺楚川不知道,如果他遇到了这样的爱情,会不会有周时放的勇气。
  又聊了几句,周时放抓起帽子起身告辞。贺楚川挽留:“难得回来一趟,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我刚好换了一个厨子,米其林星级厨师,一定要让你这张金口试吃才行。”
  周时放笑,“吃你比我专行……改天吧,要去老爷子那儿。”
  贺楚川见此,不再挽留,“帮我跟外公问好。”
  周时放轻点下巴,戴上帽子,转出门去。
  袁淑玫是海市本地土著。商业企业都有帮派和规则,以此形成商会。海市以袁家为首,贺家其次,往西过去袁家势力慢慢消弱,s市为首的是以周叶两家为代表,再往后便是梁家和宋家的天下。
  袁家和周家联姻之后,而又因周家与叶家交好,几乎掐住了南方绝大部分的经济命脉,延伸到海外市场。利用自身的经济优势和实力,紧跟时代步伐,响应祖国号召,积极拉动内需,带动全国乃至全球经济发展。
  袁淑玫的父亲,也就是周时放的外公,袁培风,袁氏最大的股东,虽然早已卸任安享晚年,但威名在外,每天还是会有很多人前来拜访,出门更是不方便,总有一群人围观,还要带着保镖。为了过上几天清静日子,老爷子前几年搬回老宅住去了。
  袁家祖辈在朝中为官,晚年回到家乡,设计并建造了这座老宅,由多个四合院组成,气势恢宏,雕刻精美,俗称“老台门”。整个家族在此居住生活至今两百年,如今成了文物保护单位。
  但因这处是袁家祖业私宅,并不对外开放,远离闹市,这里就显得较为幽静安谧。
  以前袁淑玫回娘家,都会带着周时放小住几天。门庭幽深的古宅和城里的房子都不一样,男孩子天性活泼爱冒险,老宅的每个角落都成了探险的去处。
  直到多年以后,拍年代戏,站在檐下望着落雨的庭院,脑海中止不住地浮现出儿时在老宅生活的印象。
  车子还没到台门前,便看见袁淑玫的车驶远了。
  周时放下了车,走上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前庭,梨花已经开了,风一吹,白色娇柔的花瓣飘飘摇摇,落进天井,漂浮在积水的石缸里。
  人还没进堂屋,说话声已传进耳里。先是袁培风洪亮的嗓门:“一天不气我你就难受。”
  “爸你小声点儿。”袁淑玫压着声,像在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你还怕难听?”虽这么说着,袁培风到底还是放低了声,怒其不争,“你啊你啊,年纪一大把,净干糊涂事!”
  “这能怨我?小两口感情不好,又不是我搅的,再说,就放儿那脾气,他肯听我就好了。”
  袁培风:“放儿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他忙,您又不是不知道。”
  周时放站在门廊的大木柱后面,取出了抄在口袋里的右手,按在外套的纽扣上,慢条斯理地一颗一颗解开。再接着,手掌压上脖侧,扭了扭脖子,与此同时,嘴角勾出一道轻蔑的弧度。
  手指捻着袖扣,脸上的笑容换了样,和气温柔。长腿迈开走进去。
  人没都到齐。袁老爷子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袁淑枚坐在右边下首,手里拿着茶杯,正低头喝着。周时放迈过门槛的脚步微滞,距离他最近的位置坐着宋雅静。
  袁家族内家宴,宋雅静没有理由参与。想必是袁淑玫带来的,也难怪老爷子生气。
  一双长腿快步走到老爷子面前,周时放面带笑容,大大方方地弯腰拥抱:“外公,孙儿不孝,过了这么些日子才来看您。”
  他转头跟佣人交代:“去把我车上的草药拿来,晚上睡觉前给外公泡了喝。”
  “外公,”他仍是弯着腰,握着老人沧桑如树皮的手,“这草药治失眠最好,每日喝两盅,泡酒喝也很好。”
  周时放孝顺,该有的礼数从来不少,看着和气,却不失气节和血性。每次见他,袁培风都会想起他大哥。
  “你啊,”袁培风叹气,“最像你大外公了。”
  大哥袁培闻,是袁培风最敬佩的人。
  袁家人丁不旺,袁培风有两个兄弟,他是老幺,从小跟随他大哥读书识字学礼数,大哥的行为就是他的典范,将“男儿当自强不息”融入骨子里。
  战争年代风雨飘摇,大哥最终英勇献身,二哥也跟着考取军校,后来撤去台湾省,自此断了联系。而袁培风当年涌入实业救国的大潮里,留守在故土。后来海峡两岸开通之后,袁培风借考察的机会几次寻人,但都音信杳无。
  如今袁家只剩下袁培风这一支血脉,除了长子有一个儿子,底下全是姑娘。况且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博士生搞科研,一个搞医学,对生意场上的事不感兴趣。
  袁淑玫是家里最小的,最能干,最有野心,也最有经商头脑。又因母亲去世早,可怜她小小年纪没有母爱,两个哥哥拿她当宝,事事依顺,宠的无法无天了,性格也骄纵。
  如今哥哥们压不住,老子也难压住她,唯独儿子还能压下她六七分。
  虽然周时放跟着父姓,但实则也跟孙子一样,袁培风早就将他当成了继承人。初开始,他也同袁淑玫一样,无法接受他进娱乐圈发展,但好在老爷子是白手起家,早些年两岸三地到处走,思想上竟比袁淑枚更通透。
  尤其是周时放结婚以后,钟瑜时常过来陪老爷子,喝喝茶下下棋,帮他把院子里的花草照顾的妥帖,说起周时放的工作,也会不遗余力夸赞,还会把周时放演的片子播给他看,渐渐的,就被“洗脑”了。
  后来,老爷子时常挂在嘴里的话教育袁淑玫:“现在的年代跟我们那时不一样了,你看你大哥二哥,我管过他们吗?放儿要是不乐意,逼他也没用,还能活几年啊,少折腾有的没的。”
  袁淑玫性子要强,从小就这样,她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自然父亲的教训只口头应允,虽不敢明面忤逆,但也绝不照做。
  但她心里也清楚,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只不过年岁大了,懒得再管那些。这些年,她也逐渐在架空他对公司的实权,等到他日驾鹤西去,她便真正没了制约。
  儿子,仍旧是她最苦恼的问题。
  怕勾起老爷子不好的回忆,周时放换了一个话题,“南苑的花开了,过会儿陪您赏花去。”
  南苑也有些年头了,那些桃花风吹雨淋,站了一个世纪。往年钟瑜过来,都会陪着老爷子去赏花,然后把花收集起来,拿回去做花茶。
  “小鱼怎么没一块儿来?”袁培风朝门外张望着,其实从周时放进门他就想问了,以为钟瑜在后头,等等才进屋,可等了又等,也不见她来。
  周时放沉默。
  他并不打算告诉老人真相。
  袁淑玫脸色也有些异样,和宋雅静面面相觑。
  空气一时有些静默。
  老爷子不傻。钟瑜也有一阵子没来看望他了,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就短短两秒,周时放笑道:“小鱼她近来有些忙,等过些日子,她回来,我们一块儿过来看您。”
  “真的?”袁培风眉心皱着。
  “我几时骗过外公?”周时放还是那样温文尔雅的笑,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弯,带着诚挚看着袁培风。
  宋雅静听闻这话,心里几分的不舒服,再怎么忍耐的性格,到底还是觉得万分委屈。
  袁培风喝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宋雅静身上,“书读完没有?”
  宋雅静恭敬回道:“去年刚毕业。”
  袁培风听着,边点头,放下杯子,“这个年纪你爸妈也该给你找人家了。”
  宋雅静心里一缩,视线自然而然地望向周时放。
  他歪靠着柱子,手里把玩着打火机,垂着眼拢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从进来到现在,他都没拿正眼瞧过她。
  袁培风过来人,知道她的心思,看破却不点破。
  “我累了,”他站起来,看向袁淑玫,“你来我书房。”
  又对周时放说,“一会儿你大舅和二舅到了,也让他们来书房。”
  老房子是真静,傍晚的风一吹,树叶沙沙。
  仿佛时间都变得缓慢。
  周时放双手抄在长裤口袋里,一个转身上了楼,木板咯吱作响,夕阳从木格窗里透出来,一缕一缕的光线,从木板的缝隙里映进来,落在地板上,泛红。
  他靠着椅子背,望着窗边的法蓝瓷花瓶出神。
  有人进来了,很轻的踏在木质结构的地板上,格外清晰的传进耳朵里。
  门敲了两声,宋雅静在门外问:“我能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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