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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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浓郁时分, 被人忽悠着翻山越岭白跑了一天的盛元行精疲力尽的回到老盛家,一推门看到趴在院子里光着屁股晒月光疗伤的胖墩盛元德后, 盛元行双脚一软。
  “大哥?”
  “是行哥儿吗?”
  两个幼年都失恃的人相隔七年后再相见时唯有两眼泪汪汪。
  得知程氏和离以及盛言楚被他爹送给了盛大林后, 盛元行霍然尖叫:“糊涂啊大哥,你怎么能把楚哥儿给大林叔呢!祠堂开过没?改了族谱没?若没有你赶紧跟老族长说不同意!”
  “咋?”盛老爷子坐门槛上抽黄烟,嘚吧着厚嘴唇, 无所谓的道, “给谁都一样,左右都是姓盛的。”
  “这哪能一样?”盛元行急得后背发汗, “爹, 大哥糊涂, 你也糊涂吗?楚哥儿归了大林叔后, 的确还姓盛, 但他以后孝敬的可就不是您老人家了!”
  “不可能!”盛老爷子一根筋, 闻言冷哼道,“他是我亲儿子生下来的崽,谅他敢不孝敬老盛家?不孝是死罪, 他一个读书人就不怕吃官家挂落?”
  盛元德懵懵的点头:“爹说的对。”
  “对个屁。”盛元行快被两人逼疯了, 怪叫一声, 咆哮道:“楚哥儿若成了大林叔的儿子, 他以后自然是孝敬大林叔, 爹, 有人在拿捏你不懂宗法诓你呢!”
  “啪叽。”盛老爷子慌的手一松, 上好的烟杆磕碎在地。
  盛元德强忍着痛翻身,惴惴的问:“你是说楚哥儿以后不认我这个爹了?”
  “还认什么认?”盛元行声音干涩无波,惨然道, “大哥, 你这个儿子算是白生了。”
  盛元德猛地如弹簧一般跳起来,下一瞬屁股痛的抽筋一趔趄摔了个狗啃泥,便是这样,盛元德还是爬到了盛老爷子脚边,急迫的恳求:“爹,你得帮帮我,儿子我这些年坏了身子,已经不能生了,儿这辈子大抵就楚哥儿一个男丁,您得帮我把楚哥儿要回来,不然儿子百年之后就绝嗣了——”
  “什么?”盛老爷子只觉眼前一片混沌,呼吸都重了两分,再三确认道,“这事是真的?真不能……了?”
  盛元德肥猪般的脸红了一圈,羞愤憋屈:“前些年乱搞了些,吃多了补药才……”
  “糊涂!”盛老爷子气扇一巴掌,狂躁的咳嗽后大怒,“叫你娶个婆娘好生过日子,你偏要糟践自己,我原想让你这趟回来后将程氏休了,再娶一房多生几个儿子,谁成想……谁成想,你……哎呦嗐。”
  “爹,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您还是去老族长家走一趟吧,您去求一求说不准老族长会开恩放楚哥儿回来。”盛元行语气圆滑的劝说。
  “对对对,我去说,我现在就去。”盛老爷子慌忙起身,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盛大林家奔去。
  昏黄的月光下,盛元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爹这么一闹,整个水湖村的人明天怕是都将知道他身子坏了所以才着急讨回楚哥儿的事了吧?
  -
  西厢房里,白氏还不知道院子里发生的事呢,边给盛元行洗脚边打趣:“楚哥儿现下已经不是长房嫡孙,大哥又被赶出了盛家,如此一来,当家的岂不就是老盛家的长子了?那我礼哥儿就是长房嫡子。”
  “妇道人家没眼力见,占这点小便宜你还嘚瑟?”盛元行‘哐’的踹翻脚盆,阴沉着脸狠踢了白氏一脚,直跺的白氏胸口绞痛烧心,嘴角都沁出了血丝。
  礼哥儿见爹娘吵架吓得缩在床尾哇哇大哭,白氏忍着痛上前哄,哽咽责怪道:“你长本事了,打我便算了,竟还拿礼哥儿撒气?我们娘俩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你又打又骂?我那些话有错吗?难不成家里的长房还要让给越氏那老货的儿子?”
  礼哥儿见有人搭理他,愈发哭的厉害。
  “哭哭哭,一遇事就知道哭!”
  此情此景使盛元行心中怒火更甚,面上宛如疾风骤雨般狠厉。
  “我看礼哥儿就是被你宠坏了,”盛元行自嘲冷笑,“你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越氏?满嘴的长子长子有个屁用?”
  白氏微一挺眉,捂着胸口道:“长房银至少五六十两呢,怎么没用?”
  “我告诉你,这银子你甭惦记。”盛元行看着白氏,森然道,“我已经让爹去追回楚哥儿了,楚哥儿依旧是老盛家的长房嫡孙……”
  说到这,盛元行瞥了眼鼻子冒泡的礼哥儿,烦躁无奈的叹气,语重心长道:“礼哥儿只比楚哥儿小一丢丢,你看看他,连楚哥儿的半分稳重都没有,咱们老盛家的气运我瞧着全在楚哥儿身上,倘若日后楚哥儿中了官,念及礼哥儿是他堂兄弟,好歹能帮咱礼哥儿谋个好差事,若是分给盛大林家,他必然是紧着那边的兄弟……”
  白氏自知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子,闻言才明白男人这番作为的良苦用心,可……
  “当家的,爹怕是追不回楚哥儿了……”白氏忐忑不安的攥紧手掌,“下午我见大林叔去县里了,这会子恐怕已经盖好了官家挪宗的红印……”
  “什么?!”盛元行‘咚’的一下往床上倒去,一阵目眩后仰天长叹,“完了完了,老盛家走到头了……”
  翌日一早,水湖村上下都在传盛元德不举的笑闻,不少人还可惜老盛家没福气,竟将楚哥儿这么聪慧有前途的小子送给了旁人。
  这一天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老盛家的院子上空似乎都飘着愁闷的乌云以及父子间的谩骂与抱怨。
  撇开老盛家几人的后悔和不甘心,盛言楚和他娘过得相当的惬意。
  老族长家有牛,盛大林天还没亮就赶着家里的牛车将盛言楚和程以贵送到了镇上,在康家后门小道上,盛大林忸怩半晌,还是将埋在心里一夜的话说了出来。
  “楚哥儿,我知你是个通事的小子,有些话我跟你娘不好说,便跟你说一说。”
  程以贵打了招呼后先进去了,现下巷子口就他们两人,盛言楚一脸坦然,微笑道:“大林爷只管说。”
  盛大林心中微惊,粗糙的五指搅在一起握的死紧,听到熟悉的称呼后,盛大林缓了口气,难为情的张嘴:“昨天让你挪宗是无奈之举,楚哥儿大概心里也清楚,夜里你大林奶说家里子孙多,未必能顾的上你……”
  见盛言楚立直小身板乖巧又听话,盛大林心中愧疚骤升,想着不理老妻的妇人之言算了,多养一个崽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可下一秒盛言楚却按住了盛大林左右为难的苗头。
  “还是大林奶思虑周全。”
  盛言楚轻声一笑,道,“我舅舅昨夜也这么说,说大林爷家里的男娃七八个,还有几个待嫁的姐姐,说什么也不让我过去打搅您…所以天一亮舅舅就让我娘去他家避风头去了,我这段时间则吃住都在夫子这,想来不会给大林奶添麻烦的。”
  盛言楚以为他表达的很清楚了,谁知盛大林略略苦笑,从怀中掏出一张印了手印的纸。
  “楚哥儿,我对不住你,家里几个哥儿都大了,昨晚跟我闹了一场,我…没办法就应了这事。”
  盛言楚鼓着脸颊接过纸,是一张新户籍,上面写着他作为家主重新立了新门户,上头没爹,就一个寡母。
  盛大林想当然的认为盛言楚不识字,歉意的解释:“老族长擅自做主将你迁出来做独户是有缘故的,楚哥儿可别寒心,对外我自然不会说这事的,你依然是我盛大林膝下的孩子,量老盛家也不敢欺辱你。”
  说着盛大林摸出几个银果子,面带不忍道:“这六两银子你且拿着用,是你大林奶让我给你的……你…”
  说话吞吞吐吐,瞧着便知道在撒谎,怕是家里的婆娘和孩子们都不愿意收他为家人吧,大林爷心肠好,所以才咬牙将这些年的体己钱偷摸塞给他了。
  盛言楚苦笑一声,他当然相信大林爷现在对他是真心的,但日后呢,人心难测呀。
  倘若日后他对大林爷家冷落了,届时众人都拿大林爷收养他的事压迫他,他如何说?
  他能说第二天大林爷就把他“赶”出来了吗?就算有立户的条子,也堵不住乡下人的嘴。
  说句不好听的,盛言楚从不觉得盛家有良善之人。
  老盛家就不提了,至于其他几户旁系……有哪位站出来帮衬他了?便是老族长一家都是冷眼旁观的,见他幼小就赏他一颗枣吃,只说等他爹回来了给他主持公道。
  然后呢?他爹现在回来了,他依然什么都没得到。
  不过有一点他必须感谢老族长一家,那就是让他娘干干净净的回了娘家。
  但,昨日老族长拿捏着让他娘去养妓.子女儿这个小插曲,他心里着实不好受。
  说到底,族里真正关心他们娘俩的没几个。
  好比盛大林反悔收养他这件事,因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拿几两银子塞他的嘴,人前盛大林是给他们母子庇护的菩萨,人后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若他日后发达了,外人只会以为是盛大林造就了他,可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
  昨天即便没有盛大林,他照样能拿到立户条子,根本就不需要盛大林多此一举收养他再抛弃他,再给他立户条子。
  所以手中拿着新户籍,耳边听着盛大林所谓的‘虽然你不是我家族谱上的人,但我还是会保护你’这种要面子又要里子的解释后,盛言楚深深吐息几次,咬了咬牙,一口气说完。
  “大林爷,还是跟村里的人明说了吧,我细想想觉得重新立户是对的,毕竟我娘还年轻,若是小子真做了您的儿子才不妥呢,届时我娘说亲不方便……”
  他假笑了几下,神色舒朗:“大林爷,一切如旧吧,不然外人说我喊了您做爹,又让我娘去相人家,这像什么话?”
  这大概就是大林奶不让他落户在老族长家的最大原因吧,自古爹娘就是一体的,不知情的还以为盛大林和他娘是老夫少妻呢,难怪大林奶会膈应。
  捏了捏新户籍,盛言楚觉得自立门户其实也不错。
  巷子口陆陆续续进出不少人,盛大林不好久呆,丢了几句嘱咐话后心不在焉的赶车回了家。
  一回到家,婆娘王氏揪着盛大林胳膊哀嚎:“当家的,你是不是拿我小柜子的银钱给楚哥儿了?哎哟,你这天煞的,那可是闺女的出嫁银啊——”
  盛大林身姿沉如山,一声不吭的给牛车卸行头,卸到一半发现车板夹缝里塞着几颗银果子,王氏抓起来一看,大喜抽噎:“原是我错怪当家的了,可这银子怎么跑这来了?”
  盛大林双目含泪,匀平了气息后心头发酸,望着老妻抱着六两银子喜笑颜开,盛大林深深垂下脸将手中的牛鞭往丢上一扔,随后一声不吭的进了门。
  王氏一囧,低头略一思忖便知男人恨上她了。
  可她这么做不还是为了盛家好吗?楚哥儿是个半大的孩子,又要读书,她家若是接手养着得花不少银钱呢,何况楚哥儿年岁不小了,长大后未必会跟她家同心,再有便是程氏……
  程氏太年轻了,她能相信当家的不会跟程氏有瓜葛,但外人不会这么想。
  为了儿孙的名声,她必须站出来做恶人赶走程氏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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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家私塾内,盛言楚面无表情的放下行李,旋即借口如厕溜进了公寓。
  正盯着新户籍看着入神,冷不丁听程以贵在外喊:“楚哥儿,夫子过来了——”
  盛言楚幽幽的叹口气将户籍妥善放好,从公寓里跳出来拎着裤腿钻出茅房,纳闷问,“夫子咋这么早就过来了?”
  天才擦擦亮,迎他们进来的丫鬟说夫子一般是辰时一刻(七点多)才入学堂,这会子才卯兔时分。
  “听说门口来了不少人,好些都是廖家私塾的学生。”程以贵小声的偷笑,“我估摸这些人是想入康家私塾,只是那廖夫子大约会气得不轻。”
  盛言楚一时无言,他敢笃定康夫子不会收这些弃师忘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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