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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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了厅中不久,正在添置茶水的七儿就找了过来。他自被我调到身边做事一直勤恳,平日没我的吩咐便尽力做些力所能及的琐事,加上不能言语,相貌可人,很快就与伶倌们打成一团,备受怜惜。
  他默默走到我身前,我正准备拿纸笔看他有何事,一个身材瘦小的年幼姑娘就从他身后冒了出来。
  这女孩不过十一二岁,扎着对称的双平髻,一张小脸俏丽白净,正睁着一双杏眼怯生生看着我。
  我在脑中疯狂检索坊中众人的信息,似乎曾听别人提起过这个小孩,但也只是零星一点印象,想不起更多。
  “她是?”
  七儿推了推女孩,小姑娘脸上腾然升起两片红云,磕磕巴巴说道:“奴、奴贝子,见过沐姑娘。”
  贝子?
  “啊。”我讶然,抓住了脑中一闪而过的讯息。贝子福了福身:“奴是坊中的家生子,一直在后院打杂,沐姑娘不曾见过。”
  是了,她是倾城坊一位花娘的女儿。听说那位叫紫菀的花娘爱上了自己的恩客,背着众人偷偷怀孕,因难产生下一个女儿就撒手人寰,孩子的父亲也不知所踪,上一任倾城坊坊主只得将贝子留在坊中抚养。
  也是可怜。
  我弯腰与她平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无措转头看了看七儿,在对方的目光肯定下对我细声说道:“奴,奴想请沐姑娘教我识字。”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秦妈妈摇曳着身姿走来,一左一右拥上七儿和贝子:“你们两个小家伙,找沐姑娘做什么呢?”
  七儿被那大胸一挤瞬间一溜烟蹿到我身后,贝子撒娇似的抱上秦妈妈的腰,娇滴滴唤了一声:“秦妈妈。”
  “贝子和我说想识字。”
  秦妈妈脸色一僵,摸了摸贝子的额头,将小姑娘推给七儿拉着我走到一旁问道:“你已经答应了吗?”
  “还没有。”
  秦妈妈面上放松下来,顾忌着身旁的两个孩子,掩面悄声道:“坊中不识文的杂役人数众多,沐姑娘如果开了教贝子认字的先河,往后就不好收拾了。”
  秦妈妈所言我不能不考虑,如果只有贝子一人倒也不是难事,只怕以后人人都来麻烦我,先不说时间不足,在人数上也不是一件小事。
  可惜七儿不会言语,否则他也不会想到找我帮忙。
  但孩子求学的目光灼人,我告诉他们得同祀柸商议一二,再予答复。
  秦妈妈用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了我一会儿,一声叹气:“沐姑娘虽心地善良,但坊中毕竟不是学堂,坊主怕是不会答应。”
  “不求做大学问,孩子能多学点知识总是好的。”时代蒙昧,沐琼这样家境优越的女子有私塾读书的机会已是万幸,我也不忍看贝子这样的女孩想学习却受情势所迫无法得偿所愿。
  夜里仍是没有传来殇止的消息,我特从坊中大夫那儿拿了一盒活血化瘀的膏药,借习字之名向祀柸献殷勤。
  老狐狸躺在太师椅上,半眯着眼来来回回扫视我几遍,开门见山:“什么事儿?说吧。”
  我取了一指节白腊般的膏药均匀涂抹在祀柸脸上紫青的地方,心知什么也瞒不过他,就将贝子的事以及秦妈妈提到的顾虑如实说来。
  “你倒是一天不得安生。”祀柸听完只说了这一句,我从怀中掏出半个时辰前抽空写下的实行想法,搬过一把椅子坐到他面前,将心中设想一一说给他听。
  我从个人及倾城坊两个角度分别论述其中利弊,最初只是讲述识字的构思,逐渐偏离方向,想要在坊中开设一间学堂。
  祀柸听我唾沫横飞说了一炷香的时间,神情也从开始的戏谑变得严肃起来,直到最后,他已在认真思索我说的这一切的可行性。
  “呼。”说完我的全部想法,我咕嘟嘟灌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祀柸又仔细看了一遍我的那篇千字构想,支着额头不发一语。
  “这是我临时写出来的,要是再给我点时间,我可以考虑得更全面。”我目光殷切,握着杯子的手都紧张得出了汗。
  学堂只是我一人的想法,祀柸不答应也并不奇怪,在倾城坊中做这样的事情将会从中耗费巨额的人力物力,若能各退一步,让他同意我教贝子识字也算胜利。
  男子青葱似的手指慢悠悠将那张写满了字的薄纸迭好,眼神凌厉问道:“你可知坊中有多少倌伶,多少杂役,多少男子,多少女子?这些人中多少人识文断字,多少人目不识丁?识文断字的人中多少人只知‘甲乙丙丁’,多少人通读四书,知晓五经?”
  “坊中众人素质参差不齐,你要如何平衡他们?再者倾城坊不是安济院,若是因为学习耽误坊中营生又该如何?讲师该从哪里来?学堂又要设于何处?除了识字还要传授哪些知识?这些你都想过吗?”
  他一连串的诘问噎的我喘不过气,我焦急地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支吾着说不出话,脑中一片混乱。
  祀柸起身将那张薄薄的纸拍在我身前的桌子上,我不死心地追问一句:“那贝子......”
  “不可。”男子抽出我手中转个不停的杯子,压在薄纸上,“如秦妈妈所言,未做好充足的准备,不可开此先河。”
  我闻言心灰意冷,颓废的趴在桌子上,瘪着嘴双眼无神盯着桌上的茶具,祀柸悄然叹了口气,不忍看我这般模样,谁知又听我道:“若是我解决了你的那些问题,你是不是会支持我?”
  灯花结蕊,祀柸转过身来,见我一改颓势,那双秋水瞳仁熠熠凝视着他,他呼吸一窒,哑然数息。
  屋外又叮叮咚咚落下雨来,转瞬哗哗轰隆。
  祀柸叩了叩桌子,挪走那只杯子,莞尔:“自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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