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朱棣在梦中翻身,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稻草挤压声中醒来。
  他猛然坐起, 发现自己就睡床铺旁边的稻草堆里,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缝钻进来, 撩拨着他的眼皮。
  他揉了揉眼睛, 昨晚比梦境还美好的回忆涌进脑中, 风雨中流泪而笑的妙仪、浴桶里如梦如幻的妙仪、以及床榻上勾着他的脖子, 热情拥吻的妙仪……
  他一扫简陋的床榻,被褥散开,有人睡过的痕迹, 但摸向被褥里头,却冷冰冰的,没有人体留下的余温。
  难道只是做梦吗?
  不, 妙仪, 妙仪人呢?朱棣打开窗户,强烈的光线直射卧房, 他看见院子里晾晒的女人裙袄, 还有对面厨房升起的炊烟, 便知昨晚的美好不是梦境了。
  除了……朱棣看着隐藏在窗外乱草堆里的捕兽夹, 有强行撬开的痕迹。
  昨晚意乱情迷时, 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惨呼!
  朱棣和徐妙仪才如梦方醒,朱棣脸色一变, 拉起被子盖着妙仪,俯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棉袄, 他最近瘦了, 裤腰挂在胯部突出的骨骼上,腰际到臀部弯曲的弧线就像熟透了的、饱满的蜜桃,令人很像去啃一口。
  他捡起棉袄站立,后腰中间立刻出现一个深坑般的腰窝,不过只是一瞬间,他披着棉袄遮蔽身体,抓起墙壁上的柴刀推开窗户,“是谁!”
  风雷闪电中,看见了几个穿着夜行衣、带着斗笠的人翻出低矮的院墙,其中一人步履蹒跚,需要两个同伴帮忙,头上的斗笠在翻院墙时掉落,露出了比油灯还亮的光头。
  “龙兴寺的和尚,估计是锦衣卫乔装的。我来凤阳打听你的下落,无意中听说龙兴寺突然多了好些不会念经的和尚。”徐妙仪也系上了衣袍,看着窗外的捕兽夹,上面的利齿还残留着血迹,很快被暴雨清洗干净了,“多亏有了这个小东西防着。”
  锦衣卫暗探的“及时出现”,卧房里即将爆发的火山当头撞上了冰山,熄灭了火焰,冰火交融时腾起的烟雾如尴尬般无处不在。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很快分开,并肩站在窗前看着风雨。
  徐妙仪低头捏着手指,“看来你父皇还是留下情面的,派出那么人暗中保护你。”
  朱棣看着暴雨冲刷捕兽夹,“嗯,他们一路上暗暗跟着我,在我晕倒时灌一点汤药参汤吊命。”
  徐妙仪:“那今晚……自己人伤了自己人。”
  朱棣:“他们是父皇的人,不是燕王府亲兵,不算是自己人,我不全信他们,不想连梦话都被他们听见报给父皇,这捕兽夹是防患他们听壁角用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如果被他们听见……”徐妙仪想想有些后怕,洪武帝的眼线无处不在啊!
  “不怕。”朱棣拉着徐妙仪的手,将她拥入怀中,“我一定要娶你,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当晚徐妙仪睡床铺,朱棣从厨房搬了几捆玉米杆和稻草打地铺,两人隔着薄薄的床帐聊天,不知不觉睡着了……
  春雨过后,山林冒出了不少蘑菇,徐妙仪是大夫,能分辨出那些有毒,那些可以食用,她捡了半篮子蘑菇回家,割了一块挂在厨房里的熏肉,和蘑菇同煮,当今日的早饭。
  朱棣喝着清香的熏肉蘑菇汤,“没想到你除了熬药开方子,还会厨艺。”
  徐妙仪从汤碗里挑了一块肉夹进朱棣碗里,局促的笑了笑,“我只会烧水把东西煮熟,凑合着能入口,其他做糕饼炒菜什么的,一概不会。”
  朱棣笑道:“不要紧,我来。”
  徐妙仪扫了一眼堆在墙角的农具,“你真要下地种田啊?太累了,身上伤还没好全呢。你放心,我有治病的手艺在身,走到那里都能养家糊口,以后我赚银子养家,你洗衣服做饭带……”
  原本徐妙仪是想说带孩子的,想到昨晚的尴尬,赶紧低头喝汤,将未说完的话和蘑菇一起咽下去。
  亲王之尊,落魄到了靠女人吃软饭的地步,朱棣有些讪讪。但自己未来媳妇有本事,文能治病,武能杀贼,哪怕沦落乡村也能过好日子,朱棣觉得很自己太幸运了,说道:
  “虽说你也能养家糊口,但父皇本意是发落我来凤阳耕田种地历练,体会他年轻时的艰辛,这一关只能我自己过,我已经佃下了龙兴寺的庙田,锦衣卫的和尚们盯着,不能出错。”
  想起昨晚的被捕兽夹伤了腿的光头,徐妙仪无奈的点点头,“也对,你总不能一辈子在凤阳种地,春耕秋收后,皇上消气了,自然会召你回去的。”
  朱棣眼神里有些许挣扎,吃过了早饭,朱棣收拾碗筷,故作轻松的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
  徐妙仪环视着一贫如洗的茅草房、即将见底的粮缸、脸颊削瘦的男人,她心疼的拍了拍朱棣的脸,“反正不是现在——我上山采药去了,你背上的伤还需治疗,这穷乡僻壤的连个药铺都没有,去个凤阳县城走山路要一整天,还不如我采药来得快。”
  其实徐妙仪手中的私房钱能够买下整个村庄,和朱棣过着小地主的舒服日子,但锦衣卫暗探一直盯着,洪武帝这个小气的父亲若知道朱棣不劳而获,定会骂他作弊。
  一场春雨过后,春回大地,冰雪彻底消融,一直尤抱琵琶半遮面的桃花也肯出来露面,枝头上露出一张张俏生生的粉面,映衬着山半腰的小茅屋如同仙境般可入画了。
  朱棣借了里长家的耕牛犁地,条件是出劳力将里长的田地也深耕一遍。他牵着黄牛到地里开工,这才发现看似容易的耕田也很难。
  他扶稳了犁,黄牛却不配合往前走,挥鞭驱赶也不好使,惹急了黄牛,那看似憨厚的黄牛居然转身发了怒,刨着蹄子,顶着弯弯的牛角朝着朱棣的小腹冲过去!
  若是在战场上,朱棣拍马一挥□□便能漂亮的解决危机。
  但这是耕地,在村民眼里,一头黄牛比他的命值钱,杀耕牛要坐牢的。
  朱棣只得狼狈的躲闪逃命,那黄牛一路追逐,哞哞交换着,田地里的庄稼汉个个弥足大笑,就像看着一场滑稽戏,无人上去帮忙解围。
  直到黄牛跑累了,朱棣才有喘息之机。
  里长的孙女王大妮心疼自家黄牛,她提着一捆干草过去,亲手喂给黄牛,不满的数落朱棣,“你到底不会耕田啊?瞧你五大三粗的个子,连赶牛都不会,真没用。再这样瞎跑,我家牛就不借给你了。反正你是个猎户,上山打猎也能养活自己。”
  人不如牛。
  朱棣连连道歉,王大妮见他态度挺诚恳,人又长的俊,心下一软,说道:“你莫小看黄牛,它通人性,它和你不熟,这耕田是你们两个一起使劲,对它好一点,它才会配合你。”
  哞!黄牛好像听懂了小主人的话,忙着吃草之余还对着朱棣叫唤了一声。
  这——朱棣顿时被难住了,他懂得相马、驯马,和战马配合默契,但是如何和黄牛相处呢?
  朱棣虚心请教,“这位小姐,牛喜欢我怎么对它?”
  王大妮顿时红了脸,“我……我就是个村女,不是什么小姐,地主家的女儿才是小姐呢。”
  按照王大妮的指点,朱棣从家里厨房拿了一些粗盐,粗盐撒在掌心里,任由黄牛粗粝的舌头舔舐,那黄牛似乎十分喜欢这个味道,兴奋的牛尾乱晃。
  朱棣和黄牛磨合到了下午,终于能够犁出一行地了。
  徐妙仪上山采药,到了中午时,听见龙兴寺传来的钟鼓之声。皇家寺庙的黄墙琉璃瓦,飞檐塔楼,气派非凡。
  看着龙兴寺,徐妙仪略感惆怅:龙兴寺住持是大明第一高僧智及禅师,而以前的义父道衍禅师是他的高徒,因此徐妙仪和智及禅师之间有些香火情。小时候徐达和常遇春攻打苏州城,和张士诚决一死战时,整个姚家都被道衍接到了智及禅师所在的杭州寺庙里躲避灾祸。
  徐妙仪看了一眼药篓子里刚挖到的一只灵芝,决定去庙里会会这位故人,顺便探探庙里和尚锦衣卫们的底细。
  昨晚闪电劈亮夜空之时,有一个暗探的斗笠掉下来,那张脸很熟悉,是毛骧的亲信,叫做纪纲,以前在韭山时见过,是纪纲发现明月的下落……
  徐妙仪刚刚站在龙兴寺门口,一个左腿微跛的和尚就主动开门了,好像恭候她多时,正是纪纲。
  徐妙仪并不戳破,说道:“我要见智及禅师。”
  纪纲哭丧着脸将她请进去,说道:“智及禅师正在待贵客,我——贫僧的腿受伤了,请徐大夫帮忙看一看,这穷地方连个正经大夫都没有,哎哟,疼死我了。”
  徐妙仪只觉好笑,“这是听壁脚的代价。”
  纪纲哭道,“奉命行事,实属身不由己,再说属下啥都没听见啊。徐大夫,你医术高明,帮我治一治腿吧,我就靠这条腿混饭吃,混饭的家伙都没了,我以后要讨饭了。”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