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心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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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峰过境, 河堤上犹如人肉长城似的守军严防死守, 日夜抢险, 修补溃口。韭山上的太子甚至下来亲自督阵, 军心为之大振。
  水位开始下降了, 城里的积水也渐渐褪去,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当军中开始有人议论太子和燕王。
  “我只听前人植树, 后人乘凉。今日算是开了眼,弟弟种树,大哥摘桃, 哈哈!”
  “嘘,小心被太子的人听见。”
  “做都做了,还怕人说。明明出生入死和咱们并肩守河堤的是燕王, 可凤阳都说太子仁德, 那些老人妇孺甚至将太子封为神灵。洪水冲溃堤坝时,太子在那里?燕王身先士卒, 跳进缺口里用身体拦住洪水, 他才是真英雄。”
  “太子是守家业的, 燕王是打家业的, 太子只有一个, 亲王有十几个呢,两人能一样嘛。”
  “唉, 说的也是,同爹不同命, 谁叫太子会托生, 早几年从娘胎里出来呢……”
  河堤是怎么守住的,凤阳百姓甚少知道内情,都以为是太子赈灾的功劳,但是在河堤上苦熬的将士
  们心里有杆秤。
  将士们私底下的抱怨传到东宫太子耳边,朱标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赞善大夫宋濂劝道:“殿下莫要烦心,更不能疏远了燕王。殿下是储君,是这次赈灾的钦差大臣,殿下信任燕王,才会命燕王守护堤坝,就像一军主帅,要统筹全局,岂能和手下大将争一战之功?”
  朱标被老师说中了心思,脸上有些僵,说道:“听到那些闲言碎语,我也是一笑了之,并无追责。”
  宋濂赞道:“这就对了,殿下是大明储君,应当有此胸襟,不用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凤阳赈灾一事,殿下的首功无人能抢。除此之外,殿下还应当在奏折中大肆赞美燕王,尽可能将功劳推给燕王,皇上最喜欢兄弟和睦,定龙心大悦。”
  朱标叹道:“只是燕王从小性子寡淡,未必领情啊。我请他来帐中一起用饭,本想饭后和他好好叙话的,可是他沉默寡言惯了,我问一句,他答一句,谈了父皇母后的身体和兄弟姐妹一些琐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过我看他在军中和将士们聊的倒挺投机,他比我得军心啊。”
  宋濂说道:“燕王自幼在军中长大,他得军心不足为奇。不过太子是一国储君,民心所向,百官臣服,太子莫要妄自菲薄。”
  听老师这番开解,朱标心中稍稍平衡了,可每天听那些将士们赞扬朱棣,朱标到底有些意难平,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将朱棣支走了。
  朱标说道:“四弟,你在太平乡孤村历练有小半年,地动时孤村和龙兴寺皆有损毁,听闻智及方丈的舍利塔都榻了,你带一些赈灾的粮食布匹等物回去看一看。”
  龙兴寺是皇家寺庙,朱棣和淳朴的孤村百姓相处了些时日,多少有些感情在,既然太子都发话了,朱棣当天就太平乡孤村而去。
  伤病营人手紧缺,徐妙仪要留在那里照顾病人,没有和朱棣一起回去。
  不过临行前,徐妙仪嘱咐马三保说道:“那晚走的仓促,来不及抓两只看门的大白鹅,这次回孤村若恰好逮到了,就抓进笼子里带过来。”
  马三保听了,屁股顿时一紧,那天被大白鹅啄伤的部位似乎还隐隐作痛。
  朱棣说道:“我大概三天就回来了,你注意休息,莫要太劳累了……病人是看不完的,你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
  徐妙仪点头应下。
  和春天隐姓埋名在乡下种地的历练不同,朱棣这次是以燕王的身份回去的,以示皇恩浩荡,队伍前面有举着蟠龙旗帜的黑甲武士,两边是举着青、红、黑、白旗帜的骑士,每一面旗帜下面皆是穿着和旗帜同色战袍的武士,他们全副武装,后面还跟着举着引幡、戈氅、青方伞等物的锦衣卫,均长相威武,鲜衣怒马。
  纪纲瞧见这些负责仪仗的锦衣卫,羡慕不已,他嘻嘻笑着挤到了明月身边,狗腿子似的躬着腰说道:“你刚入锦衣卫不久就升了小旗,得毛大人器重,以后富贵高升了,希望能沾光提携我呀。我的目标不高,能够进仪仗里混日子就行了,这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够了。”
  明月紧紧盯着朱棣和徐妙仪话别,眼神无波无澜,“在你这个元老面前,我一介新人岂敢托大。你十四岁就被毛大人选中进了亲兵都尉府,以贪生怕死胆小出名,不过你命大,最初那一批人几乎都死绝了,你还活蹦乱跳的。毛大人说了,你这个人虽无用,但是一员福将,要一直留你在身边。”
  纪纲听了,垂头丧气的说道:“原来运气好也是缺点。”
  明月侧身问道:“正因为运气好你才一直活着,活着不好吗?”
  纪纲被明月一双美目差点夺去了魂魄,忙低下头说道:“活着当然好,只是我更想过安稳日子,不喜欢打打杀杀。杀人的滋味很难受,被人杀就更难受了。你一个姑娘家的做暗探,现在觉得很新鲜刺激,时间长了就厌烦了,我劝你乘着没陷入太深,赶紧想法子脱离这个大坑,锦衣卫这个行当,玩过了容易引火自焚……”
  纪纲低头絮絮叨叨,明月突然说道:“且住!你认识那两人吗?就是柳树下面那两个灾民模样的人,他们有些眼熟,昨天我好像也看见他们出现在徐大小姐附近。”
  纪纲说道:“面黄肌瘦,衣服脏的看不出颜色,灾民都一个模样,看谁都眼熟。哎,我说,咱们的任务是保护燕王殿下,你怎么对徐大小姐如此用心?”
  明月说道:“她是未来的燕王妃,迟早都是我们要保护的皇室中人,当然要留点心了。我觉得这个两人很可疑,先派人暗中盯着他们,若有异动,立刻抓捕审问。”
  纪纲叹道:“差不多得了呗,用不着这么费心吧?若这两个只是灾民,一直无异动呢?”
  明月眼神冷冰冰的,“那也抓起来拷问,确定无任何疑问了再放人。宁可抓错,不可放过。”
  纪纲倒吸一口凉气,“我错了,我收回方才的话。明月,你这种性格手段,天生就是当锦衣卫的,苟富贵,勿相忘,以后我就靠你罩着了。”
  遮天蔽目的燕王仪仗和装满赈灾物品的车辆出了凤阳城,徐妙仪凝望着朱棣的马车,神魂早就飞了,浑然不觉明月和纪纲在背后盯人。
  那两个灾民从表面上似乎真没问题,老老实实端着碗排队领饭食,连碗边都舔舐的干干净净,除了一点:总是想方设法在徐妙仪附近出现,甚至自称头晕,浑身无力,排队求妙仪看病。
  徐妙仪给此人把脉,摆了摆手,“你没病,就是吃的少了,饿的。”
  那人说道:“我刚喝过米粥了。”
  徐妙仪不耐烦的说道:“一碗米粥不够,那就重新排队领第二碗,不废话了,下一个!”
  那人出了伤病营地,和同伴会和,就立刻被锦衣卫盯梢的探子用麻袋套头,绑到了凤阳府大牢。
  两人就像土豆似的从麻袋里滚出来,大声喊冤。
  纪纲正要审问,明月阻止了,说道:“先打一顿再审。”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美女!纪纲有些犹豫,“不好吧,万一抓错了呢?”
  明月冷冷道:“我直觉这两个人有问题,不会错。先打一顿,一顿不够再来第二顿,骨头打松了,嘴巴也就松了。”
  纪纲摇头说道:“你的经验真不像进锦衣卫才几个月,分明是好几年的老人了。”
  明月说道:“刑讯之前先将他们的衣服鞋袜都剥了,换上囚服,舌底和头发也要拨开检查,以防藏着毒物或者暗器,以防自裁,对了,连粪门也不能放过,那里可以藏很多东西。”
  一听这话,纪纲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以后跟着明月大人混吧,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纪纲命手下照做,将凤阳府地牢各种刑具全部用了一遍,折腾得几乎奄奄一息了,才轮到明月和纪纲两人审问。
  纪纲捂着鼻子问道:“叫什么?哪里人?从何而来?来做什么?”
  囚犯奄奄一息,“我……我们是……无辜……灾民。”
  明月问道:“听口音不是凤阳本地人?”
  囚犯说道,“我……我们是……苏州府迁来凤阳的农户。”
  纪纲问道:“可有街坊领居证明?”
  囚犯说道:“没……都死了。”
  明月冷笑道:“凤阳虽然地动,但从没听说过那里的村庄街道死绝的,不是死了,是无人能证明吧。”
  囚犯不再辩驳,闭口不答,闭眼等死。
  纪纲对着明月耳语道:“嘴比骨头硬,看来真有问题。”
  明月说道:“带下去疗伤,要他们都活着。”
  明月走出地牢,对纪纲说道:“赶紧加派人手保护徐大小姐。”
  想了想,明月又问道:“徐大小姐这几个月都在凤阳乡下,真的没查过谢再兴旧案?”
  纪纲举手发誓,“真没有!我是惜命的,哪来的胆子欺骗毛大人?这几个月我和兄弟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盯梢,那穷乡僻壤,与世隔绝,徐大小姐就是不死心,她也没法查啊。”
  明月说道:“徐大小姐几次遇险,都是幕后黑手为了阻止她查案而为之。并且我们每次都无法找到真正有用的线索,这一次的手法如出一辙,我觉得是同一拨人所为。”
  纪纲大喜,“若真若此,我们抓了两个活口,算是立大功啦!”
  明月说道:“如果真是那拨人,嘴肯定是铁还硬,凭你我的本事,这两人基本问不出什么来了。如果频繁用刑,说不定就折腾死了,线索中断,所以干脆将两人连夜送到京城,留着请毛大人亲自审问。”
  纪纲点头道:“听你的,就交给毛大人吧。毛大人有本事把人削成棍子,还至少能活一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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