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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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墨的突然病逝在杨家庄算是个大事儿, 当年李大爷带着纪墨来村子里落脚,也是经过了一些磕磕绊绊的,可后来, 他们师徒两个都是老实人, 没做什么不本分的事情, 纪墨的品行更是赢得了孝子的名声,连带着他们这个普普通通的杨家庄也在附近出了名,一说都知道是那个出了被县太爷夸奖过的孝子的村子。
  那个时候, 以此为荣的杨家庄人早就忘了纪墨其实还是个外来户,都当自家的孩子一样看待。
  后来纪墨又寻回来了自家姐姐,还把姐姐的儿子当亲生的抚养, 把这孩子送去学习,养着他出息,连自己成家都顾不得。
  村子里不知道多少人都私下里说是纪墨的姐姐拖累了他, 不知道有多少人暗自惋惜,然而,纪墨人前人后, 从没说过他姐姐一句不好的, 连那个孩子, 也疼爱犹如亲生。
  这都是近在眼前的事情,远一点儿的, 就是那王庄王师傅的事情, 大家也都是听说过的, 若不是纪墨, 那王师傅怕是早就熬不过那场大病了, 这一对儿忘年交, 传出去谁不翘着大拇指夸赞呐, 是个有情有义的。
  纪墨那样年轻,一辈子本来还有很长,也许未来的哪一天,他的作为就对不上这份名声了,人们也不会再这样念着他,但,他死得太早了,让这份名声愈发纯白无瑕。
  古人都讲究盖棺定论,纪墨去了,他的这一生也画上了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杨家庄的人都来参加了纪墨的葬礼,连寺里的大和尚,接到消息之后也亲自过来念了一段往生经,希望纪墨来世去个好人家。
  “本来以为我是要走在前头的,哪里想到… …”
  大和尚面对杨枭轻叹,杨枭好歹也曾做过几年的俗家弟子,比之旁人要亲近一些,他便问到纪墨临终之事,杨枭在外人面前还有几分伶俐口舌,面对这等亲近之人,立马拙嘴笨舌,还不如外间的纪三姐哭喊声中说出的那些更为动人。
  纪三姐没什么文化,对纪墨之前说的那些“五十年”“一百年”什么的,都没怎么记得,哀嚎大哭声之中夹杂着怨骂,却是说纪墨梦中看了天机,损了寿数,这才无疾而终。
  年纪轻轻,无疾而终,本来就有着某种神秘色彩,在经过了纪三姐的理解转达之后,“梦而知寿”的说法传出去,愈发让纪墨这个普通的扎纸匠有了几分声名广播,不知不觉,就有了纸人纪的名声,也是流传的时候为了方便好说而来。
  说来也是可笑,纪墨生前所做纸人繁多,价钱并不如何高,倒是死了之后,有人引以为奇,大老远特地来买他生前制作的纸人。
  其中有一位就姓李,行商出身,正是听闻纸人纪好大名声,这才从外地而来,特要买一对儿纸人,为老太爷陪葬。
  “也是赶巧了,正好家中办事儿,听了这名声,总也希望老爷子在地下也有个好使唤的伴着,这孝子做出来的纸人,想必也懂得个孝顺之意,能让老爷子地下顺心,就最好了。”
  李家的下人极会说话,面对刚刚办过丧事的众人,一番话说得不得不让人感慨是一桩缘分了,纸人不比别的,本来就不能收藏,买了只能自用,还要马上用,若是不正赶上了,哪家会要这个呢?
  另两家本是预备棺木一样想着稍稍提前准备一二,碰上这等正刚好要用的,就不好争了。
  李家给的价钱本来就高,看着周围人侧目,那下人脸上就有些傲然之色,显然对自家的财大气粗很有体会,也乐于展现出来让旁人体会一二。
  正在室内说话的大和尚和杨枭听到动静走出去,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车马停在院外,那穿戴比大部分村民还显整齐的年轻下人,站在车马之前,连院门都不进,在外头就已经财大欺人,叫出价钱来让旁人望而却步了。
  大和尚本能地皱眉,不是太喜欢这种人,却也只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眉善目,全无他话。
  “你说你家姓李?”
  杨枭问了一声。
  “是,正是李家。”
  下人挺起了胸膛,一身黑衣颇显精神。
  被围在一众妇女中间的纪三姐全无主意,哭红了的眼抬起,看向儿子,杨枭不负所望,直接同意了这桩买卖。
  钱货两讫,那李家下人把临时凑出来的一对儿纸人小心搬上了马车,还赞了一句:“看着的确是精致!”
  杨枭接过钱袋,数都没数,看着那马车远去,在院中一片嗡嗡声中,又把大和尚请入室内,说了纪墨临终之言,算是解释了刚才那“见钱眼开”的迫切积极。
  大和尚闻言,沉吟不语,又为纪墨念了一段经文,这才离开。
  当天晚上,杨枭悄悄带着锄头去挖开了纪墨的坟,悄然点火,如他心愿烧做一片灰尘,也不另外扬洒,重新填了坟头,又加了几捧土作罢。
  纪三姐在家中焦急等着,看到杨枭回来冲他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这个舅舅,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这是什么仇什么怨,非要人把他烧成了灰,莫不是前世仇家非要害了自家名声,弄的这一出,这叫什么事儿啊,好像我这个姐姐真是个恶人似的… …”
  她嘀嘀咕咕,杨枭却不耐听,幼时就是总听她这些话,他分不清真假,这才误会了舅舅,还引人… …
  “今儿我在这边儿歇着。”
  送走了纪三姐,关上院门,杨枭拎起刚刚放在一边儿的锄头,又去后院翻地,从地下挖出一个坏损了的木箱子来,拨开浮土打开箱子,能够看到那破裂的陶瓷盒儿,曾经盛放的颜料都已经枯了。
  他那时候小,分不清好歹,只想着为母亲出气,借了流氓无赖的手,放出消息让他们抢了舅舅,那些钱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倒是这个箱子,他们看不上随手丢了,却让杨枭捡了回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悄悄埋在地里藏了起来。
  这么多年,竟是一直没人发现。
  那两个流氓无赖恐怕不会去想自己听到的那只言片语是从何而来,也不会深究其中秘密,被打的那个,也从没这样想过,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杨枭自己,他,欠舅舅的。
  把箱子挖出来,修整好,杨枭准备以后就用这个箱子了,只把那一个当做留念,将来,若是有了徒弟,直接给了徒弟也好,却要找一个品行好的徒弟,不能收如自己这样的白眼狼。
  盘算着日后的事情,这一夜,杨枭竟睡得很是安稳。
  不几日,寺里头就有僧人云游,路上遇到那李家之人,与之说了一番话,那话具体是什么没人知道,但后来就有了传说,说李家五十年大运云云。
  这话一出,还真是不少波折,有人希望沾点儿运气,有人想着夺走运气,一并被传扬的竟然还有纸人纪的名声,因为他那神奇的“梦而知寿”,更有一说是那“五十年大运”的说法也是从这里传出,正是那夺了寿数的天机。
  古人不少迷信于此,还真有一位大才,听闻这样的说法,专门去找那李家看一看,不知是为破除迷信,还是到此一游,总之最后收了李家一个小儿为弟子,盛赞其为神童。
  日光晦暗,明月无期,草蛇欲动,当有神异。
  杨枭知道这些的时候,李家已经成为响当当的人家了,那个时候,杨枭又添了一个儿子,另收了一个弟子,听闻这些,只是微怔。
  “师父,我听说那话还是从咱们这里传出去的?”
  徒弟就是杨家庄的人,知根知底,父母亲族,都在杨枭眼皮子底下,徒弟家中人不少,他自己排行小四,上下不着的,收为弟子之后,倒是跟他这个当师父的更亲近些,常有赖着不走就在这里住的意思,只为了能独得一个房间。
  “你听谁说的?”杨枭问完,看到徒弟冲着院墙努嘴,当下明了,不是自家老娘,就是那个不省心的媳妇又碎嘴了。
  他抬手摸摸徒弟的头顶,让他继续学着画样子,“别信这些,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这边儿的风水少,就是灾荒年间都不见少粮食,只官府的税一年比一年重了,好在家中粮食全靠买,也无需担心这么多,杨枭是不准备买地的,一年耕种辛苦,到头来还不够几口吃的。
  纪三姐为这个骂了他好多回,说他学了舅舅的孤拐性子,不讨喜。
  但,要讨喜做什么呢?杨枭还记得小时候讨饭的起因,不过就是因为纪三姐受不了辛苦赚钱的苦罢了,这种根子上的懒,也是一脉相承了。
  其后五十年,果然纷纷扰扰,不知道哪一路先竖起了反旗,之后便是天下群雄四起,被征兵的时候拖家带口逃到山里面,跟虎狼比邻而居,时候好了又跑出来安家,来来回回,于百姓也就是如此了。
  杨枭曾带着家人托庇寺庙之中,于那位大和尚也多了些体谅,当年对方为了寺庙名声故意搭上李家,也是能够理解的。
  时过境迁,也只在佛前为他多上一炷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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