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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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之间,殿中万籁俱寂,仿佛都能让人听见呼吸的声音。然而在这情况下,在座之人中还能正常呼吸的都屈指可数,这寂静便显得越发诡谲,让人一刻站不住脚。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帝才悠悠开口:段相,你怎么看。
  第 19 章 审问(下)
  段德业就属于那为数不多敢正常呼吸的几人之一,他走出官列,朝宁帝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
  陛下,此事涉及北军,涉及到段大人,老臣身为段大人的至亲,本不该在此时开口乱言。段德业道,不过既然陛下问了,老臣便斗胆说一句。
  宁帝道:但说无妨。
  段德业侧过视线,越过站在中央的岑远与晏暄二人,落在另一边的段蒙身上。
  此次北军军中乱纪,无论真相如何,段大人身为北军统领,必定难辞其咎。还请陛下莫要看在老臣的份上施予同情,必须严惩不贷。
  好一个不徇私情,大义灭亲。宁帝不恼,反倒哼的一声笑了,段相自先帝时起就为大宁效力,至今三十余年,实乃良臣。段相大可放心,若此事最后查出与段蒙没有关系,朕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看在你的份上,小惩为戒就是了。
  段德业跪拜:谢陛下。
  他行完礼后起身,退回官列,有意无意地扫过身旁的岑远。后者与他猝然四目相对,面不改色地朝他颔了下首,便转回视线。
  老二,晏卿,你们先退去一旁吧。宁帝目光回到殿中,向后靠在了椅榻背上,吐出三个字来:鄂鲜族?
  被压在殿中的一众歹人中,最前面那人似是鄂鲜族的首领,始终仰头挺胸,用眼神凌迟着座上的帝王。
  他啐了一声:狗皇帝,你不配
  话还未尽,他就被一旁将士猛然按头磕到地上,口中顿时喷出鲜血。
  宁帝静静垂眼看着:让他起来,贴着地说话,听都听不清了。
  将士闻言立刻松手,将那人一把拽了起来。后者目光如炬地盯着宁帝,突然把口中含的往前方全部喷了出去。血色中,一样不明物体猛然向前飞了一段距离,落在阶梯前不远的地方。
  将士立刻拔剑抵到他脖颈上:放肆!
  而那落在地上的物体,赫然是一颗脱落的牙齿。
  宁帝始终不动如山,定定看着下方,不紧不慢地道:当年朕分明下令,诛杀所有鄂鲜族人,不留活口。
  那鄂鲜族人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四年前,你不分青红皂白诛我全族、屠我家园,当时我们几人正好外出,得以逃过一劫。可能就是天注定,让我们鄂鲜族没有绝后,赐我们机会得以报仇雪恨!
  宁帝道:既然今日你能站在这里说没有绝后,那即是说,你还有妻儿。
  那人显然是极少经历这般威胁,顿时脸色一变,梗着声喊:没有!
  两个字在殿中回荡了半晌,最终还是轻飘飘地落了下去太无力了。宁帝先下一令:等会儿趁那几张脸还长成原来的样子,做成画像,给朕去找。
  那人当即反应过来这是为何,瞪圆了眼:狗皇帝!你敢!
  把他们的妻儿全都找出来,宁帝置若罔闻,一个都别放过。
  狗皇帝!
  那人猛然挣扎起来,不管不顾抵在自己喉咙处的剑,脖子上顿时多出好几条伤口,流出汩汩热血。刹那间,就连将士都无法将他按住,他挣脱桎梏,夺去将士的剑,就要往高位冲去。而剩下十余人见状也纷纷试图挣脱控制,一时间殿内哄然,犹如一盆凉水被泼入油锅。
  护驾!护驾!!
  岑远身形刚动,但还未等他上前,就另有一人快步从他身边掠了过去。
  只见晏暄都没有拔剑,身形一晃躲过那刺客挥下的剑,动作快到几乎无法用眼捕捉。下一秒,他脚步一旋,一手扣住那人执剑的手腕,同时在穴位上连点数下。那人四肢当即一软,就好像是提线木偶忽然被剪断了控制的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匍匐到了地上。
  两旁将士鱼贯上前,连许鹏也亲自动手,与两三人一道将刺客踩在脚下。晏暄功成身退,也不越俎代庖,很快回到岑远身侧,抬手抹去了手心沾上的血迹。
  自始至终,宁帝静坐高位,连一分一厘都没动过。他道:负隅顽抗,愚蠢至极。
  刺客挣扎不停:放开!我要杀了这个狗皇帝!
  别急着找死,朕还有一个问题。宁帝镇定自若,为何要杀老二?
  杀便杀了,有何为何!
  既然特地清走守卫,那就是意图为之。说罢,宁帝却猝然起身吼道,说!是否有人指使!
  众臣纷纷跪趴在地:陛下息怒
  那刺客一边脸颊被碾在靴底,连笑都扯不出来。他扯着嗓子喊:何人指使?无人指使!四年前你屠我族数百人,今日我等便坐足罪名,取你儿性命!
  宁帝许久没有言语,面沉如水,只有掩不住起伏的胸膛体现出平静背后的波涛汹涌。他沉声道:拖下去。
  段蒙旋即朝殿门外一挥手:快,拖下去。
  那边宁帝不知是发怔还是气急,又喊一声:都给朕拖下去!
  霎时,那些刺客们明白过来,事已至此,已无任何转圜余地。为首那人双瞳紧缩:你骗我们!
  扣住他的人正是许鹏:大胆狂徒,还在这胡言乱语!
  你就是许鹏!那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又挣脱一只手,猛地抓住许鹏的手臂,就是你给我们留的信!是你说会我们刺杀那个狗皇帝,原来都是放屁!
  垂死挣扎没有任何意义。许鹏只当他为拖别人下水无中生有,转向旁边下属,别磨蹭,带下去。
  岑远全程都在一旁安静地听,就连方才说到取他性命时都不为所动,这时却忽然朝那刺客投去一瞥,心中生出一股悲悯。
  有的时候,明明身陷棋局,被人当作棋子,却浑然未觉,才是最可怕、也是最可悲的。
  荆轲刺秦,为勇为义。然而此情此景,最多不过只能称得上是一场单方面利用的闹剧罢了。他不知背后指使之人真如鄂鲜族人所说是许鹏,还是由他人嫁祸,但他大概能猜测得到背后之人与这些鄂鲜族人进行了一场什么样的交易。
  可一旦被抓,哪怕是北军中人,又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得到接近皇帝的机会呢。
  岑远低头无声叹了口气,却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他微微侧首,就看到了暗青轻袍的一角。
  趁四周众人目光不是紧盯地面,就是随着那些可怜人们逐渐远去的时候,晏暄借自己身形的遮挡,蓦地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岑远五指条件反射地一蜷,在对方收回手前,鬼使神差地攥紧了一瞬。
  不消片刻,喊声挣扎声都渐行渐远,彻底听不见了,余音却仿佛还停留在原处,轰隆作响。
  然而这时,有人一声惊呼:陛下!
  第 20 章 平静
  陛下最近身体本就欠佳,方才又气急攻心,才会在大殿上晕厥过去。太医道,总体来说并无大碍。只不过行宫虽也备着药,环境总归不比宫内,还是让陛下尽快回宫休息为好。
  有劳张太医了。岑远颔首。
  寝殿内地方有限,除了太医以外,就只有几位皇子在内,臣子们尽数在殿外等候。
  送走太医不久,宁帝便醒了过来,就是精神气还有些弱。他看了岑远一眼,喃喃问道:昭仪呢。
  众人不知他说的是哪位昭仪,但蒋昭仪与段昭仪在听闻宁帝在殿上晕厥之后就及时赶了过来,候在门外,因此听宁帝如此一说,便把两位都请进殿来。
  陛下!
  两位昭仪赶到榻边,宁帝视线一瞥,径直将手伸向蒋昭仪。后者便立刻上前伺候,帮宁帝搀扶起了身。
  宁帝指了指岑远,声音依旧虚弱:老二,让你母妃看看,她方才听闻你遇刺,把酒盏都给摔了。
  蒋昭仪心里的确急得很,但碍于宁帝还躺着,她才一直克制,直到这时宁帝允了才敢望向岑远。
  后者简单地安抚道:我没事,母妃安心。
  蒋昭仪点了点头,又定睛看了他两眼,才将视线落回宁帝身上:陛下也该担心担心自己的身体。
  被割据在一旁的段昭仪面色淡然,从表情上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仿佛只是按照规矩应了一声:妹妹所言极是。
  不过苟延残喘。宁帝长叹一声,又问,太医怎么说。
  岑远道:太医说您是气急攻心,等回宫好好休息一阵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嗯。宁帝应了一声,转头隔着窗户看了眼室外的方向,让外头那些人都走开,待在门外就让朕心烦。
  他继而将视线转回室内皇子们的身上:老二方才遇刺,去休整一下吧。老五,你去安排下,马上回宫。
  岑仪性子直,闻言便一刻不停地急道:父皇,都已经酉时了,您也才刚醒,不如休息一晚再走。
  在这待着,朕一刻都不舒服,还休息什么。
  父岑仪本欲再劝,但袖子猛然被扯了一下,他回过头,就见岑远朝他摇了摇头。
  他瞬间噤声,朝宁帝低下头应道:儿臣知道了。
  行了。宁帝挥了挥手,话语停顿片刻,才出声:让珩钰留下陪朕说说话,你们也都下去吧。
  珩钰正是蒋昭仪的闺名。
  既然宁帝如此说了,剩下的人也没有留下的道理。不多时,寝殿内外所有人都如鸟兽散,复又恢复了平静。
  岑远走得慢些,等他步出殿门时已经不剩多少人影,于是一眼就见到晏暄牵着戈影等在门口,在他出来瞬间像感应到什么似的抬眸望来。
  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背到身后:你怎么还在这。
  等你。晏暄道。
  小将军。岑远笑着喊道,我眼睛可还没瞎。
  有些时候,岑远总觉得晏暄有着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死板与执着,就比如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人又蹙起好看的眉,一本正经地道:别开这种玩笑。
  好了好了,知道啦。岑远摆了摆手,极为敷衍地揭过这个话题。
  经过方才一战,晏暄仿佛没受任何影响,也或许是因为他穿的暗青,整个人看上去依旧衣冠整齐。
  但岑远显然没有那么好整以暇了,他的衣裾因为在草地上的那几滚不免沾了脏,在白色的布料上尤为显眼。因此他迈步往偏殿走去,准备换身衣服。
  晏暄随即牵马跟了上来。
  岑远没问他有何事,兀自摸了把戈影的脑袋。这汗血宝马落到他手里就突然变得毫无尊严,只能任人欺负。
  对了。岑远问,你有看到娄元白吗?这死小子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让他先回偏殿。晏暄似不愿多谈,陛下要回宫?
  嗯。岑远道,当年大哥十分受父皇器重,在他遇难之后,父皇身体状况也一度一落千丈。今日这事不免勾起父皇对大哥的回忆,所以他才不愿在行宫多待,方才也才会气急攻心吧。
  晏暄不置对错,一时没有应声。
  岑远托腮喃喃:刚才大殿上的事情你怎么看?
  走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听见晏暄的回答,便停步扭头看去。就见晏暄同样落在暗处,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复杂,一见他望过来便立刻移开视线。
  怎么了?岑远狐疑地问。
  晏暄抿了抿唇,片刻后反问道:累吗。
  他这话题转变得太快,让岑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地啊?了一声。
  直至半晌过后,晏暄才跟上他,补充道:你骑马,有我牵着。
  岑远闻言下意识地往戈影看过去一眼,就见这马仿佛有灵性似的,知道自个儿主人提了个什么建议,颇为不满地从喉咙口哼哧了一声。
  不必了,不至于连这几步路都走不了。岑远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方才说的什么,继而笑着压低声音,凑近对方说悄悄话,小将军,你让我上马的话,我们一人马上一人马下,隔着这么远说话,岂不是能让周围的耳朵都听见我们讨论些什么了。
  然而话一出口,他自己就感觉到有哪里不对。
  上一辈子,他与晏暄似乎很少像现在这般,站在同一立场来分析眼下的棋局。原先是他不屑谈、不乐意谈,后来则是无法和晏暄谈了。
  也因此,现在当他蓦然和对方站在线的同一边,倒感觉有些陌生了。
  他低头自嘲地笑了下,正要继续同对方讨论,然而这时就听晏暄在他身旁沉声说:如若不想,你大可不必逼自己讨论这些事。
  岑远的脚步戛然而止。
  行宫占地广袤,每一条宫道都异常宽阔冗长,根本看不到偏殿的一角。斜阳跨过漠然耸立的宫墙,往他身上覆上墙垣的阴影,却在晏暄身上落下光亮。
  过了少顷,岑远才重新往前迈出步伐,轻声笑道:好。
  围墙很高,路很长,尽头还很远但至少他身边有光。
  几日后,负责搜捕鄂鲜族余孽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的躲藏之处。同时搜捕出来的,是一封信。
  那封信被缝在一套衣物的布料之间,除却一张二皇子的画像以外,书信中写:他希望与残存的鄂鲜族人合作,在夏苗当日放他们进入白鹿林,再作势把他们抓到宁帝面前,佯装护驾不力,助他们报仇雪恨。唯一的条件就是,在进入白鹿林后,他们必须先杀了二皇子岑远。
  落款处没有题字,却在信封中发现一片干花瓣。那片花瓣模样独特,有一边缘异常整齐,就好像是被人在正中间平滑地砍了一刀,但经过调查后得知,这花名叫半生,初绽放时和其它花瓣一样是披针形,会在两日后就会从中断裂,分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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