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冬去(一百一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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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人心隔肚皮,两家人说不了一家话。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不过是父皇的一句话。
  那日,他下了朝,忽而对太子悠悠问道:“老九想必要顺势拿下高昌。太子多年未经沙场,不知尚能战否?”
  那语气平和,可太子却被惊起一身冷汗。
  他常年服侍在父皇身边,深知他向来不说废话。许多话,他说的时候漫不经心,却实则用意颇深。一句尚能战否,就是对他身为一国储君最直接的质疑。
  于是,太子急了。他慷慨陈词,对父皇发誓要拿下高昌。不仅要拿下高昌,还要拿下西域诸国,为父皇开疆拓土,威加四海。
  说罢之后,父皇眼中神采奕奕。
  太子知道,自己是非去西北不可了。
  父皇是枭雄、是霸主,有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野心和决心。只是登基之后,国事缠身,他离不开京城。而那众多的儿子里面,谁能为他实现这一切,谁就是他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他还知道,自己不过是占了个嫡长子的名头才当上了太子。父皇从不为礼法左右,只要他动心,随时可以将这太子换掉。
  而当下这许多皇子之中,战功最为显赫,最有名望的,非裴渊莫属。
  他要保住储君的位置,就不能给裴渊任何机会。
  彼时,裴渊已经打赢两关之战,挥师西出即可直达高昌。太子想取而代之,却已经来不及调兵。但庆幸的是,老八裴瑾正驰援玉门关,而且有五万人马。
  太子兴奋不已,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但他知道老八是精明人,于公于私都不会拱手相让,于是,他唯有求助于父皇。
  父皇诧异,随即笑道:“你八弟和九弟乃西北封疆大吏,日后若与你离心,谁替你守河西和朔方?”
  太子早知他会这么问,于是正色道:“儿臣乃一国储君,唯有亲征,才可雄振声威,教四方臣服。儿臣所为,是为长久考量,八弟九弟皆明理之人,以大局为重,想来不会反对。即便他们不明白,我朝将才济济,总有人愿意替父皇和儿臣守好河西和朔方。”
  父皇沉吟片刻,道:“你有如此见地,朕心甚慰。既然想好了,便放手去做,朕亦可便助你一臂之力。”
  太子心中一喜,却听父皇继续道:“不过,朕也只可助你一臂之力,其余之事,你须好自为之。”
  太子携众人随裴渊返回玉门关门,一路上脑子里都是这番话。
  ——“……你须好自为之。”
  父皇的意思再明确不过。这番亲征,说白了,最大的困难不在高昌,而在于他能否压制住裴瑾和裴渊。如果成事,自是皆大欢喜;而如果失败,父皇不会回护。
  太子比裴渊更加知道,此行不能空手而归。
  他举目眺望,仿佛看到洋洋洒洒的雪尘后,玉门关雄浑的西大门横卧在荒野上,那里仿佛是地狱的入冥灯,是饕餮的血盆大口,教他颤抖和惊恐。
  他知道走进去会面对什么。
  裴渊敢跟他一战,便是没有将他这未来储君放在眼里。
  他也不会侮辱他,相反,说不定还会让他十分体面。但每一个人都知道,他贵为太子,其实不过是裴渊的手下败将,只要知道了这场战事的底细,就没有人会拿他当一回事。
  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朝廷。
  裴渊光明正大地缴了他的械,而后,会恭恭敬敬地送他回朝,迎接他的是御史台和那些看他不顺眼的朝臣们明里暗里的奚落,这耻辱,将伴他终生。日后再起战事,朝臣将在搬出“佑德七年,殿下仓促出征……”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父皇冰冷的目光:“太子果不能再战。”
  所有念头交织,反复折磨着他。
  太子大喝一声“且慢”。
  众人停下步子,裴渊回头,看见他纠结的脸。
  “兄长有何吩咐?”他问。
  “我身体不适,要歇息片刻。”太子说着,瞥向裴渊,冷笑,“九弟莫不会吝啬到让我歇一歇也不肯。”
  楼月皱眉,正要去阻止,却被裴渊拦住。
  没多久,亲卫们伺候着太子在路旁休憩起来,一时间,小塌、茶水、阴棚全都备好了。裴渊派随行医官上前诊脉,却被太子烦躁地喝退。
  “他又耍什么花招。”楼月不满地嘀咕。
  晚云抬头问裴渊:“要我去看看么?”
  裴渊饶有兴味地摇摇头:“你不必动,我去看看便是。”
  说罢,他和楼月一道下马,朝太子走过去。
  “还有一个时辰的脚程,便可入关了,”他对太子道,“关城中有软榻美酒,兄长可歇息得舒服些。”
  太子不理他,却不耐烦地对亲卫道:“我要喝羊汤,去熬些来。”
  听得这话,亲卫们有些为难。这荒漠野地,哪里来的羊?
  但裴渊却吩咐随从将随身携带的羊肉干粮拿出来,打灶生火,为太子熬汤。
  炊烟在荒原中袅袅升起,见者无不错愕。
  楼月很是不耐烦,低声道:“师兄反正已经将他得罪光了,何不直接骂一顿?”
  裴渊扫了他一眼,道:“他到底是储君,不可失了君臣之礼。”
  楼月无语。把人家狠揍一顿之后,倒是想起君臣之礼来了……
  晚云从后头伸出半个脑袋,皱了皱眉:“他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要喝汤?”
  “太子么,自是富贵毛病多了些。”楼月哼道。
  晚云摇头,望了望天色,对裴渊道:“不可让他这么磨蹭,否则我等入夜也回不到玉门关,只怕要生出变数。”
  在大漠中经历了许多事,她显然已经磨砺出了对危险的嗅觉。
  裴渊微微笑了笑,神色安然:“放心,不会有事。”
  太子确实很是磨蹭,似乎想赖着不走,喝了汤之后,又嚷着身上还是不舒服,要就地搭营过夜。
  裴渊也不再就着他,吩咐军士们上前,将所有物什撤走,太子左右的亲卫、伙夫等一干侍从也统统带上,让太子一人捧着汤,愣愣地坐着。
  晚云捂嘴低笑,楼月抽了抽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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