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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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城,傍晚,西城别院。
  管家拉开车门,车上的男人长腿一迈走了下来。
  侧分背头,内里西装革履,外套风衣长衫,宋铭铮抬了眼,瞬间气场骇人,模样几乎是完全变了。
  “三爷”,管家领着佣人微笑行礼,接过宋铭铮脱下的风衣,递上一只平板“贺少今天精神挺好的,下午还趁着太阳好出去转了会。”
  “晚上按摩要加”,宋铭铮翻着平板上的记录信息,闻言皱了下眉,随即又舒展开“我来给他做。”
  一行人往屋内走,宋铭铮面上几乎没有表情,再无半分白日中的模样。极为英俊的脸上沾了几分煞气,却似乎更像是他自己。
  另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侧耳细听,居然还隐约带了滚轮的声音。
  贺听昭起床急了点,人在轮椅中坐的不太稳,他在家里随意惯了,倒也没有那么在意形象。
  宋铭铮眯着眼和他对视几秒,最后率先破功的笑了笑,那股气场又不知何时收了起来,却是完全不同于白日中的另一种温柔。
  “又起的这么急,赶着上哪儿去?”宋铭铮轻轻俯身,一手拽住贺听昭的衣服,一手仔细将他圈在怀里,往一侧动了动,把坐姿调正,人能坐的舒服些。
  泛着淡紫的嘴唇轻抿,贺听昭倚着头枕,看着爱人替自己打理身子“还能上哪去?”言语中气不足,说话声是虚虚的,勉强能说完整句,只是又透着一股子温柔,宋铭铮听惯了始终觉得这最让他舒服“你知道我容易困,等你就是了。”
  “困就睡”,这一番动弹,两条腿是也得跟着挪一挪。双脚裹着白色护理袜歪在脚踏上,踩在定制的软枕中。左脚不怎么听话,有了微微痉挛的迹象,宋铭铮搓了两下手,摩擦生热后自然的捧起那只抽动的脚掌,节骨分明的手指在贺听昭的脚心中揉按着,没有任何排斥。
  “抽筋,按的少了”,话是陈述句,也没带什么语气,宋铭铮低着头只专心看贺听昭的脚,嘴里轻飘飘一句。却让屋里氛围悄然变化,佣人们低着头不敢言语,都是一副紧张的模样。
  s城赫赫有名的宋三爷,此刻正蹲在电动轮椅边,给他相伴多年的爱人贺听昭揉脚,这在佣人眼里并不罕见。只是那些关于他的传闻也大多是真的。
  对于他们来说,宋三爷是个暴戾恣睢的主人。
  “是想你啊”,只有轮椅上的人,依然是放松温柔的模样。贺听昭费力抬起右臂,他的手指以不规则的样子各自蜷缩着,有的蜷缩程度大,已经完全扣进手掌,有的微微弯曲伸直,又似乎是只能保持这个模样,完全不能再蜷曲,弯曲的右手抬起时,手掌自然的下垂。异常畸形。身后的护工忙伸手在他胳膊下托着,防止他忽然脱力。
  贺听昭垂下眼睑,他把手伸向前贴上宋铭铮的脸,轻轻蹭了蹭。其实原本他的手是碰不到宋铭铮的,只是那个人沉默着不言语,却是不着痕迹的往前动了动。
  贺听昭的眼眸里是温润的水光,似乎含了半生的温柔“阿铮太久没回家了,我的脚也想你了,所以想让你按摩。”他开玩笑一样的安慰着,宋铭铮抬起头,表情没什么,人却像是敛了锋芒的野兽“我不在也没听说你少出去,下午不去还出去玩了?”他停下动作,捧着脚掌慢慢放回软枕里,一下下把蜷缩抵在袜子中的脚趾揉开,再把他们固定好“少去吹风,我太担心。”
  他站起身来,凑近一个轻吻,就落在了贺听昭的脸上“吃饭去,好容易歇了几天,在家陪你。”
  他们二人从视觉上看起来并不相配。
  宋铭铮生就一张惊为天人的脸,成人之后更是一年胜过一年的出众,旁人很少有能在他衬托之下还能显出几分颜色的,更何况贺听昭根本算不上什么绝世美人。
  他瘫痪了十年还久,近些年心肺更是一再衰弱,少年时也算品貌非凡,只是过去那些早已被疾病折磨的不见踪影。但骨相温柔,看着仍然是个纯良的模样。
  s城仅有两家高门大户,东贺西宋,只是宋家并不是s城的原住民。十几年前宋铭铮的父亲仍然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买卖,为了避免意外,只得把三个孩子送往不同的内陆城市,一方面要交通便利,水路机场四通八达,万一出事离开的迅速。另一方面经济繁荣,若是子孙成长起来也可拓展业务,让他宋氏一族始终如日升月恒一样繁荣。
  宋铭铮便是被送到s城,在这里遇见贺听昭。
  缘分妙不可言,贺家祖上便在此定居,一代一代都算做这里的“土皇帝”。贺听昭是贺家这一辈的独子,原本该和宋铭铮是水火不相容,只是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当年花前月下,少年人恨不得从此情定三生。
  再往后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一辈子生杀屠戮,宋父却是积劳成疾,最终倒在了生意场上。宋铭铮三兄弟从小被送往不同的城市,面都没见过几次,他们连争夺家产的时机都没有,就被闻讯而至的仇家逼上了绝路。
  只有宋铭铮活了下来,最终成了今日一手遮天的宋三爷。
  那时贺听昭日夜陪在他身边,贺家长辈思索再三,把宝押在他身上,倾尽全力助他翻盘,扶他上位。宋铭铮比他们想象的还有天赋,成长极快,如今权尊势重,也不过才二十几岁。
  他不觉得活到现在付出过什么太多努力,只是代价自然也有,被仇家寻来时一颗射进贺听昭身体里的子弹,却让宋铭铮觉得痛到五内俱崩。
  他的小昭,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两人到了现在,要是换作普通家庭,贺听昭说是他经历过糟糠的结发之妻也不为过。
  所有房间都是二十四小时不停制热,宋铭铮随手扯开衬衫扣子,十分随意,他亲自把轮椅推到餐桌前,给贺听昭喂饭。
  贺听昭吃的清淡,这几年医生嘱咐忌口的很多,家里的饭菜基本是以他的口味为主,宋铭铮跟着改口,原先辛辣的爱好硬是生生戒了,现在居然也觉得清汤寡水的味道好些。
  他拿起打成碎末的蔬菜粥,用软勺小心盛了喂给贺听昭,那人挂着笑意靠在头枕上,却稍稍侧过头去不肯吃“抱,要阿铮抱我,在怀里喂。”
  “不成,小心呛着”,宋铭铮眉头轻蹙着拒绝了“我要抱了就让护工喂。”
  “那不吃了,反正我也不会饿”,贺听昭眨着眼睛看向宋铭铮“阿铮都不愿意抱我了呢”,话里话外却都是轻松,带着调皮的暧昧。
  “我真是惯的你!”宋铭铮轻斥,却不真的抬高声音“晕了要讲。”
  他算是把贺听昭照顾的无微不至,只是从瘫痪初期开始贺听昭血压就很差,转移挪动头晕目眩是常有的事,现在他心肺日渐衰弱,宋铭铮更是轻易不敢动他。只是他每日如临大敌,贺听昭自己却还是轻松的模样。
  宋铭铮动作轻柔,慢慢把贺听昭侧过一些身,托住他的脖颈先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贺听昭伏在他肩头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宋铭铮抚着他的后背陪他熬过晕眩,等他在肩头传来轻笑“好了”,宋铭铮这才抱住他的身体,一把将贺听昭从轮椅中抱到怀里。
  “阿铮,等等”,贺听昭从宋铭铮的怀里抬起头,头发蹭着他的脖子,给宋铭铮的心里都蹭的痒痒的“你松手,我试试,之前练的,好像能坐几秒。”
  “真的?”宋铭铮闻言睁大眼睛,瞳孔瞬间亮了一下,吻了吻怀里人的额头,他轻轻松开从后揽住贺听昭软腰的手,却不敢拉开太大距离“小昭,不敢逞强。”
  “我试试,也就几秒”,贺听昭冲着他笑,右手慢慢蹭着宋铭铮的胸腹做支撑,他的左手一直都恢复的不好,只微微抖了两下,抬不起来。贺听昭费了不少功夫,歪歪扭扭的蹭着宋铭铮“靠”直了,甚至不能说是自己坐,立刻又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吓得宋铭铮立马伸手抱住他。
  但这一点点进步,已经是让宋铭铮又惊又喜,他不停的吻着怀中还在喘粗气的贺听昭,是难得的开心。贺听昭倒在他怀里,浪费太多气力,不仅眼花缭乱,来自心脏的钝痛感也让他颇为难受,他得缓缓才有力气说话。
  只是他能够看出来宋铭铮很开心,那就是值得的,不枉他坚持复健,让这副残破的身体撑的再久一些。
  晚餐吃的很慢,一方面是宋铭铮喂的仔细,很多时候他在贺听昭身边,比专业护工还细心。另一方面也是他好几天没回来,两个人都想的紧了,吃个饭也得说些甜言蜜语,彼此相伴多年,互相也不嫌腻。
  只是这时间过得飞快,贺听昭身子却受不住。等这顿饭吃完,他软软的瘫在宋铭铮怀里,一点自己支撑的力气也没有,俨然是乏的厉害了。甚至于吃到最后几口,勺子送到贺听昭的唇边,都要宋铭铮小声唤着他,人才慢慢有意识能张开嘴吃进去,再得宋铭铮给他抚着喉咙,一点点辅助着下咽。
  宋铭铮每天要处理的生意琐事极多,但在贺听昭身上却花掉了绝大多数的时间,长久经年,倒是不能从让人闻风丧胆的宋三爷身上看出半点不耐,照顾起人却还更加熟练温柔。贺听昭常打趣说你宋三做护工是真的合适,活好价低还不会偷偷欺负雇主,说的多了宋铭铮也会回他一两句“贺少喜欢可以长期雇我,不仅活好价低还爱黏人,认雇主的那种,不是我家的不黏。”给贺听昭哄的眉欢眼笑,一口气上不来靠着头枕直喘,宋铭铮又得慌着去把轮椅放平给他揉胸,等他这阵子缓过去就板起脸来说再不胡闹了。
  贺听昭是上一年的冬天查出来的重度心衰。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宋铭铮当场晕了过去。距离宋三爷上一次生病,已经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医生赶忙给他挂了一瓶葡萄糖。苏醒的第一件事,宋铭铮就是把针头拔掉,把医生按在墙上亲手暴打了一通。他睁着通红的眼睛,拽住医生的领子抵在墙上暴呵“怎么会是这个结果!啊?给我改,给我改!老子tmd要宰了你们这群庸医!”
  没人压得住宋铭铮,任谁也不敢拦他。
  贺听昭的护工来敲门,看着暴怒的宋铭铮,不卑不亢的行礼“三爷,贺少说您吵着他休息了。”
  主卧太远,其实他根本听不见。
  宋铭铮扔下医生,踉踉跄跄的去看贺听昭。一路上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东西,大多是少年时贺听昭身体健康的时候两个人说尽了的誓言。
  宋家做着刀口舔血的生意,贺听昭总爱让他一遍又一遍的发誓,长命百岁,阿铮可不能丢下我一个。
  他说了那么多,偏偏是忘了让贺听昭也发一个。
  小昭,要是我一个人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思?不求白首,但也不能现在就离开,我们也才二十几岁,却像和你过了半生。
  你怎么舍得?
  贺听昭从受伤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这一天,他伤的太重,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宋铭铮是想过的,只是这样好好的过了十年,他已经忘记居安思危了。
  他把贺听昭照顾的极好,却似乎也留不住他。
  宋铭铮慢慢站起身,把贺听昭抱回轮椅上。若是过去,他直接把人抱回房睡就可以。只是现在他再不敢,只能先放回轮椅让他能戴上氧气,再给推回房间。
  一丁点的意外他都承受不了,不是贺听昭承受不了。他哪怕只是不适,也是宋铭铮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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