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湾无名男尸(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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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贾桂说的地址,度蓝桦等人很快来到钟家。
  这是一座三进小院子,雪白的院墙上没有一颗杂草,大门的油漆乌黑光洁,台阶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细节都在无声彰显主人家生活的细致和讲究。
  眼前的光鲜与方才衙门中迸发出的女人的绝望嚎哭形成鲜明对比,度蓝桦不自觉攥了攥拳头,“阿德,去叫门。”
  过了好久才有一个中年妇人虚虚扒开一条缝,警惕道:“你们找谁?”
  度蓝桦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以前见过她:正是一个多月前被雁白鸣当街拉住,说她女儿有孕的那位!
  这么说来……当初那个年轻姑娘就是钟秀美?
  雁白鸣果然没有看错!
  当初钟太太怕流言纷扰,暴打雁白鸣后拉着钟秀美就跑了,倒是没注意度蓝桦和阿德的模样,如今过了一个多月,更是没了印象。她见度蓝桦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渐渐浑身不自在起来,忙不迭要关门。
  阿德猛地一把撑在门上,“衙门办案,钟秀美在家吗?”
  钟太太的眼神疯狂闪烁,突然慌乱起来,“不在,你们找错人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度蓝桦一个眼神丢过去,阿德便手下发力,将钟太太连门带人一同推了开去。
  “你们,你们干什么!”
  钟太太打了个趔趄,忙舍了大门,要伸手去抓度蓝桦,结果被阿德拦下。
  度蓝桦不管身后闹剧,吩咐两名衙役在外等候,自己抬腿迈过门槛,沿着主路疾行,不多时就冲入正院,对目瞪口呆的小丫头道:“钟秀美呢?”
  小丫头被她的气势所摄,鹌鹑式的缩了脖子,本能地指了指西厢。
  度蓝桦一言不发调转脚步,径直打起帘子,如一阵秋风般卷了进去,对里头那个形容枯槁的年轻女孩儿道:“你好,钟秀美。”
  今天的日头很好,外面阳光灿烂暖意融融,将街景渲染成秋日特有的色彩,但钟秀美却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只露出一颗骷髅般的脑袋来。
  头发蓬乱,双颊凹陷,原本花瓣一样柔嫩丰满的嘴唇也干裂开来,与一个月前度蓝桦在街上偶遇的漂亮女孩子判若两人。
  可她确实是钟秀美,直接害死万鹏的凶手之一。
  外面钟太太已经闹起来,但因为正是白天,钟老爷在铺子里忙活,并不在家。无所依仗的她既想将入侵者撵走,又怕外人看了热闹,又是压抑,又是崩溃,近乎疯狂。
  “你们,你们怎么能随随便便闯到别人家里来?”她拼命跳着脚要去抓阿德的脸,但都被躲过去了。
  在这样的背景音下,钟秀美终于有了反应:她死死揪住被子,不住往墙角躲,神经质的重复道:“我没怀孕,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
  度蓝桦的视线凝固在她抓着被子的手指,确切的说是指尖上:红色的指甲稍稍褪色,右手食指上却包着纱布。
  明明刚进来,但却她觉得对钟秀美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用力抓过她的右臂,一字一顿,“你只关心自己的清白,就不问问救你的人是生是死?”
  根据贾桂的证词,度蓝桦差不多可以推测出案发当日的经过:
  钟秀美约贾桂去当初两人初次见面的葫芦湾摊牌,扬言对方不娶自己就要去书院告发,贾桂协商不成后恼羞成怒,将她拖入水中意欲淹死,结果刚好被准备抄近路回家的万鹏撞见。
  贾桂落荒而逃,万鹏来不及追赶,慌忙丢下一直珍爱的货柜跳水救人。
  但专业救生员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人的求生欲是很可怕的东西,它会使人在感到危险时完全丧失理智,疯狂抓取一切能碰到的东西,包括前来救援的人。
  或许万鹏本不必死的,但濒临淹死的钟秀美完全被恐惧淹没,她根本听不见万鹏安抚的话,拼命想要抓住对方的胳膊,结果留下一片片狰狞的伤口,甚至将一枚指甲掀翻。
  因为钟秀美的不配合,万鹏被提前消耗了大量体力,他忍住疼痛,竭尽全力将钟秀美推到岸边,但自己却因为力竭没能上岸。
  他以生命为代价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然而被救之人却头也不回地逃回家去……
  “我说的有错吗?”度蓝桦钳住钟秀美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钟秀美突然尖叫一声,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开,疯狂大叫起来,“不关我的事!我又没有让他来救我!他活该,不关我的事!”
  度蓝桦几乎被气炸肺,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少装疯卖傻!如果我不是衙门的人,真想给你几巴掌!”
  事发至今多少天了?哪怕你没有能力反过来救人,也该在自己脱离危险后喊人回去看看。
  万鹏就算是死,也不该那样默默无闻的死!
  家人还在欢天喜地地期盼团圆,可他却那么孤独的泡在冷水中,日日夜夜,只有秋虫和飞鸟为伴……
  那边正跟钟太太“搏斗”的阿德听了,忽然转过脸来,“夫人,严格说起来,您确实不算衙门的人啊。”
  醍醐灌顶!
  度蓝桦一怔,是啊,她早就不是什么必须谨言慎行的警察了!
  我现在就只是普通的官太太,义愤填膺的普通市民度某某啊!跟衙门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她抬手就是一巴掌!
  钟秀美整个人都差点被打飞,钟太太一愣,然后迸发出杀鸡一样凄厉的呼号。
  “秀美,我可怜的女儿啊!”
  “闭嘴!”度蓝桦刷的转身,忍无可忍地指着她喝道,“再号丧老娘连你一起打!”
  大禄朝官员的权力很大的,就拿审案来说,主审官只要觉得有必要,就能对嫌疑人用刑三次!告御状都没用,因为律法条文就这么规定的!
  眼下证据确凿,别说度蓝桦只是甩巴掌,拖回衙门直接上夹棍都没有问题。
  钟秀美母女俩从未见过如此彪悍的女子,顿时都被镇住了。
  度蓝桦余怒未消,居高临下地骂道:“第一,打你不辨是非还死不认账;第二,打你识人不清,明知贾桂非良人还要往火坑里跳;第三,打你狼心狗肺,不知感恩,事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不孝不仁不义,天王老子来了也要说我打得好!”
  钟秀美直接就被骂傻了,维持着半趴的姿势呜呜咽咽的哭,一句话都说不出。倒是钟太太回过神来,磕头不止道:“姑娘,你也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秀美还这么小,未婚先孕的事情若传了出去,她还怎么嫁人啊?”
  “她落水又受了惊吓,回来就小产了,这些日子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消瘦成这般模样,命都没了半条啊!她其实心里是愧疚的……”
  度蓝桦的第二巴掌终究没省下,她算明白何谓有其母必有其女了。
  “她嫁不出去你心疼,人家的儿子、父亲和丈夫死了就不心疼?”
  “她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别人逼的吗?但凡你们有一丁点儿良心,也不该对救命恩人不闻不问。”
  就为了狗屁名声,你们就把事情隐瞒到今天。
  那竹制货柜严密非常,遇水漂浮,如果钟秀美能踢它下去,对万鹏而言便不亚于救命稻草……
  钟太太捂着脸爬起来,自以为听出了潜台词,忙道:“是我们的错,他救了秀美,我们一定补偿,五百两,五百两够不够?姑娘你别走,这事儿真的不能传出去啊,一千两!一千两足够一大家子人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度蓝桦用力把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扒下来,“滚!”
  钟秀美现在的精神和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好,所以度蓝桦很体贴地让跟来的两名衙役拆下钟家的门板,直接把人抬到衙门。
  在公堂上,钟秀美母女见到了死者万鹏的妻子春香。
  钟秀美在她看过来的瞬间浑身僵直,嘴巴开合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昏厥过去。倒是钟太太,膝行向前,试图抱住春香的大腿求情。
  但度蓝桦对她这手早有准备,钟太太刚一开始爬,两名衙役就动了,她一抬头,发现两根交叉的水火棍横在自己和春香之间。
  直到这个时候,从未出现过的钟老爷才姗姗来迟,钟太太仰头哭喊起来,“老爷!秀美还小,这事儿不能传扬出去啊!”
  钟老爷四十岁上下年纪,略胖的身材和圆脸使他看上去很和气。
  他没有管妻女,先老老实实向肖明成叩头,又对春香一揖到地,满面愧疚地开口道:“是我忙于生意,没有管教好家人。事已至此,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唯愿供养恩人全家到老,略尽一点绵薄之力,也算赎了身上罪孽,还望夫人能够原谅。”
  春香只是个农妇,可此时此刻,她却展现出一种令人震惊的坚强和清醒。
  她后退一步,深深地吸了口气,挺直脊背道:“没成亲之前我就知道他是这样的好人,平时见到谁有难处,总忍不住帮一把,我不后悔。”
  她的眼眶里渐渐蓄满泪水,声音颤抖,“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
  也许是她的心肠太过冷硬,但她没了丈夫,她的孩子没了爹,这个家的顶梁柱断了,然而前不久罪魁祸首还在狡辩,她真的没办法装作很大度的说“没关系”。
  钟老爷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他从十几岁上就出来跑买卖了,如今小有基业,自认手段圆滑无往不利,可今天竟没人买账?
  春香转身跪下,含泪对肖明成道:“民妇不要银子,只求一个公道!”
  度蓝桦穿越前见过太多像春香这样的受害者家属,其实她很不理解为什么很多时候想要法律公正,就必须放弃经济赔偿?
  下一刻,她就跟肖明成异口同声道:“为什么不要银子?”
  两人同一时间看向对方,度蓝桦心头一阵轻松,示意他继续。
  肖明成收回视线,“你公婆年事已高,膝下又有三个儿女要养活,万鹏是家中顶梁,遭此厄运,便直接没了进项,以后如何过活?”
  他的话直戳事实,令春香的嘴唇剧烈颤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钟老爷见状忙出声道:“草民愿一力供养!”
  春香才要说话,却被肖明成再次截住话头,“并非供养。”
  他的语气中透出不快,再开口时就有了度蓝桦记忆中熟悉的尖锐味道:“若非因为你的女儿,万鹏就不会死,所以他家的损失,你合该赔偿。”
  同样都是拿钱,可经肖明成这么一说,意思就完全不同了。
  前者传出去是钟老爷深明大义,或许还能赚个美名;可现在?不过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钟老爷看着这位年轻的父母官,一股凉意涌上心头:他的小心思被看破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钟秀美固然可恶,但确实没有触犯法律,如果能顺利取得万鹏家人的谅解,再跟县太爷套套近乎,完全可以抹掉钟家在这起案子里的痕迹。
  只需要一笔银子,不仅可以保全钟家的名声,又能顺理成章跟县太爷搭上线,或许生意还能再进一步。
  整件事会像被丢入石子的湖面一样,待到最后一点涟漪过去……万事太平。
  可惜,这位新来的父母官不吃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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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看不惯现在某些风气的,就网上闹出来很多恶性案件,受害者家属努力寻求公正而不得,最后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伸张正义,却还要当众表态“我们不要赔偿”。
  但凭什么?受害人和家属遭受身心重创,不管是心理还是正常经济生活都损失严重,甚至无法继续维持,经济赔偿才是最基础的,天经地义!
  至于法律公正,是相关部门应该担负的责任,也是社会合法公民应该享受的权利,两者根本就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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