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罪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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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蓝桦一边跟大家寒暄, 一边听着脑海中来自系统的天籁之声:
  原有积分:164。
  保障专款专用,防止腐败产生,一定程度纠正统治阶级内部腐化堕落思想, 奖励积分70。
  现有积分:234。
  只要做的是有助于群体利益的事情,尤其涉及到思维观念这方面, 哪怕目前阶段的效果并不明显,积分也都很可观, 丝毫不比单独侦破一起命案来得少。
  天气渐冷,呼啸的西北风刮在脸上刀割一般, 稍后去送物资时度蓝桦就没再骑马,很随大流的坐了马车。
  以她为首,后面按照丈夫官职大小跟着张夫人、夏夫人和杜夫人三辆车轿, 又有各自的丫头婆子并足足三辆装得满满当当的物资牛车,呼啦啦堵了半条街,端的声势浩大, 引得无数过往百姓观看。
  听说是给善堂送东西后,众人都念佛,又有好些好热闹的尾随, 队伍越发壮大。
  到达善堂那条街时,度蓝桦一眼就发现了不远处正盯着这边的李卫疆。李卫疆不敢声张, 只在跟队长过来行礼时隐晦地使了个眼神, 示意暂时一切正常。
  这次行动动静颇大, 不等上去敲门, 周奎已经主动出门迎接,也是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夏夫人率先跳下马车, 扬声道:“前儿咱们夫人来瞧过后十分感慨, 见一天冷似一天, 担心得寝食难安,便立即叫我们几人凑了银子,置换一批棉衣棉被并猪肉米粮。”
  周围顿时呼声震天,都说几位夫人是菩萨心肠云云。
  “见过夫人!”周奎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三辆马车,心头一阵火热,也跟着谢过了,“些许小事怎好劳烦夫人!交于小人去办也就是了。”
  他娘的,这怎么也得几十两银子吧?没想到这位新来的知县夫人还真上心。可这么一来,自己怎么动手脚?难不成要把衣裳被褥搬出去卖了?
  倒是那些吃食,等伺候她走了,干脆就拿回自己家!
  呸,善堂里那些杂碎怎配吃好的?
  他正想得美,谁知却见度蓝桦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得意道:“若打发你去办,谁能知道本夫人的功绩呢?”
  周奎:“!!!”
  敢情您不是怀疑什么,而是怕有人抢功绩?
  度蓝桦抄起手来,面向百姓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叫周奎带着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得意洋洋道:“你且好生做,多多告诉外头的百姓和里头的老人、孩子,好叫他们知道能有好日子过是托了谁的福。”
  周奎突然觉得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就好像他知道自己挺无耻,然而石头缝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更加道貌岸然的来,偏自己还拿人家没法子!
  万万没想到这娘们儿比想象的更贪图名望,如此一来,想动这些东西就难了……
  周奎强忍恶心,赔笑奉承道:“夫人说的是,天底下那么多官儿、官太太的,再没有如夫人这般和气慈善的,您别是菩萨下凡的吧。谁若不知道感恩,那就是猪狗不如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度蓝桦丢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一本正经道,“这里头的门道多着呢,以后我多指点你,你也就长进了。”
  被人这么“□□”的拍马屁其实很羞耻,但豁出去之后吧,就……还挺爽的。
  嗨,难怪都想当官!
  周奎:“……是。”
  新来的知县别是脑袋给驴踢了吧?怎么娶这么个倒霉婆娘!
  他忍不住朝张夫人望去,对方隐晦地摇了摇头,又转过脸去跟杜夫人说话了。
  眼见张夫人指望不上,周奎越发使出浑身解数巴结,最后夸得夏夫人都受不了了,“行了行了,忠心可靠不在嘴上,少说几句吧。”
  周奎赔笑几声,满面歉然道:“论理儿,几位夫人这样劳心费神大驾光临,合该好生招待的,可这地方又脏又破,也做不出什么好饭菜,小人心下真是过意不去。”
  一般人听到这儿只怕就要准备走了,反正声望也刷了,东西也送到了,再留下受冻也没意思。
  没想到那个年轻漂亮的县令夫人再一次摆出熟悉的骄傲脸,笑眯眯道:“我早就料到了,今日既然说了要深入体察民情,怎能浅尝辄止?就亲自带了厨子和锅。”
  、
  话音刚落,就见真有一个健壮的仆妇从最后那辆大车上扛下来一口巨锅!
  周奎:“……”
  敲你麻,敲你麻听见了吗?
  三位夫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夏夫人哈哈笑出声,倒是放开了,“夫人真是个实在人,不怕您笑话,我是越来越觉得跟您投缘了。”
  张夫人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再看看周奎如丧考妣的脸,笑得十分勉强,“心意最要紧,夫人千金贵体,难不成还真要在这里用饭?实在不成体统。”
  杜老夫人没做声,可看着不远处流着鼻涕的孩子们,也暗暗皱了皱眉。
  “是啊!”度蓝桦深知只要自己一走,恐怕这些猪肉米面就要进周奎的口袋,当即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家老爷为了百姓亲自下地,与农户们同吃同喝;当今天子也曾微服出巡,更反复警醒子孙不得轻视百姓。这有菜有肉的,咱们效仿一回又怎么了?”
  这话叫人怎么接?
  你都把皇上抬出来了,难不成还能有人反对?嫌命长吗?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别傻站着了,自己找地方坐吧。”度蓝桦直接无视众人的苦瓜脸,愉快地拍了拍手,“这老的老小的小,肉炖得烂一些,免得不消化。”
  恐怕善堂里的人平时想吃饱都难,肠胃脆弱,她担心一口气吃太多肉受不了,只带了半头猪。这年月的猪不比后世饲料激素催肥的,体型都比较小,百十张嘴一分也就没多少了。
  “还有你们,”度蓝桦指着周奎等人,迫不及待道,“别干看啊,快把新棉衣和被褥都发下去,赶紧换上给我瞧瞧。”
  周奎眼睁睁看着几大车的物资与自己擦肩而过,犹如心头滴血,整个人都疼得麻木了。
  他看着兴高采烈的度蓝桦,觉得对方真是虚伪到家,什么口口声声为了百姓,根本就是被惯坏了的娘们儿出来撒钱,叫人耍猴给她瞧呢!
  沉寂多年的善堂好像突然热闹开了。
  院子里架起一口大锅,熊熊燃烧的火苗不断舔着锅底,里面大块的猪肉和萝卜随水翻滚,原本清澈的汁水渐渐变得浓郁,冷冽的空中泛起大团大团白雾,香味疯狂扩散。
  不管老人还是孩子,得了新棉袄新被褥都难掩开心,努力将身子擦了又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换上新衣。
  他们已经记不得上次穿新衣是什么时候,看看这儿,摸摸那儿,坐立行走都不自在了。
  “这布、这被子真软和!”一个婆婆不住摩挲着唏嘘道,“这得是今年的新棉花吧?得多少钱呐!怎么就舍得给咱们?”
  又软又暖,好像迟来的美梦,叫人不敢认也不想醒。
  有个老汉忍不住掉了两滴泪,哆哆嗦嗦道:“这可比过年还好,真是活菩萨啊。”
  “你不要命啦!”同屋的老伙计惊恐地向外望了眼,见周奎正忙着奉承官太太们,并未注意到这边才松了口气,“有一日且算一日吧。”
  说到后头,他自己都透出悲凉。
  “你说,”另一位老人忽然插嘴道,“要是咱现在就跟那官太太说了……”
  “做什么春梦呢!”方才出言提醒的老人嗤笑道,“官官相护,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她们今儿做这些也不过给外头百姓和上头更大的官看,哪里是真心管咱们死活?不然做什么还留着周奎?”
  周围正竖着耳朵听的几个老人先是一喜,继而一悲,听到最后,眼中迸发的神采也如风吹灯灭一般,渐渐消散了。
  是啊,他们不过是些无用的老废物罢了,离开这儿还能去哪儿呢?怎么可能真有人为他们劳神费力的。
  眼下虽然艰难,但周奎好歹还没把大家掐死,只要俭省一点,总能活下去的……
  那老汉才要再说话,斜对面的婆婆却拼命使眼色,他扭头一看,就见换了新棉袄的七丫从远处巴巴儿跑过来,双手扒在门框上笑嘻嘻问道:“爷爷奶奶,你们说什么呀?”
  那小脸极清丽,但笑吟吟的眼底却极冷,淬出不符合年龄的尖酸恶毒。
  老人忍不住打个哆嗦,“没,没说啥,就说这被褥可真暖和啊!等会儿还能吃肉。”
  众老人纷纷附和,七丫不屑地啐了口,“呸,你们也配!”
  说罢,蹦蹦跳跳跑了。
  老人们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没言语。
  良久,那婆婆才抹泪道: “作孽啊!”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被带坏了?对周奎言听计从不说,竟成了他的眼线,稍有点风吹草动便打报告……难不成她还真以为周奎会兑现承诺,给她安排美满人生?
  可良言劝不回作死的鬼,七丫已走火入魔,谁还能怎么样呢?
  几个时辰过后,肉已经软烂,掺了白面的杂粮饽饽人手一个,男女老少都抱着大碗吃得抬不起头来,嘶溜溜灌几口飘着油花的热汤,烫得龇牙咧嘴汗毛倒竖,分外满足。
  第二波积分奖励如期而至:
  慈善物资零浪费,引发社会整体关注,保障大批百姓度过寒冬,奖励积分70。
  后面还有一条带星号的附加奖励,来源是前面几项举动所产生的后续和连锁反应,往往会有意外之喜。
  提升官府正面形象,增强百姓生活自信心和幸福感,有助社会团结,奖励积分50。
  现有积分合计:354。
  ******
  晚上杜典史回家,杜夫人便将白日发生的事情同他说了,又担心道:“老爷,咱们还干吗?”
  杜典史沉声道:“人不日就到,定金都收了,难不成再吐回去?”
  杜夫人被他说得直缩脖子,手下的坐垫都抓出棉胎来。
  “怕什么!”杜典史不理她,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沉吟片刻,“她可曾特别留意什么?”
  杜夫人细想一回,摇头,“并不曾。”
  “可曾详细认过人头?”
  “也不曾。”杜夫人不悦道,语气有些酸溜溜的,“只是十分张扬,几十两银子非要花出几百两的声势,巴巴儿拉了几大车去,怕不是闹得全城百姓都知道了。”
  “对了,”她又想起来一个细节,“她话里话外好像还敲打了周奎呢,该不会是怀疑什么了吧?”
  “无妨,敲打敲打周奎也好,我看他这些日子也是有些不大将我放在眼里了,打量我不知道他前儿贪了买卖东西的银子么?若是怀疑,周奎又不是什么铭牌上的人物,一句话也就撸了,还费那么大劲做什么?”
  杜典史重新坐回去,胸有成竹道,“善堂是朝廷脸面,往年那几任县令也不是没去过,但又怎么样了呢?朝廷的银子拨款我都盯着的,一个子儿都没动。那位小夫人是商贾出身,最擅长邀买人心,想来也是明白银子过手易生贪腐的道理的,不过仗着颜色好看,娘家又有几个臭钱,十分任性嚣张,连姓肖的毛头小子都管不了的。”
  “再者,”他很是轻蔑地冷笑道,“转过年来就是县试,千头万绪多么繁琐,他既没做过,也没有可用的心腹,近来忙得焦头烂额,越发仰仗我,又怎会生疑?”
  “退一万步说!纵使怀疑又如何,他能拿得出证据么?老夫在这平山县呕心沥血数十年,若没有证据就想办我,外头的百姓也不答应!”
  ******
  善堂和杜典史那边都没办法安插人手监视,度蓝桦和肖明成只能被动等待,这种明知有人在受苦却迟迟无法收网的感觉真的很憋屈。
  家长的情绪很容易影响到孩子,饶是他们已经努力克制,但心思敏感的肖知谨还是觉察到父亲最近正为某件大事烦心,本就乖巧的小朋友越加小心翼翼起来。
  十月二十那日,三人又例行聚餐,度蓝桦叫人包了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圆圆滚滚煮了一大锅。
  她正心不在焉的吃着,无意中发现肖知谨咀嚼的动作突然顿了下,然后要哭不哭地从嘴巴里拿出个什么东西,偷偷摸摸往桌子下头藏。
  “吃到什么了?”她见小朋友神情有点痛苦,还以为是厨房的人做事不上心,让馅儿里混入砂石。
  小少年没想到被抓个正着,支支吾吾不肯说,最后还是肖明成微微拉了脸,这才委委屈屈将小手从桌子下拿出来,缓缓张开。
  白嫩嫩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颗带血丝的牙齿。
  度蓝桦啊了声,忙凑过去,“张开嘴我瞧瞧,哎呀,都肿了。”
  最近忙昏头,她都忘了小朋友正处于掉牙期,难怪前几天好像见他食欲不振的样子,还以为只是饭菜不合心意呢。
  肖明成也有些意外,“这有什么好藏藏掖掖的。”
  谁知一句话下去,小朋友的眼眶就红了,嘴巴用力撅着,拼命想忍住眼泪,“父亲,父亲不高兴,我不想打扰父亲……”
  肖明成闻言愣住,面上流露出惭愧之色。
  度蓝桦叹了口气,摸摸小朋友的脑袋,“是我们不好,这几天委屈你啦,还难受吗?”
  肖知谨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勇敢,刚才父亲误会他都没有掉泪的,可现在,母亲温温柔柔一句话,憋了半天的泪珠就吧嗒吧嗒落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拨弄下自己的牙齿,小小声道:“有一点点疼。”
  度蓝桦扭过头去,狠狠瞪了肖明成一眼:她是个后妈也就罢了,毕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可你是亲爹啊!平时粗心就罢了,这会儿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孩子,像什么话!
  肖明成被她瞪得没脾气,毕竟是自己理亏。
  “是父亲不对,”他微微弯下腰去,跟儿子目光接触,认真道,“以后不会再犯了,好吗?”
  小朋友眨了眨眼,最后几滴眼泪吧嗒掉落,终于破涕为笑,“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得到缓解的气氛再次陷入焦灼,然而转机突然在一个深夜降临!
  度蓝桦已经连续好几天入睡困难,好不容易睡着,做梦都是抓捕行动,外界一点动静就会被惊醒。
  十月二十四的晚上,她正在床上辗转反侧烙煎饼,忽然听见有人轻轻敲窗户。
  “谁?!”她忽地坐起来。
  “夫人,”阿德的声音透过窗纸传进来,“李卫疆跑来报信儿,说刚才有几个人悄悄进了善堂,怕就是买主了。”
  什么事儿白天干不得?自然是非法买卖。
  度蓝桦不顾莲叶和李嬷嬷的惊呼,直接跳下地,飞快地往身上套衣裳,见那边肖明成也穿得差不多了了,“李卫疆一个人独木难支,我先带阿德去帮把手,你马上带人来!”
  若在刚穿越那会儿她跟肖明成说这样的话肯定是不成的,但就在前不久,肖知县亲眼见到她用一种奇怪的招数将阿德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哎你!”肖明成本能地喊住她。
  度蓝桦手都按在门上了,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便停下来,“怎么了?”
  让女人先去冲锋陷阵什么的,肖明成心里还是有点疙疙瘩瘩,但也知道这才是最优选择。他不大自在的清了下嗓子,“你当心些。”
  度蓝桦微怔,粲然一笑,“好。”
  见她一阵风似的卷入夜幕中,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李嬷嬷和莲叶都看傻了,急得带了哭腔,“老爷,这?”
  怎么嫁了人之后,姑娘的行事越发离谱了?平日骑马游玩也就罢了,可这三更半夜一个女子要去哪儿啊!
  肖明成缓缓吐出口气,稍慢一步出了门,“你们姑娘是办大事的。”
  或许她打从一开始就不该被束缚在内宅后院。
  他好像渐渐有些明白度蓝桦口中追求的“自由”和“尊严”是什么了。
  度蓝桦带着阿德跟李卫疆接了头,三人在夜幕中一路疾行,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你走了,善堂那边怎么办?”
  是她疏忽了,说到底,终究是人手太缺,根本没得调派。
  李卫疆道:“还望夫人恕罪,卑职怕夜长梦多,急着过来报信儿,就叫了一个朋友接替。”
  “这都是小事,”度蓝桦已经能看见善堂里隐约透出来的灯光了,“重点是,可靠吗?”
  李卫疆点头,“他是卑职的发小,底细很清白,人品信得过。他原本也是城门守卫,但家中有寡母幼妹要照顾,俸禄不够又耗时候,就辞了,同时干了三份活。”
  度蓝桦嗯了声,“若这次行动顺利,我自然赏他。”
  对急需用钱的人来说,多么天花乱坠的表扬都比不上实实在在的银子。
  若那人可靠,未必不能拉来做心腹,也省的以后再这么拆了东墙补西墙。
  李卫疆闻言一喜,“卑职替他谢过夫人。”
  度蓝桦看了他一眼,“这些日子你着实辛苦,今夜又及时来报,乃是首功,事成之后,是要一百两银子还是晋升,随你挑。”
  大冬天的,人家都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他还要在外面监视,着实不易。
  朋友得到奖励李卫疆替他高兴,这会儿更丰厚的奖赏落到自己头上,李卫疆简直狂喜,直接跪下磕头,“谢夫人!”
  李卫疆带着度蓝桦去了善堂对面,墙根底下的黑影里突然出了声,“大疆?”
  他藏得严实,若非主动出声,连经验丰富的度蓝桦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是我,”李卫疆让他出来见礼,“这是度夫人。”
  黑影里走出来一个跟李卫疆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身材十分挺拔,二话不说跪下行礼,“草民韩东,见过夫人。”
  他之前就听李卫疆提起过这位度夫人,乃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豪杰,如今一看,果然有胆量,只是瞧着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样子,难为知县大人竟放心。
  “不必多礼,”度蓝桦直奔主题道,“一共多少人,带什么家伙事儿了吗?可有异动?”
  “方才大疆走之前从东边来了一拨,一共三人,”韩东并未因为她的身份而谄媚,也不因她是女子而轻视,不卑不亢道,“前不久又进去两个,南边那条街上转过来的,都是坐着马车,下来的人穿着连帽斗篷,天又黑隔得又远,倒是瞧不出带没带什么东西。”
  大禄朝入夜后只关城门,城内并不实行宵禁,不过百姓们基本都睡了,深夜持续营业的恐怕也只有秦楼楚馆之流不大正经的地方。
  说话间,肖明成也来了,后面还跟着一脸懵逼的李孟德和孙青山两个小分队。
  原本众人被从睡梦中紧急唤醒就很费解,这会儿见夫人竟然早就到了,还一身很专业的黑色夜行衣,整个儿就都傻了,“夫人?!”
  这是唱的哪出?
  度蓝桦冲他们颔首示意,习惯性做战前动员,“我知道大家现在肯定满头雾水,但现在禁止一切形式的质疑和提问,相关内容事后会跟你们解释。接下来大家要参加一项临时抓捕行动,事关重大,都务必拿出十二分的干劲!”
  坏了,这久违的夜间行动气氛太正太令人怀念了,搞得她职业病都出来了。
  孙青山:“……”
  李孟德:“……”
  短暂的沉默过后,两人带头看向肖明成:怎么看着夫人的范儿比大人还足,这到底听谁的?
  肖明成:“……咳,我跟夫人的话都是一样的。”
  气氛有那么一丢丢诡异,有几个人望过来的目光中都带了同情:原来大人怕老婆的传言是真的啊。
  不过夫人娘家到底干嘛的?听说是商户,可这冷眼瞧着,倒比积年的老捕头更带劲呢……
  “眼下城门已关,他们出不去,所以交易结束之后肯定要先回落脚处。”肖明成就像没看到他们的视线一样,一本正经道,“孙捕头、李捕头,你们各带一队人马在方才说的来处埋伏下,待稍后贼人走远些时,便将他们一举拿下。切记,一定要立即控制,不许让他们叫嚷出来惊动了人。之后再细细审问,看到底多少人从哪儿来的,是否还有同伙接应,是否知道其他买家。”
  孙青山和李孟德齐声应诺,立即带人布置去了。
  好久没遇到这么兴师动众的大案子了,临近年底,大家都想好好表现,因此分外卖力。
  见肖明成安排的滴水不漏,度蓝桦顿时轻松不少,低声道:“你说,周奎什么时候去找杜典史?”
  杜典史那样老奸巨猾,是绝对不会主动露面的,所以只能是周奎去找他。
  但问题是什么时候去?
  平山县的气候酷似华国华北和东北交界处,小雪节气前的深夜已经滴水成冰,度蓝桦等人有功夫在身还好些,肖明成一介书生,才来没多久便已冻得手脚发麻。
  他尽量克制地活动下手脚,一张嘴就吐出大片白汽,“最迟明日,最早今夜。”
  蹲在他身边的度蓝桦能清晰地听见他牙齿磕碰的声音,不觉感慨道:“啧啧,你看这小塑料体格。”
  肖明成:“什么格?”说着,又是一个哆嗦。
  度蓝桦失笑,觉得他随时可能被冻残了,“说肖大人身娇体弱。”
  肖明成:“……”
  其余四人: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抓捕前的等待最难熬,偏又不能走神,度蓝桦以前跟大家执行任务时就经常瞎扯淡,一来打发时间,二来调节身心,让自己随时保持最佳状态。
  她眼睛还盯着善堂大门,口中却继续调笑道:“你平时逼着我练字倒挺起劲儿的,怎么就没想到练练自己的身板?你若继续当地方官,又总这么亲力亲为的,以后这样的事情肯定少不了,难道要出来一回就病一场吗?”
  本来抓捕这种事不必肖明成亲自到场,可他又是个操心的命,死活闲不住,度蓝桦也只好任他来这里受冻。
  被调侃的肖大人稍稍有那么点儿羞恼,但度蓝桦说得确实在理,又让他想不出反驳的话。
  “确实是我疏忽了。”早年为了不倒在考场里,他也是注重锻炼的,可自从进入官场后,各色明争暗斗和人情往来已令他应接不暇,难免疏忽了。
  度蓝桦最欣赏的就是他的冷静和理智,不像有些人明知自己错了还死犟。
  “现在锻炼也来不及啦,”乖孩子该有奖励,她在商城花0.5个积分兑换了两只发热贴,不由分说掀开他的外袍,往他前胸后背各按了一个,“先给你弄个神器挡挡。”
  这年头,一场风寒也是能要人命的。
  世间怎会有如此不矜持的女子!肖明成早在她上手的瞬间就惊呆了,回过神时对方已经迅速缩了回去。他脑袋里嗡嗡作响,才要习惯性斥责,却愕然发现被贴了什么的地方竟开始发热?
  哪怕身处黑暗,度蓝桦也能想象出他脸上的震惊和疑惑,于是主动答道:“你猜。”
  正要问是什么的肖明成:“……”
  我还不问了呢!
  “出来了!”韩东忽然指着善堂大门道。
  众人忙屏息凝神看去,果然见一前一后鬼鬼祟祟出来两拨人,身上扛着四个不住扭动的麻袋。
  是活人!
  度蓝桦低低骂了句。
  那两拨人也颇为警惕,出门后先四下打量,确认无人经过才飞快地沿着来时的路退去。如果没有意外,约莫一刻钟后他们就能遇上守株待兔的孙青山等人。
  没过多久,孙青山和李孟德就先后来回话,说人都顺利扣住,还解救了四个小姑娘,也问出落脚点。众衙役正兵分两路,一队将人押送至衙门,另一队则前往他们住的地方,去捉拿接应的队友。
  “小姑娘们都受了些惊吓,但也没吃什么苦头,估计过几天就好了。”孙青山道,“只是有一个脑子好像不大好,我们救了她,她反而不高兴,还要咬人呢。”
  度蓝桦道:“辛苦你们了,小孩子嘛,吓坏了,一时敌我不分也是有的。”
  肖明成松了口气,“干得不错。”
  话音未落,就见紧闭的善堂大门再一次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颗脑袋从里头探出来,左右摇摆着观察片刻,又将身子挤了出来,怀中还抱着个小包袱。
  是周奎!
  众人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肖明成一抬手,“他一定是去杜典史家,跟上!”
  周奎果然朝杜典史家疾行而去,众人都知道胜利在望,熬夜的疲惫都不翼而飞,脚步也轻快了。
  按照计划,他们会在周奎把赃款交给杜典史时闯入,拿个人赃并获,然后大功告成,但度蓝桦走着走着就觉得哪里有漏洞。
  “等等!”她一把拉住肖明成,“我觉得拿现行并非上上策。”
  见肖明成停下,众人也跟着停下,可眼睛都忍不住去看越走越远的周奎,心中急切可见一斑。
  肖明成知道度蓝桦不是在关键时候胡闹的人,当即耐住性子问:“为什么?”
  度蓝桦的大脑飞速运转,很快意识到问题关键所在,“抓现行乍一看不错,能直接证明周奎与杜典史有金钱交易,但那又怎么样呢?”
  肖明成沉默不语,孙青山等人却耐不住了,面面相觑后疑惑道:“夫人,这捉奸捉双,拿贼拿赃,那头买家已经供出周奎,如今周奎又将银子交给杜典史,这不都明摆着的吗?肯定是一条贼船上的人呐!”
  度蓝桦用力做了个深呼吸,冰凉的空气入腹,让她的头脑愈加清醒,也真正意识到遇见了一个怎样难缠的对手。
  “那又如何?”她反问道,“办案讲究的是人证物证,铁证如山,但凡有一点疏漏都有可能前功尽弃,杜典史在衙门多年,他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么?”
  孙青山他们已经快被绕晕了,肖明成却隐约意识到什么,不过时间并不容许他慢慢思考,“你继续说。”
  度蓝桦示意众人继续跟踪,边走边说:“即便我们抓了他们两个人现场银钱交易,但并没有证据证明杜典史收的是买卖人口的赃款啊!万一他们一口咬定是借钱,又或是周奎意图行贿,那我们就很被动。”
  众人一愣,恍然大悟,确实啊。
  已经大略知道前因后果的孙青山低低骂了一句,“他娘的,那老贼当真奸猾!”
  李孟德则再次发挥马屁精的本能,满面真诚道:“夫人深谋远虑,心细如发,卑职等自愧弗如!”
  度蓝桦拧起眉头:“你是不是就这一套词?”
  太耳熟了好吗!
  李孟德羞涩道:“那卑职再学别的花样。”
  度蓝桦:“……倒也不必。”
  李卫疆不是衙门中人,不大清楚里头的道道,懵着一张脸喃喃道:“谁大半夜借钱啊?怎么看都有鬼。”
  “律法严明,纵使所有人都觉得有鬼也不成。你说得对,”肖明成沉声道,“我们确实没有足够的证据。”
  而且杜典史的身份又很敏感:在百姓和绝大部分衙役眼中,他是一个几十年如一日的好官吏,清正廉洁堪称表率,年纪又那么大了,如果证据不足,纵使肖明成动用县令强权逼他认罪,恐怕外面也会民怨四起,肖明成刚营造起来的亲民务实形象便要毁于一旦。
  连几十年的好官都能说抓就抓,咱们老百姓还能有活路吗?
  “这么着,”电光火石间,度蓝桦已经重新拟定了策略,“你们继续在外蹲守,等周奎出来后就抓人,千万别让他有机会叫出声。我进去探探,最好能找出杜典史藏钱的地方。”
  杜典史自傲自负,对外界极度不信任,既然搜刮钱财又不花,肯定也不会存进银号留下把柄,所以一定就藏在自家。多年下来,绝对是一个很可观的数目。
  如果能在他藏钱的瞬间拿人,又有周奎作证,那才是人证物证俱在!
  肖明成马上就意识到这么做的好处,但不免还是有些担心,“这么做太冒险。”
  一旦被发现……就有可能连同谋的罪名都扣不上了。
  度蓝桦自信一笑,“放心吧,小菜一碟!”
  她当警察那会儿可没少干暗中潜入的活儿,尤其古代没有电灯,晚上真的是货真价实的伸手不见五指,乃是天然保护层。
  且杜典史再狡猾也敌不过岁月侵蚀,他毕竟年纪大了,耳朵和眼睛的功能都渐渐退化,度蓝桦很有自信不被发现。
  眼见着度蓝桦悄无声息地上了墙,犹如一只灵巧的黑猫般跃了下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宛如已经操练过无数遍,同行的孙青山等人都看傻了!
  这,夫人以前到底干嘛的?
  别说他们了,就连共处一个屋檐下的肖明成都目瞪口呆,少见的失态了。
  纵使他知道度蓝桦身手不错,可眼前这幕也还是再一次颠覆了他的认知。
  忽然就有点担心自己在合作关系中的地位了呢。
  度蓝桦不知道自己一番基本操作震惊了外头一干老少爷们,实际上,她上墙前就忙着在系统中翻找麻/药了。
  她记得杜典史家养了狗,如果不先把狗处理掉,等会儿叫起来就麻烦了。
  系统商城的最大优点就是:只要有积分,没什么违/禁品是买不到的,而且价格都很良心。
  她花1积分买了根火腿肠,剥皮后蘸满价值10积分的麻/药粉末,抬手就往记忆中狗窝的位置抛去。
  杜典史夫妇自己吃的都很清淡,更别提狗了,上回度蓝桦来时,那狗两排肋骨比刚接手雁白鸣时都凸出,叫声也有气无力的,难为那对夫妇还坚持养着,这是怀着聊胜于无的心思吗?
  果不其然,黄狗根本来不及蓄力叫唤就被香肠散发的浓烈香味吸引,呜呜咽咽的闻过去,毫不犹豫一口吞下,然后幸福地昏死过去。
  在它短暂的狗生中,当真从未吃过如此美味!值了!
  躲在黑影中的度蓝桦啧啧两声,看把孩子给饿得……
  她耐心等了约莫一刻钟,周奎就空着手出来了,她忙又往黑影里缩了缩。
  又过了会儿,杜典史擎着一盏油灯颤巍巍出来,昏黄的火光不断摇曳,映照在他干瘦皱吧的老脸上,犹如鬼魂夜行。
  在他后面,还跟着一个扛铁锨的杜夫人。
  寒冬,深夜,不睡觉的老两口,访客,铁锨……多么诡异的搭配。
  度蓝桦乖巧地蹲在黑影中,看着这对爱好别致的老夫妻挥汗如雨地进行夜间活动,不仅没有上前阻止,甚至还无声无息地为他们加了个油。
  快点挖啊!
  现代社会五十多岁的人大多健步如飞,广场舞跳得嗖嗖的,一拳打倒一个嘤嘤怪不是问题。可封建社会则不然,大禄朝人均寿命也才多少啊,基本就是黄土埋脖根的人了,随时可能撒手人寰。尤其杜典史夫妇平时饮食寡淡,又不运动,很有点营养不良的虚弱,挖几下就要歇一歇,就这么着还喘得跟牛一样。
  度蓝桦蹲得腿都麻了,两只脚不住转移重心,觉得回去之后真得督促下肖明成锻炼,不然以后难道要自己照顾他吗?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战略性合作伙伴里头绝不包括这一项!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典史终于吭哧吭哧地从桂花树下抱出来一个直径约三十厘米的瓷坛。
  杜夫人忙打开盖子,又将油灯凑近了,两张老脸上顿时布满金属折射出的动人光泽。
  两人相视一笑,十分满足,又将坛子头朝下倒在地上,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地上竟堆起一座小小的银山!
  杜典史才要喘口气,却听背后忽然幽幽响起一道女音:
  “半夜不睡觉却在院子里数银子玩儿,好雅兴啊!”
  老两口浑身一僵,嘎巴嘎巴转过去一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度蓝桦倒背着手上前,大略扫了眼银山,微笑道:“晚上好,两位,杜典史,你因涉嫌贩卖人口,以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被逮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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