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那年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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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矮的牧民安置房内,牛粪在炉膛里静静地燃烧,驱走了冬日的寒冷。夏依达老人给刘翠的碗里又添上奶茶。
  老人的房间没有茶几,茶碗没处放,刘翠只能一直端着。
  老人要给陈默的搪瓷缸子里添茶。陈默先喝了一大口,才让老人将茶添满。
  夏依达将烧得发黑的铝制茶壶放在炉台边缘,她坐回炕沿,开始讲起她的陈年往事……
  夏依达并不是当地的羊达曼乡人,她的家在库卡县阿合奇村。
  那是一个长满梨树的山沟。春天来临的时候,梨花满树开;遇有春风吹起,梨花便漫天飞舞,若是春雨润物,梨花又是满地散落。
  那里,有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童年记忆。
  夏依达虽然没有上过学,但她的童年时光是快乐的,尤其是有一个玩伴阿布拉江。
  解放前,夏依达家是地主,是巴依老爷,土改之后,家里的田产被分了,家道中落了。
  阿布拉江家早先时候是贫农,后来过上了好日子。
  阿布拉江喜欢夏依达,经常从家里偷来食物送给夏依达。
  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因为夏依达的家庭成份不好,阿布拉江家就不愿意这门婚事。
  然而,两个年轻人终生厮守的决心却非常坚决。
  阿布拉江的家人为了拆散这对鸳鸯,把阿布拉江送入军营,让他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
  那是1960年代的一个夏天,阿布拉江探亲休假期间,约上夏依达去库拉市玩,两人度过了一段美好、快乐的时光。
  但是,提起双方家长的意愿,两个年轻人就发愁。后来,他们产生了大胆的想法。
  阿布拉江要带着夏依达私奔,他们要逃出村子,去阿布拉江服役的山区附近,找一个地方安顿夏依达。
  两人的计划还没有考虑周全,阿布拉江突然接到部队紧急召回的通知,说是部队有紧迫任务。
  后来,夏依达听阿布拉江说,中国和印度在边境地区打起来了,边防部队的官兵要进入战备状态,阿布拉江就被召回了。
  尽管私奔的计划还没有完全想清楚,去哪里安顿夏依达也没选好地方,但是事发突然,两人就这样匆匆离开家乡,奔向帕米尔高原深处。
  他们来到羊达曼乡,在一户牧民家里暂住下来。
  阿布拉江说,他要先回部队去报告一下,征得组织同意,才能带夏依达去部队。他让夏依达在这里等他的消息。
  夏依达便帮助那户牧民放羊、挤奶,也干些其他的杂活。牧民给她吃的住的都有保障。
  然而,阿布拉江一去不回。一个多月过后,那户牧民要转场了。夏依达不肯跟牧民走,也不愿回家,就留在羊达曼。
  那户好心的牧民给了她几只小羊。夏依达就与那几只小羊相依为命。
  阿布拉江一直没有消息,夏依达担心阿布拉江是不是在战场牺牲了。
  她赶着那几只羊,一路打听,前往距羊达曼五十多公里的一个边防站。
  在那里,部队的领导接待了她,但是,他们那里并没有叫阿布拉江的战士,他们也没办法联系别的边防站。
  夏依达只好赶着羊又回到羊达曼。她相信阿布拉江一定会回来接她的。
  就这样,等了一年又一年。山上的草青了黄,黄了又青。夏依达常常站在乌龟山的山岗上眺望远方,她盼望着自己心爱的人儿能从山那边回来。
  她在心里发下誓愿,每个月去乌龟山岗放一块石头,一块精心挑选的石头,以寄托对阿布拉江的思念,期望他早日回来。
  她每次放羊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寻找精美别致的石头,一块、两块、三块,一年、两年、三年。
  夏依达在这条山谷里等了三十多年。
  前几年,政府帮助牧民修建定居点,给夏依达分了一套房子,夏依达才从山岗下的窝棚里搬过来。
  夏依达听说,离此六十公里的山谷,还有一支边防部队。可是,她不知道路怎么走。她也怕冒然去部队找阿布拉江,给他带来不便。
  何况,阿布拉江临走时一再叮嘱她,不要去部队找他,只要在这里等着就行。
  所以,夏依达就一直在羊达曼乡这条山谷里等着她的心上人。
  她的羊群从两三只发展到一两百只,又因为雪灾、狼害减少到三四十只,再经过多年繁殖又增长到两三百只。她还曾捐出上百只羊换钱给乡上修路。
  正因为她独自一人,既不成家,也无积累钱财的意愿,当地人认为她不正常。流言传得多了,她就成了“疯婆子”。
  加之,她越来越不愿意与周围的人交流,外界对她的了解越来越少,她的事情就越来越没人过问。
  她也曾向当地乡政府求助,希望政府帮助她找一找她的男人。政府的人口头上答应,其实把她说的话没当一回事,以为她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
  夏依达也曾偷偷溜回自己出生的村子打探情况。得知阿布拉江一直没有回家。她便再也不敢回去了。
  ……
  听了夏依达老人的故事,刘翠黯然神伤。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人。
  她终于明白了,老人辛辛苦苦在山岗上堆了三十多年石头,每一块石头都寄托着内心的希望。
  那一连串的爆炸,将她的祈愿石炸飞了。在那种情况下,她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是情之所切。
  “你们真的能帮我找一找阿布拉江吗?”夏依达问。
  刘翠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说:“阿妈,我们一定帮你。”
  陈默在一旁也听得动容,他问:“阿妈,你这里有阿布拉江的信物吗?”
  “信物?”
  “就是阿布拉江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
  夏依达想了想,说:“有,有一个。”
  老人转身爬上炕,从那个红布包裹着的小木盒里拿出一枚红色的五角星,交给刘翠。
  刘翠仔细看着那枚红五星,它的五个角已经磨得掉了漆,露出银白色的金属本色。看得出来,这枚红五星一定是夏依达老人经常在手里抚摸。
  “这是阿布拉江临走时留下的吗?”刘翠问。
  “是的,他从军帽上摘下来的,他说看到这个红五星就如同见到他。”夏依达说,“他,他还说,如果他在战场上牺牲,就让我回村里去,另找人嫁了。我怎么可能回去呢嘛?”
  “老阿妈,这个红五星能让我们带走吗?”刘翠问,“它对我们寻找阿布拉江很有帮助。”
  夏依达老人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还是让它留在老人身边吧。”陈默说,“我们拍个照片就行。”
  陈默拿出相机,对着红五角星拍了几张,又把它还给夏依达。
  “老阿妈,你要相信,阿布拉江会回来接你的。你只有保重身体,才能等到你的阿布拉江,如果你不在了,阿布拉江回来找谁去呢?”
  “他会回来吗?他会回来的。”老人自言自语。
  刘翠又安抚老人一阵子,她知道老人最需要的是希望。
  只要有希望,她就能活下去。
  (下一章:《希望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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