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成魔 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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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渊收了手。
  紧紧攒成拳头。
  “十五万大军在宁夏结集,只等我等入关。届时振臂一呼,下灵州取韦州,入关中得西安……可这不够,要想去蜀地无后顾之忧,就必须继续打,打下临汾,拿下徐州,斩断中原腹地要道,牵制住赵戟的咽喉,最后杀入顺天府,拿下赵戟人头。才能放心地去蜀地倾星阁。”
  “是。”谢太初说。
  “帮我拉拢甘州福王,协助我获得宁夏民心,又与三娘子搭上线索……你早知我是个软弱的人,又在宁夏时便已经预先算定了这一路大军所向。是不是想用一己性命,逼我在犹豫反复之时不得不为了救你而战下去?”
  谢太初看他:“不。我尚不会卑劣至此。”
  “太初,你许我一句实话。”
  “殿下请讲。”
  “你……真的喜爱我吗?”
  “我视殿下为心头珍宝。”谢太初一字一句道。
  赵渊笑了一声,仰头叹息,似乎是信了,又似乎没信。
  “是吗……你喜爱我。却逼我至此。太初,你何以逼我至此?!”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走。
  “我所言属实,发自肺腑,字字真心。”谢太初在他身后道。
  赵渊顿了顿脚步,回头瞧他。
  “你的话、你的心,真与不真,似乎又没有那么重要了。”赵渊道,“一路行来至此,你依旧放不下天下,我依旧放不下你。太初,若真是你所愿,我做到就是。今日整备军务,明日寅时我们便拔营回宁夏。年底之前,我定攻下顺天府,做这天下的主人。只是不知道,在那之前,我来不来得及救你。”
  谢太初沉默。
  赵渊悲伤无声笑了。
  “你又不说话了。你总是这般,从不告诉我一切。”他道,“你说你爱我。我却觉得你爱天下远胜于我。你所爱的……是能成全天下的那个人,是能成全你之天道的帝王。”
  说完这话,他不再回头,一路远行消失不见。
  谢太初体内气血翻涌,一口黑血喷出来,身体再承受不住这样的大悲大恸,一个踉跄跌坐在水中。
  河水寒冷刺骨,被他阻拦顿时掀起浪花从他肩头涌过,将他浑身打湿。
  血在清澈的水中被冲淡,成了淡红色,然后在几个湍急的水涡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绛蹲在岸边看他。
  谢太初发髻已乱,有些狼狈。
  “你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萧绛问。
  “……撑不到徐州。”谢太初沉默了一下,他缓缓擦拭了嘴角的鲜血:“不要告诉赵渊。”
  “为何不直说?”
  “如今他因我之事被逼至绝境,却因倾星阁地存在尚存一线希望,不至于真的绝望……还能再拖一拖。”
  萧绛又问他:“那你想过没有,届时你身死,他如何自处?”
  这一次,谢太初沉默了更久。
  “我已无药可救,又何必让他为我放弃一切?”谢太初道,“也许当他成为这江山社稷的主人,心头的伤痛便能抚平。也许届时,他便能明白我的苦心。”
  “不要自欺欺人了,王爷不是那样寡情之人,皇位和权力并不能让他忘记你。”
  远处营地响起结集的号笛声。
  萧绛看向那边,站了起来:“部队结集,想来是准备开拔宁夏了。我不会和王爷告状,却劝你还是早些和他畅谈。”
  萧绛走后。
  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河水汩汩流动的声音。
  谢太初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从河水中站起来,他衣袍湿透,披发赤脚的走上了岸边的草地中。
  神情复杂的抬头看向远方营地中那萧字大纛。
  *
  京城。
  惊雷大雨。
  这样的滂沱之雨在干燥少雨的顺天府并不多见,亦是今年入夏以来第一场大雨。天空乌云密布,有倾倒之险,闪电在云层的夹缝里时隐时现,并无好意地窥探着京城内的屋檐墙端。
  雷声滚滚,接踵而至,震慑得人心慌意乱。
  街上雨水肆意横流,除了无家可归的乞丐,京城内周遭民居市井都紧闭了大门窗户,并不见人影。
  唯有一人一骑从崇文门大街往北穿过崇文门,又快马疾行冲入观音寺胡同最里的宅子,那宅子上挂着“舒宅”二字。
  骑马之人披着蓑衣,下马敲门。
  片刻,大门上的窗口开了,里面的掌家看了一眼,道:“何人?”
  “北镇抚司沈逐领命来见舒掌印。”沈逐的声音在雷雨声中有些含糊,可那掌殿太监还是听得清楚,连忙应了一声,让人开了大门,下了门槛,引马入内。
  待拴马入风雨堂,挂起蓑衣,收拾了湿透的衣物。
  掌家太监这才悄然凑到沈逐身边,低声道:“沈大人,老祖宗恭候您多时了。”
  沈逐应了一声:“请掌家带路。”
  第69章 大雨
  舒梁的宅子门脸不大,可内里三进三出,十足十的深宅大院。
  掌家领着沈逐在回廊间穿梭,走了许久,才推开内宅一扇大门,躬身道:“老祖宗在书斋内等您,请沈大人自行前往。”
  沈逐亦不多话,握拳平揖后便抬步入内。
  不算大的天井中有一雕刻着幼狮嬉戏的青铜大缸,密集的雨水从四周屋檐落下,倾倒入这天井大缸之中。
  水早就满了,被瀑布一般的雨水;激得飞溅一地。
  雨帘将这一侧和书斋分成了两个天地,沈逐从廊下走过去,绕过了雨帘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舒梁坐在窗前的老位置上翻看着一些奏疏。
  三十多岁的他,比以往看起来更显憔悴几分。似乎是韩传军兵败开平的消息一传入京,他便苍老了,几乎是在一瞬间销声匿迹,低调地隐藏在了自己的私宅深处。
  沈逐在堂下站了好一会儿,舒梁才察觉他的存在。
  “沈逐啊……你来了。”他精神乏乏,唤了沈逐一声。
  “我在,老祖宗。”
  舒梁看堂下恭敬行礼的沈逐,忽然道:“你可记得当初第一次来咱家私宅之时,也是在这书斋中?”
  “记得。”沈逐道,“老祖宗那会儿还是司礼监提督太监,刚刚接手东厂。”
  “是。”舒梁笑了笑,“说咱家坏话的人不少,都道咱家是个冷血屠夫,阿谀奉承的下贱人。东厂那会儿的掌刑齐严也非咱家嫡系,东厂之人竟指挥不动。腹背受敌,十分狼狈。要不是你替咱家暗杀了齐严,咱家兴许走得也没有这般顺。”
  沈逐躬身回道:“为老祖宗解忧,乃是沈逐的本分。更何况,沈逐的仕途、富贵全仰仗老祖宗,沈逐心里清楚。”
  舒梁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子。
  “仕途、富贵……”他笑道,“哎,再是泼天的富贵,也总有终结的一日。”
  “老祖宗指什么?”
  “韩传军是跟着陛下从谒陵之乱走过来的人,却狂妄自大带五万大军被赵渊六千人马杀得全军覆没。朝野上下的震撼不可谓不大,有些人的二心不可能不起。”舒梁道,“韩传军战败使宣府、开平、大同三地戍边之军气势受挫,于大端上下不可为损失不大。陛下已是国君,又怎么可能不从国事考虑?韩传军是咱家举荐给陛下的,可他这一遭下来,使得如今朝中议论纷纷,陛下脸面全无,更是迁怒于我,专信严大龙。”
  “老祖宗是陛下股肱心腹,又有从龙之功。陛下是圣明贤君,定会想清楚关键所在。”
  “你错了。”舒梁道,“正是因为我在陛下龙潜时便效忠服侍,又经手做过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无论何种腌臜下贱事儿我都知道,陛下岂能不提防我这般的人?若韩传军活着屡建功勋稳住北边,那陛下龙心大悦,自然会对举荐的我多有招抚。可如今韩传军兵败,还是因为当谒陵之乱时陛下之疏忽放走的赵渊。这般的错误,只有我知道……陛下见我,如见眼中钉、肉中刺,只会厌恶躲避。呵呵……我已失了圣宠,再难挽回。”
  他缓缓诉说,竟多了几分凄凉可怜的意思。
  舒梁又道:“世态炎凉,本就如此。不过我知你是个念旧的人。你还记得我有恩于你,很好很好……”
  沈逐听到这里,便沉默了下来。
  舒梁说到这里,见他沉默,轻笑一声,“我虽然知道你的心思早就去了内官监,那阉人叫什么?严双林?哼,严大龙的义子对不对……是个心思细腻惯会讨好人的。也难怪陛下喜爱,你会欢心……说起来巧了,当年赵渊在京城做他的乐安郡王的时候,似乎也有个类似的掌家太监名字里也有个林字。他叫什么来着?”
  沈逐抬眼,锐利看他。
  “老祖宗什么意思?”他问。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咱家大部分人也求不动了,万事也只能拜托你了。再为咱家想一次,帮咱家谋一条活路。若能活着喘口气儿,咱家又何必与你计较这些个小事儿。”舒梁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若你不愿意念过往咱家的好儿,那咱家可要计较计较这严双林的事儿了。毕竟,咱家若不能活着,有些人自然过不得舒坦日子。”
  沈逐脸色冷了下来,手已下意识地抚上了腰间的佩刀。
  可是舒梁冷笑着瞧他,并不畏惧,似乎早就笃定了他的软肋所在。
  过了好半晌,沈逐压着怒意开口问:“老祖宗想让我做什么?”
  舒梁下榻着屐,拿着手里那份军情踱步到沈逐面前。
  “谢太初辅佐赵渊之事让陛下大为震怒。今日在养心殿内斥责众臣,尤其是以咱家为首。
  沈逐接过那军情仔细阅览,乃是北山之役后续谢太初的动向。
  “谢太初乃是倾星阁入世之人,本就代表着倾星阁的意志。如今他与叛乱贼子威武,倾星阁便已算为虎作伥。陛下一怒之下要荡平倾星阁,警示天下人,任何犯上作乱的都不会有好下场。”舒梁又道,“咱家已奏请陛下,差锦衣卫前去完成此任务。沈逐你是北镇抚司指挥使,责无旁贷……你可愿为咱家,再做一次恶人?”
  他说话间打开榻上小几摆放的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封密旨。
  “倾星阁不过是个不入世的清修之地。何必赶尽杀绝。”沈逐瞧着那封密旨,并不接,只问。
  “若此次倾星阁能灭,陛下龙心大悦,咱家尚有回旋余地。不然……”舒梁瞧他,笑道,“沈逐,咱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呐。”
  沈逐沉默。
  “咱家早就说过你,贪图富贵,又狠不下心肠。两面三刀,你这般的人,最是让人瞧不起了。”舒梁笑吟吟问他,“怎么,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自己能回得去?手上的血洗得净?赵渊能体谅你?……还有严双林,或者叫他林奉安,你如此对赵渊,他能真的爱上你么?你以为自己还能选,咱家告诉你……”
  舒梁凑到他耳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没得选了。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说完这话,他将那密旨塞入沈逐手中。
  沈逐垂首看手中密旨,过了半晌,抱拳躬身道:“沈逐……接旨。”
  舒梁得逞,遂满意笑了,对他道:“回家收拾收拾,明日清晨带队离京,倾星阁在蜀中确切的位置鲜少有人知道,还需要你费心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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