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 十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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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椿杪趴在华阚身上,飞溅的枝条碎石不断打在他的背部。
  有点疼。
  “用力过猛,估计巨木要被击断了。”椿杪懊恼地想,“师尊要是知道,又得罚抄经。”
  身下华阚已经陷入昏迷。
  尘嚣未散尽,椿杪未等第一波冲击过去,就抱起华阚往巨木的反方向跑。
  如此巨力,不知道那只狐狸死没死,但是此地不宜久留,三十六计走为上!
  椿杪舌头上的伤一直在流血,情急之下也顾不上治疗。他干脆就猛地一吸,积累满口腥甜,用嘴里的血在自己面前喷出一大片雾气,然后再引导真气在血污中画阵法。
  以血雾凌空布阵,亏他想得出来。
  这些事在血液落地之前就必须完成,所需的纯粹真气和强大的意志力并非常人能胜任。而当初冲虚真人教他隔空布阵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椿杪会以这样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应用到实战中。
  时间太短,传送阵他画不出,只能投机取巧用送通讯符的办法,把华阚先送走。
  “师兄啊,”椿杪往上提了提人事不省的华阚,“你这么重,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把你送出去啊。”
  身后似乎传来野兽的尖叫声。
  这样都不死?
  巨木木质干燥,受到冲击后一层层爆裂开来,木屑迸射,连累周遭树木也遭受池鱼之祸。椿杪不敢犹豫,立刻凝神催动了阵法。他原本灵力充沛,但是刚才一连串术式消耗太多,尤其最后那个暴击,几乎爆发出了超越冲虚真人的爆破力。
  此时强行布阵,灵府所在的腹部一抽抽地疼。
  管不得许多了!
  椿杪咬牙集中了和自己残余的灵力不成比例的精神,像在干涸的枯井中一味吮吸。
  眼前鲜血画就的阵法发出诡异的光,似乎与之前的道术有些不一样。
  椿杪提起一口气,把怀中的华阚推向阵法中心。
  “走!”
  光圈图案迅速旋转,一个加大版的血红色通讯符文出现在华阚身后,像一张毯子,轻柔地裹住了他,然后慢慢消失在空中。
  而椿杪跪倒在原地,膝盖砸进泥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平时打个响指就能完成的通讯符咒,此时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灵力。
  “平时都是送点小东西,还没试过这么大的……这次可千万别只送出去一部分……”椿杪模模糊糊地想。他费力地想要抬头,却只看见一片交织的墨绿光影,不禁又迷迷瞪瞪:“我好像快要晕了……”
  下一秒,椿杪身子一歪,倒在枯枝烂叶之中。
  山谷里一片混乱。
  鸟兽受惊,纷纷逃窜,远近生灵妖鬼皆不敢冒头,一时间天地同喑,异兽聚居的苍梧后山从未有如此寂静诡谧而令人心惊胆战。
  椿杪倒在地上,完全丧失了意识。
  一只四足踏血的狐狸,从暴击造成的烟硝中一瘸一拐走出来。
  它的毛皮东少一块西少一块,不复当初的尖锐光泽,不断咳嗽,肺里好像有一块怎么也咳不出来的浓痰。
  忽然它哇地一声吐了,从胃里稀里哗啦倒出来黑色的稠汁,不知道是什么,恶臭熏天。
  小狐狸舔了舔口鼻,舔断了粘连的唾液,蹒跚着走到椿杪身边。
  它小心地低头嗅了嗅,打了个喷嚏,又咳了几声。
  不是他。
  小狐狸颓败地趴下来。
  一人一狐倒在一片狼籍中,彼此都再没有精力去以生死相较。
  小狐狸伤得很重。它虽然及时躲过了正面的暴击,但是爆炸所产生的震动似乎将它的的内脏击碎了。
  镶嵌在额头的浑元珠散发出温润的白光,吊着它的命,然而它浑身剧痛,自知已经活不长了。
  小狐狸挣扎着想再站起来,却像被地面吸住了似的,几次抬起头和尾巴就不得不倒下去。它试了很久,最终侧躺在地,四足抽动,发黑的舌头露在外面,收都收不回去,眼周糊着一大团污秽,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泪是血。
  黑暗正在袭来,小狐狸慢慢闭上了眼睛。浑身的痛楚也似乎褪去了,它甚至感到身子发暖,就像当初在昏暗干燥的洞穴之中,蜷缩在父母的怀里一样。
  狐子(十五)
  丹殊刚刚跨进山门,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张目望去,后山上屹立数千年的巨木竟然摇摇欲坠。
  无人注视的山谷里,巨木一夜之间长出了许多新枝,仿佛生机盎然,此刻却仅仅在拖曳了更多藤蔓之后,轰然倒塌。
  与此同时,苍梧大殿门前,缓缓现出一张血红色的巨大符文。
  丹殊一抬手捏了云决,驾云而上,直冲苍梧大殿。
  符文闪着诡异的光,在半空中明明灭灭浮动,微微露出里面裹着的东西。
  华阚人事不省,昏睡在当中。
  丹殊御风而来,一见当前景象,顾不上探寻原因,匆匆接下这张通讯符。几乎在他接下符文的瞬间,那阵血光就像支持不住一样消失了。
  简直胡闹!通讯符只能承担只言片语,谁这样斗胆,居然用来送一个大活人!
  华阚从半空中径直掉下来,丹殊赶紧上前接住他。
  “华阚,华阚?”丹殊拍拍华阚的脸,见他没反应,又用指尖白光注入他的额头。输了许多灵力,华阚却还是沉睡。
  华阚看起来很正常,只是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丹殊不会内经医术,治愈术也仅仅是针对创面伤口的,一时竟然无法找出华阚沉睡的原因。
  他看着那张血红色符咒消失的地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修鹤四日未醒,华阚昏迷,师尊忙着赈灾救人……是椿杪!他遇到什么事脱身不得,必须冒险把华阚送回来,并且连画个传送阵的时间都没有了?
  丹殊猛地看向后山方向。
  山下小镇中,冲虚真人忙得不可开交。他一手操纵着十几个纸人,每个纸人都守着两三个个药炉,炉火上药罐咕嘟咕嘟,一股浓烈的苦辛气味弥漫在小院中。
  冲虚另一手搭在不断呻吟的病人腕子上,一心二用查探症结。他正想对病人开口,小院正中忽然凌空出现一张黄色纸符。
  “昨天用的药开始起效,你内脏中的腐烂已经控制住了。”冲虚一边说一边招来那纸符,单手展开来看,嘴里还是不停,“所以不用太担心,贫道估计……”
  冲虚顿住,改为双手拿着那张符纸。
  纸人失去他的控制,纷纷僵立原地。
  “抱歉,贫道要离开一会儿,须臾即归。”冲虚站起来,召出一柄长剑,直冲云霄而去。
  苍梧大殿当中,丹殊刚刚把华阚放下,准备赶去后山,便感到一阵凌厉的剑气直指大殿而来。他赶紧往旁边让了让,接着果然看见冲虚道袍翻飞,从一柄剑上走下来。
  “他们两个怎么了?现在何处?”冲虚来了便问。那张符纸上只写了“椿杪华阚遇险”六个字,冲虚便火急火燎赶了回来。
  “师尊,”丹殊顾不上行礼,直上前道,“华阚被一张通讯符送回来,一直昏迷不醒,椿杪应该是被困在后山巨木下了。”
  冲虚沉着脸去探华阚脖子上的脉搏:“你先去后山,为师即刻就到。”
  丹殊只等着这句话,不待冲虚话音落地就化为红光冲出门。
  冲虚快速翻看了华阚的眼皮,又听了听他的心跳,最后拿了一团白光,笼在手掌里游遍华阚全身,终于在他的手臂、胸口找到几个散发邪气的小点。
  魔化的妖狐?
  冲虚再次翻了翻华阚的眼皮。
  脉搏略慢了些,但也算康健有力。心跳没有杂音,眼中没有污浊,唇色也是正常的。奇怪,他明明中了魔气的毒,如何又在短时间内解毒的?
  眼下顾不上多想,毕竟还有一个徒儿生死未知。冲虚确认华阚暂时没有大碍后,在他四周设下一个白色屏障,便匆匆御剑而走。
  苍梧后山,丹殊远远地看见一团幽暗的光。
  他加速冲过去,发现那团光似乎是凭空悬浮在那里的,光团里什么都没有。
  庞大的巨木茎干碎成数块,枯枝烂叶到处都是。
  地上有不少泛着金属光泽的红棕色长针。
  丹殊凑近了一看,脸色马上转阴。
  妖狐余孽!
  他闭眼默念咒语,地上嘭地冒出青烟。
  数十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吱吱叫着钻出地表,它们畏惧地看了看丹殊,马上散开去,一面拔起地上插着的红针,一面四处闻嗅,找寻椿杪的踪迹。
  丹殊捏了云决,飞到巨木残骸的上空。巨木倒下之后,这里空出了许多空间,好像连绵不断的森林,被谁挖了一个大口子。
  丹殊居高下望,几乎目眦尽裂。
  苍山林海,他在哪里?
  远处剑气汹涌而来,丹殊犹豫了一霎那,挥手赶退了遍地小鬼。
  冲虚下一刻就到了眼前,问:“如何?”
  丹殊行礼道:“方圆十里都看过,没有椿杪踪迹,只有一团来历不明的光。”
  冲虚环顾四周,看见不少残余的妖鬼邪气:“妖狐的踪迹也没有?”
  丹殊拿出红棕长针:“可以确定是浔江源余孽。但是当日浔江源妖狐已经尽数为我斩杀,现在……”
  冲虚说:“漏网之鱼,这是复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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