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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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峦嶂叠翠如屏,飞瀑宛如白练,笼罩着冰綃似的云嵐,江水畔座落的亭台楼台就像画中仙馆。这是西盛国与妖魔域相邻的边陲地带,入秋后景色萧颯,但水阁里仍聚着一群人,各个看起来仙风道骨,他们皆是来此竞拍曇香阁藏品的修士。
  曇香阁在许多地方设有分馆和分部,名声和寂明馆相近,不过他们主要是搜罗各类字画诗书的珍品,也包括各类印鑑、玉石,像是修真界的古董藏家,他们不是修真界最有名的大门派,却数一数二的风雅,而且并不为了收藏珍品而使下流手段,反而会像这样不时举办竞拍会或是鑑赏会,与同好交流分享。
  曇香阁并不担心会有谁趁机夺宝,因为他们有一位大乘期的掌门,一位洞虚期的长老,就算是赫赫有名的大门派也不敢轻易招惹,也难怪敢在这样的地方举行秋霽会。
  秋霽会主要的拍品皆是字画,这些字画多是以灵墨所创作,或创作者是修真大能,除了字画本身的美好,也有涤心净气,稳定元神之效。
  杨慕珂出示了帖子,和明蔚进到古雅的水阁里,他们已离开西盛国多年,这次为了秋霽会才又找姚昱凡设法弄了帖子到这儿,为的也是想见识这次的画作。据传这次的画作之一藏着混沌之钥,那是所有修炼幻术者都想得到的。
  「二位请往这里走。」曇香阁一位女修亲切带他们入座,座位间都有屏风间隔,有客人入座以后,就有其他童子呈上点心盒子和茶水,在这里虽然不禁法术,但也不会有人刻意做什么令人困扰的举动,有些客人安静待在座位上品茗、静思,有些会起身找人攀谈。
  杨慕珂跟明蔚都不是会刻意与谁结交的性子,虽然会暗地观察别人,但也不会到处走动,两人尝着桌上的饮食,等待秋霽会开始。
  杨慕珂跟着明蔚修炼已有数年,他们成为道侣后不久就四方云游,期间寻访了不少秘境和洞府传承,有些早已不復存在,也不乏充斥机关的陷阱,但也有收获丰硕的时候。
  杨慕珂的修为可以说是一日千里,渐渐能追上明蔚,他对幻术极感兴趣,而明蔚精于符阵,他得了明蔚亲传,将鑽研的幻术加以应用,衍生出不少新的法术,这些法术不仅应敌时能减少自身损伤,平时也拿来当作情趣。
  有几回杨慕珂试着佈置了较大的幻境捉弄明蔚,把一些小生物充作分身,只不过明蔚的修为仍远高于他,很快就被识破了。
  明蔚告诉过他说:「幻术化境,初时皆是虚幻縹緲,中期真假难明,最后凝虚为实,一些大能到最后也是藉着类似的方式开闢出新的天地,也许有朝一日你也可以。」
  杨慕珂听完笑回:「又不是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何必这样麻烦,你就是我的天与地。不过,我也希望自己能变得那样厉害,这样万一哪天你不见了,我还能有办法找得到你。」
  明蔚莞尔:「我倒是想弄个谁都到不了的地方将你藏起来。」
  现在他们两个都没有交谈,却是因为早已心意相通,许多事不必多说也能明白。过了约一柱香的工夫,江面忽然涌起大浪,有隻灰绿大龟浮上水面,龟壳上站着一位鬚眉花白的修士,那修士被一团光气笼罩,丝毫没有沾染半点水气,还满脸笑意走进水阁说:「诸位道友久候了,秋霽会正式开始。」
  那隻大龟逕自沉回江水里,乘龟而来的修士问候了几句之后就挥动手里拂尘,虚空中出现一件尺幅甚大的山水画,立刻有人认出那画的是何方美景,白鬚修士笑呵呵开始介绍:「这幅画的作者不详,不过看得出这画里建物和人物细节很多,不因其只是山水间的点景就淡墨写意的带过,松林描绘同样工于雕鏤,赋墨亦重,皴法灵妙多变,山体则外廓内皴相生相济,山势迤邐层叠,松树形象生动……」
  白鬚修士介绍时,眾人能感受到那画里吹出的松风和水气,其实也是那画作本身的灵气,不仅仅是作品清韵有灵,而是它真的蕴藏着「灵气」,能创作出一件物品,使之有灵,且几乎生生不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修真界的炼器师不多,而像这类以字画蕴养灵气者更是罕有,而且这些藏品的作者未必都是修士。更难得的是曇香阁能看中它们的特殊之处,将它们聚到一处也并不藏起来永久封存,而是像这样不时的展示出来,就曇香阁的阁主所说,越富灵气之物越要时常出来透透气,它们或许会招来一些有意思的人事物,也是一种物以类聚。
  杨慕珂他们并没有非要买下哪件作品,只是抱着有机会见识一下的心态,而且曇香阁也有权不卖画,双方交流和交易都讲求机缘,所以他们反而更自在的坐着赏画。
  前两件拍品都是山水画,接下来是一幅花鸟画、一幅书法,再来是一张写生,巨嶂如滔天大浪,中段烟云朦胧,底下画了城外驛站的街市景象,店舖摊贩和往来人车皆栩栩如生,观画者彷彿隐约能听见那里的喧嚣声,若远观大局往山景凝视又似乎能听到山林中的风声鸟鸣。
  杨慕珂忽然一阵心悸,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转眼间他站在路边的茶棚外,握他手的人走向前回望他笑问:「怎么了?不是一路喊渴,我才一路赶到这儿带你喫茶的。」
  杨慕珂默默震惊,他瞪大双眼确认眼前人,那的的确确是蓝晏清,这附近不正是他方才细细端视着的那幅画?但他这念头稍纵即逝,强烈的晕眩感让他有些站不稳,脑子变得昏乱不已。
  蓝晏清连忙扶住杨慕珂,紧张道:「你怎么了?该不会是中暑了?」
  茶棚里的人一听他们说话立刻跑来招呼,喊出最消暑的几类药草茶,蓝晏清叫茶来喝,带着杨慕珂入座,又执起杨慕珂的手按压穴位关心道:「好点没有?」
  「不好,头好晕,又疼……」杨慕珂再看一眼蓝晏清,觉得头又更疼了,他好像一时忘了非常重要的东西,脑子里像是有什么被挖搅着,隐隐作呕,但是蓝晏清替他按了些穴道后慢慢又舒缓了。
  「谢谢你啊,师兄。」杨慕珂喊完觉得有些古怪,好像已经非常久没这样喊他了。
  蓝晏清浅笑:「谢什么,照顾道侣本就是应该的,何况你先前受了伤,身子还弱。还有啊,叫我名字就好,就这么爱喊我师兄?」
  「……嗯,习惯了。」杨慕珂心里越发奇怪,他们何时成了道侣的?但这疑问一冒出来,脑海居然隐约有个印象,好像是许多年前他就跟着蓝晏清四处游歷,在某个秘境里定下关係的,然而无奈又古怪的是这段记忆非常模糊。
  杨慕珂试探性的问:「你还记得我们何时何地成了道侣的?」
  蓝晏清失笑:「当然记得啊,怎么?难道你在考我?你的茶来了,先喝一些吧,等会儿再吃药。」
  杨慕珂分神想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疑问,药草茶的味道微凉而不苦涩,他很快就喝完一碗,他搁下茶碗说:「我想见周谅。」
  蓝晏清一脸莫名其妙的说:「她早就出嫁,跟着她的道侣去云游了,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你现在突然说要见,一时半会儿也无从找起。晚些时候我再想想办法好么?你是想念她了?」
  「嗯,我想她,非常想。好久没见到她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啊。」
  蓝晏清握住他双手温柔笑说:「是不是我没有时时刻刻陪着你,让你寂寞了?」
  杨慕珂垂眼看自己被握牢的双手,满心的尷尬,他说不上原因,只觉得事情不该如此,他默默抽手回应:「不是,我没有这意思,你不必太顾虑我,有什么事你就去忙。」
  蓝晏清浅笑道:「师父交代的事我都忙得差不多了,这才和他老人家告假陪你下山的,你不是想体验山下的生活,我特意准备了好一阵子的,一会儿进城就带你到我们的新居,在那儿过上一年半载不会有谁来打扰。」
  蓝晏清这一路上对杨慕珂关怀倍至,细心照顾,加上他又生得风流俊美,任谁都无法抗拒这些温柔付出,杨慕珂也觉得自己没道理对蓝师兄摆架子给脸色,可是心里无由的感到愤怒和失落。
  蓝晏清带他到城中新居参观,从前厅中庭后院都逛了一圈。杨慕珂面有难色的说:「可以不和师兄同房么?」
  蓝晏清失笑:「怎么了?你是害羞还是担心什么?」
  杨慕珂看蓝晏清走来要搂他,突然害怕得推开人往后退,惊慌喊道:「你走开!」
  蓝晏清脸色微变,随即恢復温和的笑容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杨慕珂摇摇头,努力想要想起脑海像是被遮蔽的人影,他觉得自己本来就不该在这里,他想回到影子那里,但越是想就越头疼。自从解除袁霏缨所下的诅咒以后,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痛苦了,他抱头跪坐在地,伸手抵挡蓝晏清的接近,出了一身冷汗低吼:「我不要你、不是你,我不要……你走开……」
  蓝晏清紧张得退开一些,叹道:「好,我离开,这间房间就给你,我就住隔壁,你有事喊我,这样好么?盛雪,你太累了,这是旧伤引起的毛病。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慢慢治好你的,这事急不得。」
  杨慕珂知道蓝晏清还站在那儿盯着自己,他的头疼稍缓,听见师兄喊自己名字的当下,忽然有点惊吓,随即又感到无比的愤怒,他想可能真的是自己有什么毛病吧?师兄这么好,丝毫没怪罪他,他点头应了声,慌乱的躲进房间里面。说也奇怪,只要不和蓝晏清相处,他就感到自在一些,那些违和感还在,却不那么强烈。
  之后的数日他和蓝晏清也这样相处,只要他喊头疼不适,蓝晏清就会离他远一些,笑得无奈而苦涩,正常人都会心疼蓝晏清并感到不捨才是,可他心中居然半点愧疚也没有,甚至越来越厌烦。
  为了避免和蓝晏清独处,杨慕珂开始往外跑,他知道蓝晏清不放心他,常常偷跟在他身后,偶尔会亲自现身接他回去,顺便念他几句,若天色还早也会留下来陪他看戏或逛街。
  「去哪儿?」蓝晏清在侧门拦到了想偷溜出门的师弟。
  杨慕珂訕訕然答道:「喫茶看戏,师兄要一块儿来么?」
  「下了山以后,你倒是把修炼的事全都拋诸脑后了。」蓝晏清念归念,还是和他一起出门了。
  他们挑了一楼临窗用屏风隔出的座席,蓝晏清叫了师弟常喝的茶,继续叨念说:「你是不是老躲着我?你身上旧伤有邪气入体,所以见了我总是犯头疼,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我已经设法去订了些安神香来,你在房里就点上,早日习惯吧。」
  「喔。」杨慕珂懒得接话,只应了声就逕自倒茶,望向楼里戏台。
  蓝晏清望着师弟,忽然提议道:「为了早日驱走你身上侵染的邪气,不如早点同房吧。」
  杨慕珂听出他的意思,面有难色低喃:「我还不……」
  「你总得习惯的。」
  杨慕珂瞄到附近叫卖果子小吃的,赶紧换了话题说:「师兄你帮我买些点心来吧?」
  「这里也卖点心。」
  「不不,我就要别家的,你帮我去街口那间最有名的买,那边的点心更配这里的茶,好嘛,帮我买,我走不开,这戏唱得正精彩。」
  蓝晏清想说的事被打断有些不快,可是难得师弟对他撒娇,他也想哄师弟开心,于是点头答应,起身后又回头叮嘱:「你乖乖在这儿等我,别跑远。」
  「放心啦,快去吧,替我买桂花酥,那个太晚去就没有了。」
  杨慕珂终于打发走蓝晏清,心里想的不仅是开溜,而且是跑得远远的。就在这时,一个模样白净的小娃儿穿着一身浅紫衣裳坐到他对面,那小娃儿生得异常漂亮,嘴边还沾着一些点心屑,身上佩带不少银亮的饰物,似乎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年纪大约十岁出头,看得他好笑道:「小妹妹,你是不是坐错地方了?」
  「我是男的。」小孩的童音很好听,让人心生怜爱。
  杨慕珂以为这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于是关心道:「小弟弟,你也是偷跑出来玩的?我现在要离开了,不能陪你,你跟谁出来的?一个人在外头危险。」他细察那孩子的眼眸竟是紫色的,该不会是什么妖精?
  紫眸的孩子想了想说:「我不是偷跑出来的,我是趁家人休息,出来多做些生意的。」
  杨慕珂失笑:「这样小的孩子,做什么生意呢?」
  「我家是开茶坊的。」
  「这家茶楼?」
  孩子摇头,微笑回答:「不在这儿,在混沌里,在梦和现世之间。不过跟一般茶坊差不多,只是除了买卖各类茶水和茶食,也买卖梦境。」
  这说法听来荒谬,可是杨慕珂看着那孩子一双紫眸却并不意外,虽不知其来歷,但直觉这孩子并非凡人。
  「我叫月牘。」小孩给自己倒茶喝,品着茶点点头,接着聊道:「因为看见你被一个奇怪的梦境困住了,所以过来瞧瞧有没有生意做。」
  杨慕珂彻底收歛了轻松的笑意,正色问:「你说这里是个梦境?」
  月牘肯定答道:「对。是方才坐在这儿的男人的梦,而且这不仅仅是梦,还结合了相当厉害的阵术,他耗了不心血养阵,若你和他长久陷在这里,这里终将成为一个新的世界,而你和他永远都离不开,即使是死也一样不归冥府。」
  杨慕珂听到这里非但不觉得蓝晏清深情如许,还感到毛骨悚然,他看那孩子的眼神变了,像在看救命的浮木,他深深吐息,定了定神以后问:「我不想待在这里,该怎么办?你说买卖梦境是怎么回事?」
  月牘咧嘴笑答:「就是这意思啊,我家人能斩断与噩梦的因缘,而我能孕育出新的梦境,藉梦境影响着现世的事物,即使愿梦未必皆能成真,但也能稍微改变走向,剩下的就是梦的主人自己的机缘和造化了。」
  「可是依你所言,这里不是我的梦,我无法操控它,又该怎么卖你?」
  月牘露出一个鬼灵精怪的笑容说:「这简单啊,我本来就不是为了斩噩梦来的,是为了卖新的梦给你。你也是有缘人,比起敝茶坊一般的客人,你很有潜力……我卖你新梦,替你开闢一条路,你就能离开这里啦。」
  杨慕珂从未接触过和梦有关的秘术或这类事件,难掩紧张的问:「我会到哪里去?又该以什么为代价?」
  月牘说:「你的梦自然由你决定,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梦何时醒也是你的自由,不过只要是梦,终将会醒的,虽然也有像方才那人的例外,不惜做出那种事。至于代价,就拿你身上的灵墨吧。」
  杨慕珂茫然:「我身上哪有什么灵墨?」
  「有的、有的,从前你围观蓝晏清与人比试灵墨,后来他送你的那块,就拿那个吧。」
  杨慕珂对此事有点印象,是小时候的事了,但他压根忘了蓝晏清送的灵墨,他现在身上只有一个随身的芥子袋,将信将疑的用神识一扫,果然取出了一块漂亮完好的灵墨,他盯着它,回忆浮上脑海,那时他很单纯的感激蓝晏清这样关怀自己,给了许多温暖。
  月牘伸手讨:「要买梦么?还是对此有所留恋?」
  「不。」杨慕珂淡笑摇头,他说:「有形之物容易消逝,而无形之物,像是爱恨情仇,则多如一场又一场的梦。就算是梦,我也不要在别人的梦里度过。」
  他毫无犹豫交出灵墨,平静道:「所以我没有留恋,我觉得自己并不是盛雪……不,不是我觉得,我本来就不是。」
  月牘微笑收下东西,接话道:「本来就不是啊,你叫杨慕珂。」
  紫眸孩子的言语彷彿带着一股特殊的力量,像山林间的清风吹拂而来,在杨慕珂的心识里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心湖迅速澄澈,杨慕珂终于看清了脑海里朦胧的人影是谁,那个人有一头漂亮的白发,灿若星辰的眼眸,看起来冷冰冰的一个人,却像月亮那样教人想一直望着,只要浅浅一笑就能颠倒眾生,教他心神嚮往。
  「明蔚……」杨慕珂眼里泛着水光。
  月牘说:「看来你终于想起来要去的地方了。好,那我就送你一程。说来也巧呢,我家那口子也是一头白发,全身白。」
  月牘起身,亲切和他间聊,朝杨慕珂伸手。杨慕珂牵着月牘的手走出茶楼,一大一小拐进旁边小巷里,之后又拐了几个弯,在一棵盛开白花的荼蘼树下道别。月牘说:「就送你到这儿了,这里不在那人的梦境之阵里,你一心想着要去的地方,很快就能抵达。」
  杨慕珂已经认为眼前的月牘并不是孩子,而是救命恩公,他恭敬行了一礼道谢,月牘问他说:「虽然看你巴不得离开蓝晏清,不过你有没有话要我帮你传递的?什么都行,因为往后你与他再也不会相见了。」
  杨慕珂不知月牘怎么讲得如此篤定,他没多问,想了下说道:「他总说是为了我,可我从来就不需要他自以为是的为我好。我不怪他从来没有为我挺身而出,因为我看得出他心里最在乎的还是自己,别总是透过别人来注视自己、认可自己的强大。不过那个弱小的附庸即使不是我,换作别人也一样,但没有人会想沦为附庸,强弱不过是一时的比较。他心目中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我,若有朝一日他也能真正接受别人原来的模样,或许才可能明白我在说什么,望他好自为之。」
  月牘认真拿出纸笔记下来,写完又问:「对了,你在找混沌之钥吧?」
  「你怎么知道?」杨慕珂一脸讶异。
  月牘笑得意味深远,转身继续往前走:「那你找到了啊。我是混沌里的古神,和我家那口子在一起就是混沌之钥,但混沌之钥也可以是别人,只要你亲身体悟了这些……你和……也可以……愿此无尽之梦,终将……」月牘的身影和声音在凭空而生的白雾里变得模糊。
  杨慕珂驀地回神,巷子和刚才进来时又变得不一样,多了两个岔道,他没有多想就随意朝前方的路走。他心心念念都是明蔚,就算不知道要走多久、多远,可是内心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徬徨,因为他知道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归处。
  夹道的白花像瀑布一样长出来,形成了花墙,杨慕珂还在梦境里疾走,然后奔跑,他很想快点见到明蔚,迫切而渴望的思念着,于是喊了出口,一声又一声的喊,压抑不住的心情化成泪水,模糊了眼前一切,他看不清前方,脚下忽然落空,他在坠落,但他并不害怕,很快就落到一个温柔的怀抱,有人接住他,他们还在坠落,那人牢牢握住他的手,他看见对方正是明蔚,他们像在云雾里飞腾,明蔚目光温煦望向他。
  ***
  秋霽会上,杨慕珂看似闭目养神,但他已经闭眼错过了好几件佳作,这期间明蔚只是默默握住他的手,到秋霽会结束时,他才微微抖了下,睁眼醒来。
  杨慕珂立刻看向明蔚,像是要确认明蔚没有不见,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失态,就听明蔚小声安抚他说:「没事,我都在。」
  明蔚的话不多,但是杨慕珂光听他的声音就安心下来。
  有个修士喊住曇香阁的人提出疑问:「我听说这次秋霽会里,有一幅画之中有混沌之钥,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见着,难道传言有误?」
  曇香阁的白鬚修士仍笑得一脸和善,他客气道:「不,传言无误,就在不久前混沌之钥已经有了新主人,但此物仅有缘者可见,敝阁也不宜透露过多消息,还望这位贵客见谅。」
  杨慕珂听着那些人交谈,心有所感,松开了和明蔚一直交握的手,明蔚和他一同摊掌察看,他们俩的掌心之间有一团黑白相间的光气,那是太极阴阳鱼,那团光气迅速渗到他俩手掌里,附近似乎谁也没见到这东西,不过杨慕珂瞄到那曇香阁的白鬚修士好像特别亲切而有深意的对他微笑了下,他也轻轻点头微笑致意。
  离开秋霽会之后,杨慕珂跟着明蔚回船上,明蔚替他将脱下的衣氅收好,他忍不住凑过去挽住明蔚的手臂问:「你刚才看见了吧?那个手里的东西是混沌之钥?」
  明蔚带着笑意回应:「是它没错。」
  「你知道我被一幅画摄走元神么?我梦见……不、不是,我遇上了蓝晏清。」
  明蔚搁下手边的东西,转身拥住他,嗓音沉柔哄道:「已经没事了。」
  杨慕珂狐疑问他说:「莫非你知道我会碰上他?」
  「原本不知道,不过去找你那会儿遇上了一个叫月牘的傢伙。」
  「你说的可是一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童音很可爱,语气却颇老成的孩子?你也跟他买卖梦境?」
  明蔚语气轻松平和的回答:「买了,因为想快点找到你。」
  杨慕珂一听就紧张问:「那他跟你讨什么作为代价了?」
  「一朵月光花。」
  杨慕珂愣了下:「就这样?」
  明蔚小力捏了下他的脸颊,笑说:「什么叫做就这样?」
  「那个你不是常做给我么?」
  「那个啊……」明蔚似乎有些羞赧的挪开眼,看向一旁说:「白狐族只会将月魄凝炼成花,献给毕生挚爱,可不是谁都能给的。」
  「……」杨慕珂的耳根迅速晕红,摸摸鼻子说:「谢谢你来找我。」
  明蔚说完此事也害羞得很,转而聊起别的,他道:「传承混沌之钥,有助于你修炼幻术,託你的福,我也得了这样的好运。」
  「哈哈,没什么啦。唉,只要以后不再遇上这么危险的事就好了。」
  明蔚在他颊上轻吻,问他说:「你不好奇蓝晏清会变得怎样?」
  杨慕珂摇头:「不管他变得如何,也已经与我无关了。」
  「不过我还是太大意了,过去还是会让寂明馆帮忙留意蓝晏清可能的去向,时日久了就以为他毫无作为,没想到他竟是以梦境为阵,强行摄走你的元神。」
  杨慕珂反过来安慰他说:「这太难防范了,好在我如今也没事,月牘也说不会再遇上他,这样就好了。」
  「嗯。」
  明蔚再次将杨慕珂拥紧,长叹一声,脸上是平和的笑意。他能猜到蓝晏清的下场,失了杨慕珂这关键的阵术彻底瓦解,恐怕蓝晏清的世界也要天崩地裂,元神大耗,破灭的阵术说不定会将蓝晏清捲入异域。但他或杨慕珂都已经不再在意蓝晏清,往后也不可能再相遇。
  杨慕珂想起了什么,歪头问他说:「你说月光花是献给挚爱的?那以前我们在大秘境里,你是不是就对我动心了?为什么那会儿总不肯承认啊?」
  明蔚替他撩顺额发,语气轻柔回应:「有这回事儿?」
  「你、你不要装傻啊,害我那时追你追得那么苦,都以为随时不要我了,以为你十年之期一到就会离开。」
  明蔚竖起食指轻压在杨慕珂唇间说:「不会那样了,往后无论多少个十年,我和你同在。」
  杨慕珂看他正经的讲这话,捉起他的手往食指轻囓一口,故作凶狠貌:「好吧,这次就放过你啦。不过这次秋霽会除了混沌之钥,我们连一幅字画都没收,真是亏大了,枉我还特意准备了不少上乘灵石。」
  明蔚说:「你何时变得这样贪心了,大家最想要的机缘被你得了,还想跟他们抢字画?」
  「呵呵,你现在才知道我贪心?我就贪心,明蔚,你此生逃不开我啦。」
  明蔚失笑:「你是不是戏看多了,近来特别爱怪腔怪调的说话。其实也不是全无收获,曇香阁的人送我琴谱。」
  「我不懂琴啊,还不如送些酒啊吃的。」杨慕珂嘴上这般嫌弃,还是抱出一把珍藏的古琴跟他说:「那你弹给我听吧。」
  「我教你。」
  杨慕珂哈哈笑:「不了,你弹就好,我是笨徒弟,学不来。」其实他不是不学,只是喜欢看明蔚弹琴,明蔚做任何事都风雅又好看。
  明蔚看杨慕珂想爬去一旁捞点心子盒子吃,伸臂将人捞回来怀里说:「过来,我教你。」
  「唉,那你先弹,我看着。」杨慕珂不正经的往后靠在明蔚身上,咬了一口刚才摸到的酥饼。
  「先教你基础的手法?」
  「行了,你就先弹嘛。」
  山间云峦朦胧,一艘篷舟横陈江心,琴音悠然回荡,舱里抚琴者与见习的青年身影相叠宛若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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