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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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淼淼定在原地,没来由涌上强烈不安,仿若一盆冰水从头浇灌,手脚凉得透彻。
  那两个丫鬟是从堂屋出来的,她越想越不对劲,撒腿便往前方跑去。素月皓月一阵莫名,待回过神时,她已经跑开老远了。
  停在正堂门前,淼淼双手止不住颤抖,双腿迈不动一步。圆桌后的杨廷正在按捏眉心,他抬眸见淼淼来,稀罕地弯唇:“淼淼女郎怎会来此?”
  淼淼顾不得回答他的话,目光紧紧锁在他面前的瓷碗中,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靠近。
  她屏住呼吸,直至看清青瓷大碗中炖烂的鲤鱼,只觉得眼前一黑,手脚绵软无力。她再也走不动一步,看看碗里的鱼,再看杨廷不明所以的脸,咬牙切齿:“你……”
  眼眶迅速湿润,视线朦胧一片,淼淼鼻头泛酸,抑制不住地涌出泪花。她尚存有一丝理智,情知不能在他面前哭,努力吸了吸鼻子,上前抱住那碗鱼汤便往外跑。
  杨廷伸手唤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
  淼淼冲出堂屋,眼泪下一瞬便要夺眶儿出,前方有正在扫洒的仆人,她连忙转身,面向廊庑尽头的方向。
  未料想杨复正从对面走来,距离她不远。淼淼来不及再躲,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便从眼角滑落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这一哭,再也收不住,接二连三的泪珠扑簌簌滑落,一颗颗落在她脚边,在太阳下散发出细润光泽。
  ☆、第五十三日
  寂寂长廊下,微风卷起绿萝藤条,茵茵植株将两人隔成两端,一时无声。
  淼淼一想到卫泠被人炖成了鱼汤,便禁不住悲恸哀绝,泪水满溢,夺眶而出,在脸颊流下湿漉漉的泪痕。她没想过杨复会忽然出现,一时慌乱,想抬手捂住眼睛,奈何手里端着瓷盆,不舍得放下,唯有一壁哭一壁与他对视。
  眼前一片模糊,她看不清杨复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立在原处,一动未动。
  昨日杨廷留宿王府,杨复便过来探看他一回,未料想会见到如此一幕。他尚未走近,只见淼淼冲了出来,那一瞬间显得分外无助,她茫然地撞入他的视线,让他看到世间最奇异的光景。
  杨廷眸深似海,满地珠子耀花了他的眼,他看着淼淼,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从堂屋内走出一人,杨廷停在几步外,“为何端走本王的汤?”再往前方一看,笑着打了声招呼,“四兄也来了。”
  音落,四周安静得不像话,他这才察觉到不妥,来回将两人逡巡了一遍,“你们……”
  莫不是拌嘴了,怎么四兄脸色如此难看?
  他刚想问,便被一地白花花的珠子攫住视线,吃惊地问:“这些珍珠是哪儿来的?怎的随意扔在地上。”
  饶是七王见多了珍惜古玩,也没见过恁多珍珠滚落一地。他粗略一看,色泽形状皆属上层,一颗便弥足珍贵。
  淼淼听到身后脚步声,恍然回神,像被马蹄声惊动的兔子一般,转身便往另一边跑。
  前头是王府大门,门口有仆从把守,需要王爷的吩咐才能出去。
  “淼淼!”一道隐含怒气的声音喝住她。
  她猛一哆嗦,硬生生转了方向。五桐阁万万不能回去了,她索性闷头往前跑,不管方向,直到停在一处海棠园外。
  望着里头盛开的海棠花,她想也不想地闯了进去。庭内许久无人打理,地上生了不少杂草,院子西南角有一间小屋子,供人歇脚小憩。她气喘吁吁地推开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碗里鱼汤在她跑步时洒了不少,衣衫上都是油腻腻的汤汁,她却恍若未觉,将其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小桌上。
  眼睛早就被风吹干了,她嗓音沙哑含着哭腔,“卫泠,你怎么会……”
  卫泠自然没有回应,她越发伤心,呆呆地坐在条凳上,霎时间觉得无比孤寂。心被硬生生割裂成两瓣,视线再次被泪水模糊,都怪她,没有看好卫泠,竟然让他被人打了主意。
  想到他差点被杨廷喝入腹中,淼淼一震,连带着对七王也恼恨起来。她一定要找到是谁杀了卫泠,替他报仇。
  “对不起……”淼淼哽咽,悲伤得难以抑制,抱着那青釉瓷碗呜呜悲鸣。
  再一想刚才被杨复看到了一切,她更加不知所措。他一定把她当成了怪物,否则口吻不会如此严厉。
  思及此,她缩了缩身子,根本不敢出去,只祈祷外面的人永远不要找到这里,让她安安静静地躲着。
  待哭够了,她吸了吸鼻子,拿袖子擦掉眼眶泪水,一双水目变得红红肿肿,像两颗核桃。外头听不见声音,应当无人,她想将卫泠拿到院内埋葬,是以捧着瓷碗偷偷摸摸地来到门外,确信没有人后,迅速地来到一颗海棠树下,徒手挖了个不大的坑,将卫泠的鱼身埋葬在其中。
  盖上土壤,淼淼又拍了好几遍,然而动作越来越缓,末了直愣愣地盯着手下。
  从小到大照顾她的卫泠,跟她相依为命的卫泠,虽然嘴巴很坏但心地善良的卫泠……她最亲的卫泠。以后再也听不到他叫自己“六水”了,淼淼差点又哭起来,但是远处传来人声,正往此处渐渐靠近,她连忙收回思绪,重新躲到那处小房子里。
  这屋子简陋荒芜,年久失修,里头结了一层层的蛛网,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她就在此。
  淼淼缩在桌子后面,不敢发出任何动静。那些人是谁,是四王指派的人吗?他们捉到她会如何处置?
  过去许久,人声渐渐远去,院内一点动静也无。淼淼深深地埋在膝盖上,小小的身子在阴影中战战栗栗。
  如今卫泠没了,还有谁保护她,给她出主意?她又该到哪儿去?
  淼淼悲从中来,溢出小动物般的微弱呜咽,对自己愈发自责。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到岸上,就不会引出接二连三的事,卫泠更不会死。是她害死了卫泠。
  淼淼憎恨地锤了锤脑袋,“都怪你!”
  都怪她喜欢上了杨复。本来就不属于她,她忤逆天理,只为成全自己的奢望,到头来却害了最亲近的人。
  淼淼第一次对这份感情产生了怀疑,心生退缩之意。
  *
  夕阳西陲,室内光线愈发昏昧,残留的丁点儿余晖透过八卦窗,投在角落里的少女身上。
  淼淼一天没有进食,肚子饿得咕噜咕噜,早就扛不住了。总在这儿待着也不是办法,她得想个法子出去,避开众人视线离开王府。
  又等了一会儿,太阳彻底落山了。淼淼撑着木桌起身,长时间蹲坐在地,双腿早已麻木,她狠狠趔趄了下,脑袋撞在墙板上,发出咚地一声。她疼得捂紧额头,“呜……”
  好疼啊。
  缓了许久,双腿能走动之后,她才慢吞吞地挪到门边。先贴在门板上听外头动静,确信无声后,缓缓拉开紧闭的直棂门。府内燃起八角灯笼,微弱的光线投影在门口,她看清面前的人。
  杨复就在门口,深邃眸光睃向她,不知在这站了多久。
  淼淼愕住,第一反应便是后退关门,奈何杨复的动作比她更快,抬手挡在直棂门上,一步步朝她逼近。
  淼淼心慌意乱,直至后背抵在木桌上,再也不能后退一步,“王、王爷……”
  杨复不语,低头看着满地泪珠,在昏暗的房中发出莹莹微光。
  他面无表情,淼淼根本看不透他的想法,试图从另一侧逃离,却被他更牢地锁住。杨复双臂撑着桌缘,将她桎梏在一方天地中,低头凝睇她,“淼淼,你是不是觉得本王是傻子?”
  淼淼心跳骤剧,低头默默地摇了摇,“不是。”
  杨复抬起她下颔,“那你如何解释这一切?”
  她被迫迎上他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他乌瞳中,仿佛要被他眼里的深沉席卷,讷讷地说不出话。
  许久才道:“我不是人……”
  杨复瞳仁紧缩。
  她低头站在跟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乖乖地跟他认错。“对不起,我……骗了你。”
  那时候杨复温柔地问她:“淼淼,你是人吗?”
  她虽然挣扎过,但还是骗了他,她说我是。
  杨复眉峰低压,气势骇人,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透一般。他启唇,低哑地问:“那你是什么?”
  淼淼紧闭着唇,不肯再说。
  他们鲛人本就稀罕,一片海域都难寻一条,若是让人类知道他们的存在,可以想见日后的灾难。淼淼推搡他,似在跟他说,也是在告诫自己,“求求王爷放了我……我今天就离开,再也不出现了。求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杨复脸色陡然沉下,擒住她的腕子,“你说什么?”
  淼淼不解,“求求你……”
  不是这句,杨复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往外走,前所未有的愤怒。他步子太大,淼淼跟不上,但又不敢叫他慢一些,唯有小跑在他身后,手腕都被他攒疼了,“王爷,你放开我……”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杨复的侧脸,冷厉严肃,她怕极了杨复这样,根本不敢开口。
  一路上杨复未置一词,领着她回到五桐阁。素月皓月找了她一天,正提心吊胆地守望,见着她跟四王一块回来,均松了一口气,忙笑脸相迎。
  “王爷,女郎……”
  但见杨复面无表情,两人之间气氛诡异,顿时噤声,有眼力见儿地退到一旁。
  杨复将她带回房中,松开她的手腕,只见上面勒出一圈红痕,可见他的力道多大。他无声看着她片刻,踅身欲走,忽而驻足,“本王记得,那个钱囊里的玉佩和珍珠,是你在别院是便留着的?”
  淼淼一惊,无言以对。
  少顷,他弯唇笑道:“看来从那时候,你便在欺骗本王了。淼淼,你好大的本事。”
  淼淼立在原地,望着他挺直的背影,旋即敛眸,抿了抿唇。
  临走前杨复吩咐门外守候的丫鬟:“这几日看好她,不得让她迈出院内一步。若有任何差池,唯你二人试问。”
  两个丫鬟惕惕然颔首,“谨遵王爷吩咐。”
  淼淼也听到了,她慌慌张张往外走,“不要!”
  他将她禁锢在这里,让她没来由地不安。淼淼试图追上他的步伐,却在门前被两人拦住,“女郎,王爷方才说了……”
  淼淼反抗了两三次,最终都被拦了回来。她泄气地咬了咬牙,又气又恼。
  不多时五桐阁外遣来几名侍卫,分别留守在前后门。此事淼淼并不知晓,若是知道了,恐怕会更加惶恐。
  她不知道杨复的打算,是以更加不安。
  他方才是真的生气了,否则不会那样对她。可是他明知自己不是人,为何还要留下她?
  淼淼想了半天没有结果,夜里素月送来膳食,她早已饥肠辘辘,没有反抗,乖乖地填饱肚子。
  吃饱喝足后,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她一沾上枕头便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窗外晨曦刺入眼中,淼淼困倦地睁开双目,霎时间脑子里空荡荡的。她坐起身,正欲下床倒水,一抬眸,赫然僵住。
  只见圆桌后坐着一人,玄色衣袍,眉目清隽,神态倨傲,除了卫泠还能是谁?
  ☆、第五十四日
  斑驳光晕洒在他身上,他闲适地品着茶,半张侧颜掩映在阴影中,眼珠子微微一转,停在床榻刚睡醒的小姑娘身上。
  “醒了?”
  淼淼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僵在原地,想要上前又怕惊扰了他,“你怎么……”
  卫泠将茶一饮而尽,缓步到她跟前,在她额头上敲了个爆栗,“你又做了什么蠢事?”
  方才他进来时,注意院外有侍卫看守,且戒备森严。昨日离去时尚未有恁多人,怎么才一天工夫便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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