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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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以爱之名(下)
  小眼镜死了。
  谁也没想到,那个唯唯诺诺的小眼镜,会用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从教官休息室偷来了一瓶除草剂,半夜躲在厕所里,整瓶灌进了自己的肚子。等到起夜的学员发现,他已经被烧烂了胃肠,蜷缩在便池旁肮脏的一角,脸上深刻记录着临死前的痛苦不堪。
  秦默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只看到所有人都沉默地坐在寝室里,走廊里传来几个教官走动交谈的声音,秦默听着他们所说的内容,从头顶一直凉透到脚尖,沈卓云一声不吭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怎么会这样?
  秦默脑中还留着那个腼腆懦弱少年的残影,他红肿着眼睛向自己道歉的模样,他退回糖果固执的模样,他……空洞而麻木离开的模样。
  过了一会,主任冲进了寝室里,带着几个新上任的门卫,小眼镜的床铺翻箱倒柜,最后从他的枕头里翻出了一张纸,从秦默的角度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主任看了两眼脸色就变了,掏出了打火机,跳跃着的火苗一点点吞噬着纸张,直到它彻底变作灰烬,才满意地带着门卫们离开,临走前威胁性地扫了所有人一眼。
  上面写了什么呢?是对学校的控诉?还是对父母的指责?这已经是个永远的秘密了。
  秦默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膝,这一夜没有人睡,所有人都干坐到天亮。
  寝室外站着两个门卫,他们被关在这间寝室里,不用训练,连上厕所都要打报告,一直等到中午,一个女人状似癫狂地冲了进来,疯狂地翻找着小眼镜的床铺,口中还喃喃着:“我儿子呢……我儿子呢……”
  披头散发的模样狼狈至极,任谁也想不到这是昨天那个体面的女人。
  “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女人看到主任进来,一把冲了上去,揪着主任的脖子,不停地哭喊。“我儿子才十八啊!你们就活生生把他打死了!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啊!”
  主任摇头:“朱子英同学有抑郁症,是自杀的,我能理解您身为家长的心情,但是还请节哀。”
  “我儿子没病!!我儿子没病啊!”女人哭得像是疯子。“我家阿英拿过那么多奖!我家阿英年年考试都拿第一,你们就狠心把他打死了!你赔我儿子!”
  主任跟她说不通,便冷下脸来,示意几个门卫把她扯开。
  男人冲进来正好看到妻子倒在地上的一幕,从脸膛到脖子都气的通红:“我告诉你们!我要告你们!我要去媒体举报你们!你们这是谋杀……”
  主任冷笑一声:“你送孩子来时根本没说他是抑郁症,他现在自杀,我们学校没有任何责任。”
  “阿英没有抑郁症!”女人尖叫。
  主任根本不屑于跟他们分辩,扭头离开了寝室。
  女人还痴痴地撕扯着男人的袖子,边哭边骂:“都是你……都是你把孩子硬送这里!现在好了!阿英没了!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
  “阿英是年级第一啊!还刚考过钢琴八级……那么好的孩子,他们怎么下的去手……我的儿子……”
  男人任由女人抱怨,一点点收拾着小眼镜留下的遗物。
  “你赔我儿子……”
  “活该。”
  姜绍冷冷地丢下一句。
  女人立马尖声质问:“你说什么?!!你居然这么说阿英??”
  “我说的是你。”姜绍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白眼球都变得通红,恶狠狠地盯着女人。“现在又来装什么母子情深?”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有没有教养?”女人要不是看姜绍是个青年的体型恐怕早就扑了上去。
  姜绍看着女人的嘴脸,说话是前所未有的刻薄:“我没娘教没娘养活的好好的,小眼镜倒是有教养了,却被亲妈活活害死了。”
  “你……”
  “他说没说这里有人打他?他拼了命逃回家是谁把他送回来的?他跪那磕破头求你们你们怎么跟他说的?”姜绍一连串的问句轰炸过去,脸上写着满满的嘲讽。“你他娘的现在问谁要儿子去?看你在这做戏老子就恶心!”
  女人被他说红了眼,扑上去就要抓姜绍的脸,却被他一把推搡到地上,大步流星走出了寝室,女人还想扑上去,却被男人拦住。
  真他妈有意思。
  三楼厕所因为小眼镜的自杀封闭了,姜绍就在二楼厕所洗了把脸,冷水顺着脸庞流下,沾湿了衣襟,眼睛通红,看上去更像是在哭泣。
  可其实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谁也不知道,他是在悲伤还是在愤怒。
  一根烟递到他面前,姜绍抬头一看,是沈卓云。
  “沈哥。”姜绍接过烟,强撑着那油滑的腔调,却掩不住那淡淡的嘲讽口吻,“我刚刚是不是特像正义使者,特他妈煞笔?”
  沈卓云掏出打火机,给他把烟点着了:“是挺像的。”
  姜绍叼着烟,低头闷声说:“我昨天看那四眼狗挺可怜的,就让他们晚上别折腾那小子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昨晚就打死他。”
  谁也不是天生的混球,姜绍的爹妈跟小眼镜的爸妈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姜绍还要更惨一些——他有一个什么都优秀的大哥。看见小眼镜的爸妈,姜绍就觉得自己跟那小眼镜是同病相怜,自己没被爹娘逼死也算是个厉害的了。
  姜绍把那根烟一点点抽完,又说:“那小子怎么想的,他娘的,灌除草剂,不死也得疼死。”以前不是没有过自杀的,最逗的是有个刚进来的傻子,喝洗衣粉水——那玩意能喝死姜绍把脑袋给他当球踢。
  可小眼镜还不如那个喝洗衣粉水的。
  “活着有什么劲,”姜绍把烟头按地上,碾灭了,却不肯站起来,蹲在那跟丧家之犬似的。“在这熬个什么劲,熬出去了也没什么区别。”姜绍本来还想再算计一番,可现下也没有了心思,只觉得没劲。“沈哥,我知道你们要出去,你要乐意,就带兄弟一个,不乐意,我也绝无二话。”
  沈卓云看他一眼:“你不是说出去也没区别?”
  姜绍说:“在这里呆着恶心人。出去了我就干票大的,成了就后十几年吃香喝辣,不成也大不了是被一枪崩了,总比在这里跟牲口似的圈着强。”
  沈卓云说:“你要为了这个,还是接着当牲口吧。”
  姜绍扯皮了几句心情倒好了些:“别介啊,那沈哥你出去为了什么?”
  沈卓云说:“为了活命。”
  “还有,为了秦默。”
  ☆、第二十二章 人心
  “你俩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不用训练么?”江校医有些惊讶地看着秦默和沈卓云出现在医务室。
  “……一会警察要去寝室。”秦默说。
  警察要在寝室取证,而秦默已经不想再说谎了。有过莫念那一次已经够了,哪怕不过是自欺欺人,他也不希望小眼镜因为自己的谎言而死不瞑目。
  江校医也是知道这场事故的,甚至她还被请去了现场,见识了小眼镜的死状。
  “警察一会也会过来的。”江校医笑着说。
  是了,她是发现人里唯一具有行医资格的人,警察必然会来向她取证:“你们来前,主任还来找我谈过。”
  沈卓云问:“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江校医避开了这个问题,反而去问秦默:“你之前跟我说的入侵监控……怎么样了?”
  秦默摇了摇头:“还差一点。”
  江校医细长的眉皱了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对崭新的钥匙递给他:“这是医务室门和电脑机箱的钥匙,我带出去复刻的,今早试过了,可以打开。”
  秦默仿佛明白了什么,深深地注视着江校医。
  江校医对他复杂的目光视而不见,把钥匙塞进他的手里:“你自己保管好了,千万别被谁发现了。”又在包里翻了好久,翻出来两个礼盒,一人一个摆在他们面前,笑着说:“你们俩都是好孩子,我还想圣诞节给你们弄火锅吃呢,现在恐怕不行了,就把圣诞礼物提前给你们吧。”
  离圣诞节还有两个月呢。
  秦默拿起自己面前的礼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个看起来精致高档的u盘,江校医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我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这个你大概能用上。”
  “谢谢。”秦默低低地说。
  沈卓云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把盒子揣进了兜里,也说:“谢谢。”
  江校医说:“杨教官在医院里,我特意过去跟他说了一声,让秦默继续在医务室帮忙,秦默身体确实不好,我怕跟着训练会出事。”
  “嗯。”
  “沈卓云你胆子大,但是人也够浑的。”江校医不客气地说。“以后做事自己把握好分寸……算了,我说了你也记不得。”
  “就这样吧,”江校医示意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保温饭盒,“吃点东西吧,下午就该回宿舍了。”
  这是秦默在这个学校吃的最丰盛的一顿饭,白花花的米饭,孜然羊肉,可乐鸡翅,酸辣土豆丝,醋溜白菜,保温壶里还有温热的猪骨冬瓜汤。沈卓云在一边把鸡翅一个个夹到秦默的碗里,又把大部分猪骨都拨在他的汤碗里,做的无比顺手。
  “你也吃。”秦默阻止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你体质差。”沈卓云笑着说,“小爷身体倍棒,吃啥都一样?”
  “你吃。”秦默瞪他,眼里带着不容抗拒的执着。
  沈卓云无声地笑了笑:“好,我也吃。”
  江校医看着两个孩子互动,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思绪却空茫茫一片,倒退回了三个小时前——
  “小江啊,”主任那一脸肥肉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挤出来的笑容也分外可笑。“你在这里也做了半年多了,我们这小学校真是屈就你了。”
  她摇了摇头,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没什么屈就的,跟这群孩子们相处,我很开心。”
  主任眯着眼睛感慨:“你学历也不低,在这里呆着可惜了啊。这帮孩子也不是省心的,自己本身就有问题,家长送来了也不说。像是你留在医务室那个秦默——哦,对,还有那个朱子英。”
  正题来了。
  她看着主任,并不打算反驳。
  “唉,这事也怪我,没有注意到这群孩子的心理状态,你上次跟我说朱子英有点心理问题,我还没放在心上,谁想到他是抑郁症呢?”主任摇着头,做出一副悲悯的样子来。“小江你也别太自责,这不是你的责任。”
  江校医看着主任那一身肥肉包裹在西装里,几乎要把那身可怜的西装撑破,忽然觉得有些滑稽。
  抑郁症?朱子英很内向没错,但是江校医可以肯定,他的心理状态在进来的时候是绝对正常的——最初他还请求过她给家人带消息,却被自己拒绝了。算起来,她也算是导致他自杀的帮凶吧?
  “小江?小江?”
  主任发现她的走神,有些不高兴,脸上的肥肉扭曲了几下,绷着脸语重心长地跟她说:“小江,你还年轻,以后得路还长着呢。寒窗十年,不就为了多赚两个钱养家糊口么,你在这里窝着当校医能赚多少?一辈子都毁了。”
  “您说的是。”江校医轻声应道。
  “我在医院也认识几个朋友,都是主任院长级别的,”主任说,“回头我帮你去问问,有没有位置,怎么说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怎么能在这小地方蹉跎一辈子?”
  江校医推了推眼镜,微笑着说:“怎么敢麻烦主任您?”
  主任看起来更和蔼了:“你也就比我女儿大一些,我就跟你的叔叔辈一样,我打心眼里觉得你这小姑娘老实,乖巧,为你走动走动我也心甘情愿。”
  “那就谢谢主任了。”江校医依然笑的温吞。
  “哎,这就对了。”主任笑眯了眼。“那朱子英的事,你也别内疚了啊。”
  她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都说在了主任心坎上:“朱子英的事我也难过,知道他有轻微的抑郁症,却没及时疏导,终归是我的不对。没想到他这么想不开,主任您也别难过,谁也没想到会这样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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