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理论和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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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起来很早,吃的东西也很简单,一个比盆小不了多少的碗,满满装着汤面,一碟蒜瓣,一碟咸菜。
  老朱吃饭,那叫一个风卷残云,气吞万里,席卷八荒没有多大一会儿,就什么都不剩了,只是额头浸出一层细腻的汗珠,随手抹了一把,就往外面走。
  张希孟就等在外面,还有点困倦,睡眼惺忪打哈气。他和朱元璋的作息习惯很不一样。老朱是典型的早睡早起,就算不早睡,也一定要早早起来,迎着朝阳,尽快办公,越早越好,生怕耽误片刻。
  而张希孟则是越来越习惯下午做事,然后一直到半夜,挑灯修仙,舍不得浪费一点光阴。
  两种习惯,很难说谁的更好,不过既然朱元璋过来了,张希孟也少不得改过来。。
  “先生,吃早饭了?”
  张希孟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笑道:“啃了两个包子,这里还有两个,如果时间长了,就趁着主公说话的时候,偷摸吃了。”
  朱元璋忍不住发笑,敢在他说话时候偷吃东西,还敢明目张胆说出来,张希孟,你很勇啊!
  “先生准备周全,咱是准备谈完请客的,不过估计也要到下午,准备着没错对了,先生还记得上一次这种大会不?”
  张希孟把包子重新放进袖子里,随口道:“如何不记得!应该是在驴牌寨的时候,还没有进定远城, 处置了沐家那一次铲除豪强, 分配土地, 彻底打开了局面,不但稳住了濠州旧人的军心,还趁机扩充兵马, 拥有了上万精兵。”
  朱元璋点头,“是啊, 也是那时候起, 咱就有了信心, 琢磨着能在这个乱世做点什么。后来拿下了滁州。当时先生讲过,滁州的工商业繁荣, 不能毁坏,我们也是落实了分田,处置了一些豪强。但到底没有那么干脆利落等渡江之后, 干脆就连很多元廷旧人, 没有什么严重错处的, 也都留用了。李先生说要留用三成, 可据咱了解,一半以上都是旧人。官吏如此, 富户如此,士绅自然而然也就如此了。”
  朱元璋又道:“张先生,你和刘伯温辩论, 主张重定纲常,再造乾坤。最近又写了这么多文章, 可谓是金玉良言,妙笔生花。但是咱还是要说, 纸上的东西,终究还是要落到实处, 不然岂不是有何孔孟之道一样了?”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教训的是,臣这段时间的确是务虚的东西多了些,移风易俗,固然重要,但是有不少地方,还藏污纳垢,没有彻底改变, 终究是不行的。”
  朱元璋笑道:“咱不是责备先生,你可知道,当时枫林先生见到了先生的文章,是何等惊骇!他那样的人物, 都五体投地,敬佩不已。咱更是如此,朱元璋何其有幸,能得到先生辅佐!先生的文章道理,却是让咱手里的刀更锋利,更加一往无前杀该杀之人,咱又怎么会手软犹豫?”
  老朱昂首阔步,气势如虹。直接迈步走进了校场,张希孟稍微沉吟思忖,也立刻跟着过去,心里却是翻天覆地,狂风暴雨,只怕就在眼前。
  此刻校场上已经挤满了各个乡村前来的百姓,大家伙翘首以盼,当老朱龙行虎步,走到中间高台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令人诧异的是,百姓们只是看着,既没有欢呼雀跃,也没有战战兢兢跪倒磕头,大家伙就仿佛在审视一个陌生人似的,谁也不说话,只是直直盯着。
  场上百姓,何止千人,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身上,朱元璋没有半分惶恐,相反,他很兴奋,竟然有种热血奔涌的感觉。
  因为朱元璋清楚,曾经的他,就是这群人之一,面对权势熏天的大老爷,他们早就跪下磕头,惶恐战栗了。
  面对自己,没有下跪,就是他们还有期待。
  既然如此,咱又怎么会让这么多人失望!
  “咱叫朱元璋,想必你们很多人都听说过了,咱就是金陵的吴国公,要说这个吴国公是干什么的大约就是这一片天地,咱是做主,说了算的人。那咱要做什么主呢?简单点说,两个字:均田!”
  老朱声若洪钟,传出去好远,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咱的麾下,有一位当世奇才,心腹臂膀他告诉咱,人生在天地之间,就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可以安身立命,养家活口,生息繁衍,子子孙孙,传承香火。这就叫天命!”
  “谁敢违背天命,就会被老百姓推翻,这就是无数人起义推翻元廷的道理。谁能顺应人心,把田亩土地,公平合理地分给百姓,就能得到天下民心,也就能君临天下,手握天命。”
  “这个道理咱信了,渡江以来,咱惩办了不少贪官污吏,削减了苛捐杂税,在应天府、太平府等地,均分了田亩。又在徽州、衢州、信州等地,制定了最高地租。最近又在金陵公布了让女子入学的政令”
  “说了这么说,咱就是打算一步一步向下推进,实现耕者有其田的目标,要让人人都吃饱穿暖,过上安稳富足的好日子。”
  “过去有人跟咱说,长兴离着张士诚的地盘太近,不宜大动干戈,免得生出祸患。当时咱信了,可是最近咱又想到了另一层。正因为这里临近张士诚,咱才更要大刀阔斧,革除弊政,要让大家伙过好日子,这样才有人支持咱,才能证明,咱和张士诚,不是一路货色。”
  “所以,咱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一个月内,就要彻底完成清丈田亩的事宜,然后给你们家家户户,均分田亩。咱在这里告诉大家伙,这一次分田,只有两个字:公平!”
  “不论男女,凡是十六岁以上的成丁,按照每个村子,一律均分田亩,不足十六岁的,给予一半土地。土地平均分配,税赋也要平均,按照十取一征收”
  朱元璋侃侃而谈,前面的话,百姓也都是听着而已,直到提起分田,大家伙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定睛凝神,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伴随着朱元璋的话语,大家伙的呼吸也渐渐急促,眼睛冒出期待的光芒其实作为一个旁观者,就会发现,老朱此时宣布的均田令,不但跟最初不同,就连和渡江之后的初期版本,也不一样了。
  这倒不是老朱要推翻张希孟的均田大纲恰恰相反,这是均田令发展下来的必然趋势。
  在淮西的时候,有口粮田,有桑麻田,有流转田,口粮田不纳田赋,又对富户进行限制,最高土地持有可以达到三百亩,视各地情况不同,会有差异。
  渡江之后,张希孟就自然取消了口粮田,没有了免税的条目。又针对桑田,增加了赋税。
  到了朱元璋这里,甚至连这些东西都取消了,直接就是简单干脆的平均!至于富户,老朱也不在优待,不给空子。
  道理很简单,地盘越来越多,情况越来越复杂,面对此情此景,继续沿用复杂的分田方案,最后必定会出现一大堆漏洞,最初的善意,也一定会变成富户豪强占尽便宜,转移负担的规则保证。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一刀切下来,干净利落。
  这么干肯定也会出差错,但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一套做事方法,正是老朱从张希孟那里学来的,复杂的问题必须简单化,因为只有简单粗暴,才能立竿见影。
  而对明代财税稍有常识的人就会发现,伴随着这一道命令下达,大明朝最被人诟病的财税问题,已经发生了根本改变。
  就比如历史上朱元璋定天下官、民田赋,凡官田亩税五升三合五勺,民田减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没官田一斗二升。
  惟苏、松、嘉、湖,怒其为张士诚守,乃籍诸豪族及富民田以为官田,按私租簿为税额。而司农卿杨宪又以浙西地膏腴,增其赋,亩加二倍。故浙西官、民田视他方倍蓰,亩税有二三石者。
  其实从这段简单的介绍就知道,原本的大明朝,田分官,民,官田田赋重,民田轻,另外还有什么重租田,没收的官田,名目繁多。
  最倒霉的就是苏州,松江等地,被报复性征税,最严重的地方达到了五倍之多,一直延续到了大明灭亡。
  税制弄得这么复杂,显然有文臣集团的问题,不管是李善长,还是杨宪,都算不得一心为国。
  他们的私心杂念太重,弄出来的漏洞弊端一堆。给苏松重税,等于是逼着这两地抗赋。朱元璋在日自然没有问题,朱棣也还能维护,但是到了后来,江南拖欠税款就成了常态。而一旦江南拖欠,其他地方也有样学样,哪怕只是轻税,也不愿意交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而在张希孟的操持下,朱元璋对待税赋的看法有了巨大进步。
  首先一条,就是没有官田和民田之分或者干脆说,所有土地都是官田,地主的名字都姓朱。
  由老朱公平分给天下人,这就是张希孟所讲,天子职责,在于均分田亩。
  理论和实践,在这一刻,完美结合起来。
  听着朱元璋的话,终于有百姓哭拜地上,“青天大老爷啊!真是青天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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