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宛若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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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都咆哮。
  一切混乱的杂音都在天崩地裂的巨响中被覆盖。
  货真价实的,天崩地裂。
  天穹浮现出一道道深邃的裂隙,大地之上绽开数之不尽的沟壑。随着巨轮的转动,狂风席卷而来。
  才刚刚亮起的天穹彻底被黑暗所覆盖,虚假的青空消散之后,所浮现的便是万世乐土真正的模样。
  真正的地狱!
  此刻,隐藏在万世乐土最深处的力量被唤醒了,再度,主宰了一切,操控所有。
  就在无数灵魂惊恐的呐喊声中,降下毁灭和重启。
  可就在那一瞬间,转动的巨轮之上,骤然浮现出一道深邃的裂隙。
  难以寸进。
  不论统治者们再如何奋力推动,都无法重启的巨轮,再前进哪怕一份……
  就仿佛有不自量力的小石子,跳进了精密而反复的机枢之间,挡在了齿轮的前面。
  ——卡住了!
  .
  .
  五分钟之前,低层区,药店之外响起了哀鸣呼唤和兴奋的呐喊。
  “救命啊,救命!”
  在窗户前面的栅栏之外,有染血的面孔靠近了,绝望的拍打着栏杆,嘶哑呼唤,只可惜,屋子里的两位老人只是平静的低头喝着茶。
  甚至没有抬头再看一眼。
  彼此谈话。
  直到追逐者的脚步声渐进,那一张哀求的面孔才渐渐浮现狰狞,恶毒的看了一眼屋里的两个人,转身狂奔而去。
  “抓住他!杀了那个狗东西!”
  “他跑不远!”
  隐约的呼喊声传来,伴随着隐隐的爆炸声响。
  而屋内,炉火旁边的郭守缺缓缓的端起烧开的水壶,给自己再倒了一杯,调笑道:“求救者明明都已经站在门口了,可是神父却无动于衷,甚至懒得去看一眼……这难道是圣典中所教授的道理么?”
  主教依旧翻着手里的报纸,只是抬起眼睛撇了一眼怪笑的老头儿,似有所指:“无非是兽类罢了,又有什么可看的?”
  “喔?”
  郭守缺咧嘴,“不愧是圣殿骑士团的大主教,对我这种外道不假辞色也便罢了,能够看在同舟共济的份儿上不予追究已经是天大的慈悲了吧?
  难道你就如此厌恶堕落么,主教阁下?”
  “……”
  翻报纸的声音微微停止了一瞬。
  主教终于抬起头,扶正了鼻梁上那一副遍布划痕的眼镜,向着他看过来,忽然问:“谁又能说自己不曾堕落过呢,郭先生?”
  “……”郭守缺微微哑然。
  “我厌恶他们,因为曾经的我同他们一样,看到他们,就如同看到曾经愚昧的我自己——”
  苍老的主教将报纸合上了,正色说道:“曾经,我的老师对我说,总有一日,我会成为更好的人,到时候就能够平等的看待这一切。
  可现在,这么多年的过去了,我依旧厌恶他们,是因为我知道,我心里有一部分,是和他们相同的。
  或许,是我终究难成大器吧?即便是经过了如此多年的践行和思考,一旦想到,我有可能会沦落为如此丑恶的模样,我的心中油然而生的愤恨和憎恶便无法停止。
  这同是否堕落无关。”
  他说:“只是因为我自己而已。”
  未曾想到,这位素来以严苛和正直闻名的大主教,会如此直白的袒露胸怀。就连郭守缺一时间都有些惊讶,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难道信者的心中也有野兽存在么?”
  “谁的心里都有,信与不信,都一样。”主教说,“所以,才需要秩序,需要道德,需要教训和鞭挞,以此,划分出人和野兽之间的界限。”
  郭守缺沉默的听着,仿佛明白了什么,摇头,难以认同:“如此苛刻的认知,时时刻刻的挣扎,难道不会觉得痛苦么?”
  “或许会痛苦,但这一份痛苦无可避免,这才是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人的前提。不,说不定,这一份痛苦,就是生而为人所要付出的代价呢?
  如果有朝一日,忘记了痛苦和教条,还自以为畅快和欢欣的话,恐怕就已经不知不觉沦为了兽类了吧……”
  主教伸手,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放在了桌子上。
  啪!
  一声轻响,从室内响起。
  就在他的脸上,一道细碎蜿蜒的裂缝缓缓延伸,紧接着,又是一条,就像是心中的虫子爬出来一样,如此丑陋。
  主教最后,叹息了一声:“我要走了。”
  寂静中,郭守缺看着他脸上的裂缝,神情变化:“我送送你。”
  “不用。”
  主教摇头,仿佛自嘲一笑:“冠冕堂皇了一辈子,可到最后的时候,竟然开始动摇和害怕了。万一露出什么丑态,被人看了,反而不美。”
  他缓缓的起身,向同行者颔首道别:“倘若回去之后,有人问起来我最后的形状,也请郭先生你为我美言几句吧。”
  “是你这种假正经能说出来的话啊……”
  郭守缺一叹,不再去看,只是最后端起了手中的茶杯,“走好。”
  无人回应。
  只有破碎的声音从主教的身上响起。
  那一张苍老的面孔被龟裂覆盖,骤然破碎,裂隙之后的却并非是血肉之躯,而是涌动的光芒,和耀眼的灵魂之光所缓缓浮现的威权遗物。
  那是……圣典的碎片!
  此刻,当主教抬起面孔,残存的独目望向天穹时,便有轰然巨响从万世乐土的内侧迸发。
  重启,戛然而止!
  当破碎的主教向前踏出一步的时候,便有辉煌的烈光,从万世乐土的内层升起,如此的,耀眼。
  当那一具苍老的身体在烈火中焚尽的瞬间,耀眼的烈光中,圣人的灵魂展开了双翼,踏入了万世乐土的核心之中!
  抓紧了,这稍纵即逝的瞬间!
  就在万世乐土重启,所有内外间隔失效,所有的框架和结构都彻底暴露的时候,将这一份力量,投入了地狱的最深处!
  令转动的巨轮卡死在原地。
  重启,中止!
  此刻,威光万丈的圣者迈步在深渊之上,宛如泡影一般,穿透了层层阻拦和封锁,自统治者们的身旁掠过。
  “已有之事,势必再有。已行之事,势必再行。”
  每向前一步,巨轮之上的裂隙,便深邃一分,渐渐的,刻入了万世乐土的最核心之中。
  连带着来自圣典之中的威权和力量一起!
  主教最后看了一眼震怒的统治者们,宛如毁灭者俯瞰地上的诸王那样,宣教真理。
  “汝当谨记,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黑暗之中,也不会有!
  当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崩溃的凄鸣从巨轮之中升起。
  四分五裂!
  万世乐土的轮回和循环机制,竟然在主教的面前,迅速的,分崩离析!
  已经发生的事情,必然会再次发生。
  已经有了的事情,就必然会再度出现。
  不论是善是恶,是好是坏,是创造还是毁灭……
  当野兽发现了火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奠定了蒙昧和文明的分野。
  不论多少次将火焰夺走,都会有新的火光从大地之上重燃。不论如何修改,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为之动摇。
  这就是属于人的神话和准则!
  属于人世的威权!
  此刻,它已经随着主教的灵魂一同,降临在了此处,焕发威严烈光。
  这便是他的使命!
  但此刻,就在囚笼之前,主教的脚步竟然停在了原地,看着无数锁链束缚中的槐诗,似是愕然。
  最终,释然一笑,“没想到,好不容易躲过了别人的送别,却忘记了你还在这里啊。”
  槐诗看着他,神情复杂。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让主教从这里回去,回到自己的躯壳之中,只要等待自己胜利的喜讯就好。
  可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成为英雄么?
  他为此震撼,为此钦佩,也正因为这样,才会如此的,难过……
  “难道没有其他的方法了么?”
  槐诗轻声问:“就一定要牺牲不可么?”
  “倘若要牺牲的话,还有什么人比我这样苟延残喘的老东西,还适合这样的任务呢?”
  主教回答:“况且,能够以如此老迈之躯,立下如此伟岸的功业,我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可求么?”
  看着那个年轻人的眼瞳,主教伸手,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洋溢着嘉许和鼓励,告诉他:
  “要加油啊,槐诗。你的未来,才刚刚开始呢。”
  这便是最后道别。
  他坦然的抬起头,向着黑暗中走去。
  只是,在他身后,槐诗却再无法克制胸臆中涌动的悲伤,“主教,自杀的人,是不能上天国的!”
  这是明明是你教我的话,难道如今就忘了么?
  可在黑暗中,主教回过头来,看着他。
  洒然一笑。
  “不,我要去地狱里。”
  他说:“你去天国。”
  就这样,带着人世的光焰,那个身影一步步的走进了黑暗中去,微笑着,期盼着,祝福着,再不回头。
  宛如奔赴天国那样,投入了地狱中。
  燃尽了最后的光芒。
  在他的脚下,那些铭刻在万世乐土最底层的矩阵和灾厄,迎来了悄无声息的崩溃和湮灭。
  这施舍灵魂的慈悲之中,循环崩溃!
  自此之后,万世不存!
  在这一瞬间,秩序之索迎来了最后的冲击,彻底的,灰飞烟灭!
  而就在统治者们震怒的咆哮声中,槐诗再度抬起的眼眸,冷漠的俯瞰着地狱中的一切。
  道德之索,无声哀鸣。
  迎来既定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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