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杺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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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杺莯有些虚脱地趴在皇太子身上,枕头着他的锁骨,两人都还剧烈地喘着气,皇太子将绒薄被覆在她的后背,以免她受凉,同时一手环住她的背,一边抱住她的腰,将两人的热度锁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蒙杺莯缓过劲来了,她舔舔乾燥的唇,从嘶哑刺痛的喉咙里吐出几个字:
  “我们,这样不行。”
  “为什么不行?”皇太子翻身将她压在下面,轻吻着她。他的金发大部分都黏在汗水涔涔的背上,只有少许自然垂下,好似金色的纱帘。
  “你有多久没跟兏崢练剑了?”蒙杺莯脸红了红,问。
  皇太子已经记不清了,应该有五、六日了吧,可是这对他来说却恍如隔世。这几天他和平常一样,一边去宰府留意着珞王在封郡上实行榜议制的消息有没有传出来,一边跟宗府在大婚一事上周旋着,一边还要去学堂和市场巡视,虽然忙碌,但每天他的脸上都洋溢着与以往不同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的笑容。每天从他踏出府
  邸的那一刻,他就盼着回家,是的,因为知道有所爱的人等着他,这间府邸才算是家。
  “所以啊,不能这样。”蒙杺莯推开他,不然我会更捨不得把你推给别人。她在心里补充着,“兏崢应该在外面等你了,快去吧。”
  “有你这样的妻子,想荒于政事都难。”皇太子笑了笑,依言起身穿上衣衫,“昨日收到珞王的信,他已经在郡上各地建好了榜木,邀我去看看,你想一起去吗?”
  “嗯!当然了!”蒙杺莯斩钉截铁地说。
  “你再歇一会儿,准备好了我叫你。”皇太子正弯腰穿上鞋靴,蒙杺莯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下巴枕在他的肩上,“怎么了?”他微微回头。
  “没什么,就想抱着你。”
  “我穿好衣服你才说。”皇太子嗔怪着,他转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快睡吧。”
  “嗯。”蒙杺莯又鑽回被窝,目送他离开居室。
  正在杂院替隐娘抱着一大堆已经洗好的衣物,等着晾晒的兏崢看到皇太子竟然拿着剑出现在他面前,无比惊讶,自从那天后,他已经有六日没有练剑了。
  “别说你忘了。”皇太子笑道。
  “隐娘,我去练剑了!”兏崢说着将衣物往水盆里一放,快速跑回屋里拿剑。
  “兏崢,你这孩子!”隐娘见好不容易拧乾的衣服瞬间被浸湿,嗔怒着,“殿下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前几日皇太子和蒙杺莯虽谈不上晌午才起,但还是要耳鬓廝磨到用早餐的时候才会出来,今天皇太子竟和以前一样,天刚亮就找兏崢练剑了。
  “被杺莯轰出来了。”皇太子笑了笑,然后正色道,“隐娘,我大婚之后,希望你能留在她身边。”
  听了皇太子的话,隐娘心中一阵作痛:“殿下吩咐就是,只是……”
  “你和兏崢都留下,玄泽跟着我。放心,我会做好安排。”皇太子道,“待桃莲有孕后我就会回来。”
  隐娘点点头,她已经明白这是对他们目前来说最好的方法,可是她并不乐于看到。
  皇太子恢復了以往的作息,练完剑后沐浴、用早餐,隐娘把早餐端上桌的时候忍不住跟他曝料:“殿下,昨晚啊,有个女孩来找玄泽呢。”
  “真的吗?”皇太子颇为惊奇,“那她是……”
  “不清楚呢,玄泽慌慌张张地将她拉走了,我看他的样子哪,紧张得很。”隐娘第一次看到玄泽那模样。
  “玄泽确也应该成家了。不知对方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玄泽动心。”皇太子笑问。
  “我就看了一眼,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女孩,配咱们玄泽可不亏。”隐娘颇为感慨,玄泽是晟皇一名部下的遗腹子,从小父母双亡,被晟皇收养,从那时候起玄泽就一直陪伴在皇太子身边,玄泽长皇太子五岁,与其说是主从,倒不如说他们的关係更像兄弟。
  “待我大婚之后,就会着手为玄泽安家,让他能和所爱的女子开枝散叶。”皇太子希望自己体会到的人间最极致的幸福和快乐,玄泽也能体会到。
  斋夫
  玄泽每天都会比皇太子早到,先替他筛选一遍将要批审的捲案,然后根据紧急和重要程度分时呈给他,此时他已经在宰府伏案处理政事了。
  当皇太子到时,玄泽正手持毫笔,盯着一张捲轴出神。
  “玄泽。”皇太子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殿下。”玄泽起身。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皇太子正色道。
  “我?不,没有……”玄泽不知皇太子所言何事,顿时涨红了脸,囁嚅着,却不知自己应该解释何事,皇太子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不忍戏弄他,笑道:
  “我听说昨晚有个女孩来找你?”
  “不!没,……”玄泽否认的话脱口而出,话出口后才想到皇太子既然这么问肯定是已经确认的事,而他的否认也看起来很是奇怪,他急忙改口,“我跟她并不熟悉,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来找我。”
  皇太子知道玄泽的生活单调,几乎每天都是在府邸和宰府之间两点一线,很少离开皇都的第二层,只是在建学堂和市场时去过第四和第五层,他原以为那个女孩是他
  那时候认识的,没想到他竟如此快速地撇清了他们的关係,也让皇太子觉得有些奇怪:“那是我误会了。”不管是他误会,还是玄泽有什么难言之隐,他都不便再追问下去。
  “殿下,”玄泽向前跨上两步,留意到周围没人后,悄声道,“我听士侍们说已经有数日没有收到珞王郡的缮相们呈报的郡志了,他们差翔鼠送去的询函亦没有回音,已经有人起疑了。”他知道珞王为在郡上建立榜议制,而将缮相们软禁起来一事,在士侍、次相们的疑虑中,他帮着打了不少掩护,现在看来快要瞒不下去了。
  “我今日就会带着杺莯去珞王那里看看,你再帮我们拖延两日。”
  “离殿下大婚只有五日了,现在离开恐怕会让少辅心存不满。”玄泽不建议这么做。
  “就让他知道吧。”皇太子不以为意,“这里就劳你照看了。”
  “可是……”玄泽还想说什么,皇太子打断了他:
  “我知你担心与少辅的联姻,但既然他的目的是让桃莲成为我的正妻,我也已经答应,那这个联姻就不会如此脆弱。这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婚姻而已。”皇太子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有多在乎少辅的想法,一是这场婚姻并非他的本意,二是他当然不甘永远受制于少辅,所以应该要让少辅知道,大家只是各取所需,地位是对等的,他并不欠他什么。
  “但据我所知,少辅希望殿下独宠桃莲小姐。”玄泽道。
  “你知这不可能。”皇太子冷冷一笑,“娶桃莲为正妻已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待她有孕后我就会回杺莯身边。”
  “若是如此,少辅恐不能保证对殿下的支持。”
  皇太子的眉头已经少见地拧了起来,他没有将心中的疑虑说出,只是道:“待我回来再说。”他不等玄泽再说什么,已经离开了宰府,这是他第一次来了后什么也没做就离开。
  玄泽望着皇太子远去的身影,轻抿着下唇,神情黯然。
  在皇太子看来,皇都的学堂和市场都办得不错,不仅有了固定的财政收入,子民们更加嚮往由他继承皇位;若是珞王那边也能进行得顺利,兴许他并不需要再受制于少辅。虽然前路依然艰险,但他愿意披荆斩棘,然后牵着蒙杺莯的手走向光明的彼岸。
  当天傍晚,在兏崢的护卫下,皇太子和蒙杺莯到了珞王郡的首府尨城。
  皇宫
  珞王一早就收到翔鼠的飞函,知道皇太子他们要来,待内侍通传后,他出门迎接,腾玧跟在他身后:
  “皇兄。”他说着瞥了一眼穿着侍童衣服的蒙杺莯。
  “我们来的时候看到路边立了不少榜木,只有少许写了议文,子民对榜木的接受度不高吗?”皇太子问。
  “榜木虽然立起来了,但大家都担心会因言获罪,现在只有极少的人书写,所书的也都是小事。”珞王道。
  “什么样的小事?”蒙杺莯插嘴问。
  “房子漏雨啊、路面不平啊什么的,珞賁军已经弄好了。”腾玧代珞王回答,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唯一一条与殿下有关的是建议殿下穿银色的轻鎧,说是他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老穿深色的衫袍。”
  “提这条建议的多半是女子。”皇太子笑道。
  “我们查过了,是一位衣匠,四十多岁的女人。”腾玧道。
  “我已请她帮我制了一件银鎧,明天就会送到王府。”珞王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有些无奈,他知道,若是连这样的要求也拒绝的话,榜议制的推行会更加艰难。
  “大家已经开始接受了,再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知道你是真的会尊重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胆子才会越来越大。”皇太子讚许地点头。
  “鉅子已经选好了吗?”蒙杺莯问。
  “初议鉅子全部推选完成,庭议鉅子目前只有皇都和七座小城推选了十四人,镇、村还在復选阶段,过两日应有结果。”珞王道,“那十四名庭议鉅子我都见过了,现在让他们暂留尨城。”至于这十四人品行操守如何,他目前无法判断,所以未加评价。
  “你手下的缮相呢?”皇太子又问。
  “少尉补试图逃走,被我射杀;少师补想向宰府通风报信,也被我斩下双腕。馀下的七人现在老实多了。”
  “没有经过审判就杀人,你这样不合法!”蒙杺莯皱眉道。
  “法?我就是法!”珞王瞪视着她。
  “你要实行榜议制,这种‘唯我独尊’的观念必须得改!”蒙杺莯毫不惧怕,回瞪着他:“既然已经有十四名鉅子,应该让他们参与审判,把缮相官员如何欺瞒你食粮价格一事全都公之于眾,由鉅子判定他们是否有罪,若是裁定有罪,该判什么判什么。然后你也可以顺理成章地重新任命官员。”
  “任命缮相官员可以不经过三府?”腾玧问,据他所知缮相以下官员必定是三位首相任命,蒙杺莯的说法他闻所未闻。
  “呃——,现在恐怕还不能跟他们撕破脸,”蒙杺莯细细一想,觉得这样风险太大,否定了自己的说法,“官员的任命还是应该按目前的做法,不能给三府留下口实。只是你未必一定要用他们,毕竟你最大的帮手是鉅子和直接听命于你的珞賁军。”
  “本王会怕他们出兵?”珞王冷笑着反问,“珞賁军现在有近一千人,加上驻守珞王郡的三千军士,本王已有四千馀威猛的军士。若少府军不阻拦,我替皇兄夺下皇位又何防?”只是龘堡易守难攻,就算珞王的军力是皇帝的御禁卫的一倍有馀,也未必能占到便宜。更何况在这种微妙的时刻出兵,少府不会袖手旁观。
  “勿需考虑皇位,我不愿你替我杀身成仁,更不想有人为我流血牺牲。”皇太子摇头拒绝。
  “战争所带到的伤害不可估量!和平未至绝望时期,绝不放弃和平;牺牲未至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蒙杺莯讚许地点头,“在战争中,最后受苦受难的都是底层的百姓。这不是软弱,而是悲悯!”
  “你们两个还真是琴瑟同谱。”珞王随口道。
  皇太子和蒙杺莯相视而笑,不置可否。
  “……”珞王何等聪明,已看出端倪,他别过头对腾玧道:“命内侍摆宴,我为皇兄洗尘。”
  “是。”腾玧退下。
  晚宴过后,蒙杺莯想去看珞王的雪豹,珞王和皇太子陪她去后院,远远地看着她对雪豹又搂又抱又亲,但雪豹却鬱鬱地趴在地上,不时用金瞳委屈地看着珞王,见他示意不可伤害她,就只能任她蹂躪。
  “皇兄,还有五日你就大婚了。”
  “嗯,”皇太子应着,“我已让玄泽置办了一间新宅,届时我和玄泽过去,兏崢和隐娘留下照顾她,待桃莲有孕,我就会回到她身边。”
  “这样——可以吗?”珞王沉吟着。
  “这是最好的办法。”皇太子停了停,道,“我也想和你一样不受束缚,但是不行,皇都毕竟不是封郡。不过你让我看到希望,兴许我不用受制几个大主太久。”
  “皇兄,一定要有你的亲兵。”珞王道,“有兵,我才能成事;没兵,我只能是昏王。我知皇兄宅心仁厚,不忍杀戳,但有时候,武力才是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皇太子笑了笑,觉得珞王虽说得有理,但武力却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他没有辩驳,而是转移了话题:“你以前常说待我大婚后,你再成婚。我婚期将至,你是否应该定下珞王妃的合适人选?”
  “榜议制才有起色,我还没想过成家立室。”珞王望向正挠着雪豹耳背的蒙杺莯,随即又将目光移开,失神地盯着远方。
  次日一早,那位给珞王提意见的衣匠果然将一套银鎧送来。
  这套银色的轻鎧,是用极品精曜矿精炼而成的,整套鎧甲轻盈如羽,重量仅十斤,比衫袍稍厚一些,但其坚硬程度却比寻常鎧甲强大百倍!哪怕是最出色的匠人用精曜矿铸造的兵器,也无法造成丝毫伤害。
  而且,这位衣匠的手艺堪称绝伦,鎧甲的做工精美无瑕,轻鎧的线条优雅流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珞王的完美身姿,穿上这套轻鎧后,珞王更是英姿勃发,威猛无敌,突显王者的霸气,不禁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皇太子和蒙杺莯都忍不住讚叹:
  “我时常都觉得你比我更像父亲。”的确,银鎧加上配剑,珞王混身散发着威仪之姿,颇有晟皇当年的风采。
  “嗯嗯,银色很衬你的发色和瞳色,要是平时别老是板着一张脸就更好了。”蒙杺莯跟着点赞。
  “我已命腾玧把少御补带来审问,皇兄要不要旁听?”珞王没理会她,望向皇太子。
  “嗯,我也很想知道那些缮相还做过什么。”
  很快,腾玧就将软禁的少御补带到了王府的正厅。才短短几日,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御补就像一个久病未癒的老人,虽然软禁期间,珞王并未给予他身体上的虐待,但心理上的压力令他老了十岁。
  少御补一进到正厅,就看到珞王端坐于案桌之后,不怒自威,皇太子坐在侧面的椅子上,他的旁边站着一名十五、六岁的侍童。他见皇太子也在,略微放心了些,皇太子的性情他知道,若是珞王欲对他不利,只要哀求皇太子,他肯定会心软放自己一条生路。
  “舟敬先生,你胆子很大啊。”珞王冰冷的声音撞击着墙壁。
  “下官不知殿下所说何事。”舟敬装糊涂。
  “本王只问你一次,郡上收购食粮价格是多少?”珞王目光凌厉,如一把尖刀直刺入他的心脏。
  “一石五片黄叶。”舟敬道。
  “为何郡志的帐目是一石五片橙叶?”珞王将案桌上的几个捲轴重重地拋掷在舟敬面前,虽然捲轴柔软,但打在他身上还是生生地痛。
  舟敬不疾不徐,道:“殿下,封郡如此之大,食粮如此之多,收採是需要雇佣畜兽、莾牛车、僱佣少府军协助押送,路上还有耗损,所以帐目是一石五橙。”他被软禁的这几天早就已经想好了措辞,说到这,他突然俯地趴下:“殿下,臣有罪!!”
  珞王和皇太子不知他又要演哪一出,但知道他绝不会承认自己的罪状。
  “你有什么罪?”珞王冷笑着问。
  “臣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没把这些小事报呈给殿下,臣下私以为殿下不屑于了解这些锁碎,这两载就从未向殿下言明。”舟敬将身子俯得极低,臀部翘得老高,想表明自己的忠诚。
  “哦?那是本王错怪你了?”珞王挑起眉头。
  “不不不,殿下英明,是臣下未能及时禀报殿下,是臣有罪!”
  “真是个老狐狸。”蒙杺莯悄声嘀咕着,她望向珞王,暗想他多半没辙了。
  珞王没有说话,他向候在一边的腾玧使了个眼色,腾玧走到门边打了个手势,两名军士将一人带到大厅,那人跪在舟敬旁边,舟敬一见来人,顿时大惊失色,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莉姬见过珞王殿下,皇太子殿下。”来人是一名三十来岁的女子,她的面容姣好,身段、姿色都不错,她没有理会舟敬,径自道。
  “你是什么人?与舟敬又是什么关係?”珞王自然知道她的身份,但他还是问道。
  “莉姬是一名姬娘,曾受过舟敬大人的恩宠。”莉姬说时,舟敬开始拉她的袖子,她狠狠地一扯,打开了他的手。
  “你有何要事禀报本王?”
  “回殿下,舟敬大人曾向莉姬说过郡上食粮价格实际是一石五片黄叶,而呈报给殿下的是一石五橙,足足少了十番。”
  “哦?可是舟敬先生说一石五橙是因为要雇佣畜兽、军士押运,所以才会一石五橙。”珞王用刚才舟敬的话反驳她。
  “呵呵,舟敬大人曾亲口告诉莉姬,即使需要雇佣畜兽、军士,一石所需也不过一橙。”莉姬冷笑着。
  “那还有四橙呢?”珞王问。
  “有三橙交给宰府;一橙自己留用。”
  “殿下!这个贱女人以前曾受过臣下的恩宠,后来臣下不再光顾她,她怀恨在心,才会出言污衊臣下!请殿下明鑑!!!”舟敬厉声辩驳,同时狠狠地瞪着莉姬。
  “呵呵,我胡说?那敢问大人一年的俸禄是多少?”莉姬冷笑。
  “据本王所知,是一年三十片赤叶。”珞王代舟敬回答。
  “我们姬坊每位姬娘一晚是三片绿叶,十晚则是三片黄叶,百日则是三片赤叶,
  而舟敬大人每晚到我们姬坊都是叫两位姬娘,有时候是三位,而且现在他宠着两位新来的姬娘,她们每晚是六片绿叶,还不算平时的打赏,请问舟敬大人的俸禄够吗?”莉姬如连珠炮地说,“况且舟敬大人的每位儿孙成婚,都会为他们置办一套房宅,大人有七位公子三位千金,孙子辈足有二十馀人,莉姬愚钝,敢问大人这一套宅邸所需几何?”
  “殿,殿下,那些,那些宅邸并非臣下出资,只是出面置办而已。”舟敬汗如雨下,说话也吱唔起来。
  看到舟敬的样子,蒙杺莯知道他的死穴已经被曝出来了,暗忖着:果然反腐还得靠情妇啊!
  “是吗?那你的儿孙还真是孝顺,宅邸全是写的你的名字。”珞王说着将案桌上一叠写在娟巾上的地契丢给舟敬。
  近三十馀张娟巾飘飘荡盪地如花瓣在厅堂着飞舞,但在舟敬看来,这些原本被他视为宝物的地契此时就像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刃,令他遍体冰凉。
  舟敬顿时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瘫坐在自己的小腿上,他混身颤抖着,嘴里一直嘟噥着一句话:“臣万死!臣万死!”
  蒙杺莯知道这场仗珞王赢了,她忍不住悄声对皇太子说:“你弟弟动作好快,才昨天一晚就找到了证据和证人。”
  “他前两日就找到了,只是等我们到了后才提审。”皇太子道。
  “那他昨天还喊打喊杀的?”蒙杺莯不明白了。
  “珞王向来不会透露自己的心思。”皇太子笑道,“所以我才说他做事很有分寸。”
  好吧,算他厉害。蒙杺莯暗想。
  莉姬退下后,珞王向舟敬道:
  “本王知道这么大的事,单凭你一人瞒不了本王,还有谁从旁协助?”珞王语调冰冷,“只要你如实招来,本王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审判。”
  舟敬身子抖了一下,少尉补当时就惨死在他们七位缮相面前——珞王一箭从少尉补的后脑勺射入,穿过了他的右眼,眼珠还掛在箭刃上;少师补则被砍下双腕,他的哀嚎至今还响彻他的耳畔。他知道珞王严酷,死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他急忙跪在珞王面前:“臣自知万死难辞其咎,只求殿下放过臣一家老小!不要伤及他们性命。”
  “本王放不放过他们,全凭你自己。”珞王冷冷地说。
  “皇太子殿下……”舟敬担心自己真的据实告知只会令珞王更加震怒,转而哀求皇太子。
  “只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可以保证你家人性命无忧。”皇太子道,“若你有一丝保留,恐怕你我都难以想像他们的下场会是如何。 ”他的语气虽然柔和,但话语中的威胁却比珞王更甚。
  舟敬知道大势已去,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深吸了口气,道:
  “罪臣这么做也是没办法,因罪臣每载需向宰府上贡十箱赤叶用作买官的费用。反正是要欺瞒殿下,欺瞒一片是欺瞒,欺瞒十片也是欺瞒,所以罪臣才会陆续鋌而走险。”
  “宰府任命官员向来以德、才、廉为准则。照你这么说,宰府任命官员看的却是赤叶的脸色?”珞王冷笑道。
  “各府的要求不同,宰府和宗府要的是赤叶,少府则是任人唯亲,如果不是広族之人,给再多的赤叶都求不到少府军职。”舟敬道。
  “你是负责郡上食粮採买,那其他人又如何生财?”珞王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他以前确实没想到自己的臣下全是豺狼之人。
  “少师补负责司相、士侍的培养、推荐和选拔;少傅补决定呈报什么样的郡事给殿下,有的事他可以选择呈,也可以选择不呈;宗府的油水要少很多,据罪臣所知,他们每年只需上进三箱赤叶,只有在祭典、仪式时他们才能捞到,尤其、尤其是……”舟敬说时望向皇太子,欲言又止。
  “旦说无妨。”皇太子道。
  “尤其是举办阔婚,十二名雒姬都是由宗府决定,有些官家愿意花大价钱让女儿成为雒姬。”舟敬道。
  “那我大婚时,雒姬的位置值几许?”皇太子第一次听说。
  “最少都是一箱赤叶。”
  舟敬此话一出,皇太子和珞王对望一眼,无不唏嘘。
  “皇兄只会选一位正妻,一位侍姬,选谁他已经心中有数,其他人不过是陪衬,为何价格还如此离谱?”
  “但寻常人家如何知道皇太子殿下的心思?他们都希望女儿嫁入太子府,哪怕只是侍姬。”连舟敬都不知道皇太子有如此打算,何况其他凡民? “即便如此,一箱赤叶也未必能买到雒姬的位置,据罪臣所知,郡上有两家大户已经出到两箱赤叶。听说休族族长的四女儿丑陋无比,已经出到了三箱赤叶。”反正阔婚是盲选,雒姬会从头遮到脚,宗府知道皇太子不会选其她人,所以才能瞒天过海,什么牛鬼神蛇只要给钱就上,他们只恨皇太子太过律己,不能多办几次。
  “父皇每载都会举办一次阔婚仪式,他的雒姬价值几许?”珞王问。
  “三十片赤叶,这是愿意成为雒姬的,不愿意成为雒姬,价值是五十片。”武皇昏庸无道,稍微正气点的人家都不愿意将自家女儿推入火坑,但还是有心术不正的想通过女儿入宫飞黄腾达。
  “若本王举办阔婚呢?”
  “罪臣听宗府的三位缮相私下讨论过,他们准备收五箱赤叶。”
  “为啥?”蒙杺莯好奇为什么珞王的价格会远高于皇太子。
  “皇太子殿下未必会选太多侍姬,很可能血本无归。但大家都一致认为珞王殿下迷恋女色,一定会像武皇一样,侍姬眾多,况且——”舟敬说到这拖长了声音,他抬眼看了看珞王,见他未有怒色,才敢说实话:“眾所周知,皇太子殿下的生活质朴,珞王殿下则豪奢,跟着殿下有享不尽的富贵。 ”
  “啪!!”珞王重重一掌拍在案桌上,令整间厅堂为之一震,连蒙杺莯都吓了一跳。
  “本王的心思何时由你们揣度!!”珞王厉声怒喝。
  恼羞成怒了吧!人家又没有说错!蒙杺莯心道,因为珞王给她的印象确实是如此。
  “罪臣万死!罪臣万死!”舟敬俯身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少府呢?”皇太子替舟敬解了围,“他们又如何生财?”
  “一是徵兵,他们会专找只有独子的人家发徵兵令,要想免于被徵,就得交十片赤叶,若实在交不出那么多,交五片赤叶亦可免于被派往像峒羫郡的矿洞、长野郡与异族的边境这样朝不保夕的地方;”舟敬道,“二是与其他大主勾结。前些日子,広族就与休族勾结,逼着葒遥郡牧鹿的几个部落上缴色鹿,遭到沧鹿族的反抗,広族为以儆效尤,将沧鹿族灭族,惨不忍睹。”
  “那本王郡上的少府军位又值几何?”珞王强压着怒气。
  舟敬担心自己的话又令珞王震怒,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你儘管说!本王不会怪罪!”
  “以前珞王郡的军职是个肥缺,自从木果岭有贼人落草后就不行了,少府军去剿灭了几次,死了上千人,后来死的都是挑选过的给不起赤叶的。”舟敬道。
  “看来什么都拦不住他们收钱。”蒙杺莯撇撇嘴。
  “罪臣有句话想提醒殿下:您射杀的少尉补是少辅大人的二儿子,还有少保补和少佐补是少辅大人的侄子和三女婿,若他们有不测,恐怕少辅不会善罢干休。”
  “你威胁本王?!”珞王厉声问道。
  “罪臣不敢!”
  舟敬能说的都说了,珞王让腾玧将舟敬押下,继续软禁,听候发落。
  “其实舟敬说得没错,若被少辅知道你杀了他的二儿子,恐会对你不利。我知你不怕,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事务必处理妥当。”皇太子替珞王担忧。
  “皇兄放心,我既敢杀他,定叫少府拿我没办法。”
  “什么办法?”蒙杺莯一时之间没想出来。
  珞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似乎不屑于回答她的问题。
  我什么时候又得罪他了?蒙杺莯见珞王对她再次无视,鬱闷地想。咦?我为什么要加个“又”字?
  “那你有什么打算?”皇太子也感觉到了珞王对蒙杺莯冷冷的,转移了话题。
  “遣散少府军。”珞王道,“若有人愿意留下,可以加入我的珞賁军,不愿留下绝不强求。”
  “你如何养活这么多军士?”皇太子问。
  “珞賁军现有一千人,我以十人为一队,十队为一校,十校为一尉。腾玧现在就是我的卫尉长,郡中所有荒芜的农田我已经全部收回。一队分用一井,作物缴纳三成给郡库,其馀他们自行决定是否售卖,食粮价格会在第一次庭议中发起公议,应该不低于一石三橙。”珞王道,“他们即是耕农,也是军士,平时除了耕种还要操练武艺,同时要协助鉅子做事。郡上的荒田还有很多,少府军三千人若全部归属,按一队一井
  分给他们亦不在话下。”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军士才会在短短的几日多了六百馀精壮青年。 (注:一井足够八户人家一起耕种,给予十名健壮男子已是绰绰有馀。)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蒙杺莯惊讶不已,珞王的做法相当聪明,不仅解决了荒田的问题,连同郡府的税收、军士的薪酬、城镇的治安等都一併解决了。
  “有问题?”珞王皱眉反问。
  “没有没有,相当厉害啊!连我都没想到这个方法。”蒙杺莯忘了珞王对她的无视,讚叹道。虽说榜议制是她结合了古代的榜木和现代製度融合出来的,但能触类旁通、革故鼎新,说明珞王确实能力非凡、智勇双绝。
  田地是珞王的,他把田地相当于租给军士,军士只需支付收成的三成给他作为租金,双方都没有什么成本,若是食粮价格定得合理,军士不仅可以养活自己,还能养活家人,郡府可以将收到的食粮作为战略储备亦或是换算为赤叶作为财政收入。
  收穫的食粮有七成是军士自己的,肯定会卯足了劲甩开膀子乾,而且他们的耕地本属于珞王,这样的好日子也是珞王给的,哪有理由不替他卖命?再加上他们平日耕种,能吃苦,亦不需要额外锻炼身体,只要按时操练武艺即可,平日还能协助鉅子做些类似于维护治安、帮助民眾这样的小事,可以让珞賁军的名字越来越深入民心,一举多得。
  珞王又没有理会她,对皇太子说:“目前军士人数较少,我身边只留了三队,待人数再多些,我会再分校、尉,屇时派些军士给皇兄。”他本身就武艺超群,这三十人并不承担他的护卫工作,而是精选出的读过书、明事理、辩是非、懂善恶、遵法纪之人,主要是帮他处理政事,与其说是军士,更像是他手下的官员,只是没有正式的官职,而且珞王出手向来大方,亦不会亏待他们。以后待珞賁军再发展起来,可以再从这三十人中选出卫尉长,亦或是珞王重新组建郡府,这些人都可以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你真的很让我吃惊。”连和珞王同住十载的皇太子都没想到他不仅能在短短的几日能将荒田、军士、郡府、榜议、鉅子等事解决,而且办得如此妥当、漂亮。
  “嗯嗯,看来你不是只会沉迷女色,还非常睿智特达、谋略过人!”蒙杺莯点头同意,由衷地说,只是她的称讚有些怪怪的。
  “本王是什么样的人,与你没半分关係。”珞王果然生气了,冷视着她。
  蒙杺莯听他这么说,也生起气来,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处处针对自己:“没关係就没关係!你们自己聊!”她不想再呆下去,怒气冲冲地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皇太子站起身想追出去,却见珞王已经向腾玧使了眼色,腾玧会意,迅速跟上她。皇太子见有腾玧在,放心了些,他转头向珞王道:“若是杺莯有什么得罪之处,我替她向你赔不是。”
  其实连他也觉得珞王的发怒有些莫名其妙——珞王对人虽然冷淡、疏离,但他应该并不讨厌蒙杺莯,尤其是他们一起在珞王郡的那些天,两人的相处基本还算融洽,否则数日前在皇都,珞王不会把她带回王府,更不会特意差人送来羬羊肉和鹿畈藎,而且那天之后他们又没见过面,就算蒙杺莯的话有些怪怪的,也不至于对她如此敌视。
  “皇兄,你爱她吗?”珞王虽明知答案,但还是问道。
  皇太子坚定地点点头:“如果可以,我想每天都抱着她入眠,又和她一起醒来。”说到这,他垂下眼瞼,他知道自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每当想到五日后他必须娶一个他并不爱的女人为正妻,他就很想带着她远走高飞。
  “你们已经——”珞王记得上次在珞王府,皇太子还说不确定她是否愿意做他的侍姬,他原以为他们并没有什么进展,现在看来……。
  其实昨晚珞王就从他们的神情中察觉到了,现在听皇太子亲口承认,他更加觉得心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大块,却无法向挖走的人发火,只能迁怒于被挖走的那块心。但他清楚那块心并没有什么错,它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佔据了一块重要的位置。
  皇太子微微点头:“其实我有私心,我想让她生下第一个孩子。”立长是确立未来皇位继承人的一个重要标准,母也能凭子贵。
  “既然如此,为何不拒绝那桩联姻?少辅是什么人,皇兄应该很清楚。跟不义之人联姻,恐对皇兄无益。”
  “我知道。”皇太子叹了口气,“也许是无益,但只要少辅不阻碍你我,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说到这,他担忧地看着珞王:“我真的很担心他会对你不利!而你现在羽翼未丰……”
  单是在珞王郡的少府军就有三千人,而珞賁军才一千人,就算珞王将郡上的少府军全部收编,但旁边的峒羫郡有少府军一万人,皇都亦有五千人,葒遥郡少些,只有两千人,长野郡最多,有三万人。加上珞王郡一马平川,易攻难守,即使珞賁军勇猛,恐也是双拳难敌四掌。
  “皇兄勿需担心,这次我和你们一起回皇都,正好观礼你的大婚。”珞王并不是莽撞行事,早就想好了对策。
  “可是……”皇太子沉吟着。皇都是少辅的大本营,若处理不好,恐怕有去无回。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珞王说着,话峰一转,“放心,我不会再为难她。”
  皇太子见他主意已决,只得点点头。
  与此同时,蒙杺莯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厅堂,腾玧迈着大长腿,很快追上她:“小兄弟,你去哪?”每次他见蒙杺莯,她不是穿着畜兽的麻製衣,就是穿着侍童的衫袍,一副男装打扮,令他至今还没发觉她是女孩子。
  “你们家珞王讨厌死了!!”蒙杺莯愤愤地叫着,“我踩他尾巴了吗??他说话干嘛那么难听??若不是他哥,我才更不想跟他有半分关係才对!!!”
  腾玧跟在她后面,任她怒吼着发洩心中的不忿。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腾玧已是更加佩服珞王,觉得他不仅武艺卓群,还足智多谋,在短短的几日就能将原本混乱不堪的珞王郡变得井然有序,他对人虽冷了些,但性情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乖张怪戾。所以珞王对蒙杺莯的态度令腾玧也觉得奇怪——他跟随珞王虽时日不多,但知道他并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况且上次蒙杺莯在皇都的珞王府中因晚餐一事顶撞他,也没见他生气啊,怎么今天的态度如此急转直下。
  “你只是一个侍童,这么说珞王殿下不好吧?”腾玧不知如何替珞王说话,只能提醒着蒙杺莯她的身份卑微,不能以下犯上。
  “你没见他怎么说我吗?我怎么就不能说他了??”蒙杺莯还在气头上,“做郡王了不起吗?就这么看不起别人??”
  “珞王殿下并没有看不起人,他吃什么,府中的其他人也跟着吃什么,俸禄比别人给得多,虽然不苟言笑,但不算难相处。”腾玧是个粗人,不会说漂亮话,他说的句句发自肺腑。
  “你拿他的钱当然替他说话了!!”蒙杺莯听不进去,她停了下来,回过头,见皇太子没追上来,又生起他的气来:“兄弟就是兄弟!我始终是外人!!”
  “你只是个侍童,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腾玧更加奇怪了,说到这,他突然想到以前听过皇太子的一些传闻:“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皇太子的孌童?!”
  “孌你妹啊!!我是女的!!”蒙杺莯气得直跺脚。
  “哈?!”腾玧怔怔地看着她,一脸难以置信。
  “不跟你说了!气死我了!!”蒙杺莯气鼓鼓地转身往她和皇太子的房间走去,准备收拾东西,回皇都了。
  等等,她是女的? !腾玧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细细回想着:第一次见珞王时,他说自己叫蒙杺莯;上次在皇都,珞王一看到她就主动跟她打招呼,还将脸上花成一团的她带回府邸;现在回想起来,蒙杺莯想给雪豹取名字时,珞王说的那番话其实应该是在暗示她什么吧?另外,她因餐食一事误会、顶撞珞王时,他虽没有解释,但也没有生气。对了,更重要的是,珞王以前从不挑侍寝的婢姬,但他最近都很宠一个叫漫姬的女孩,这名婢姬是深发深瞳,她的青丝还是被珞王亲手斩下,而蒙杺莯也是短发……。
  想到这些,腾玧脑子一热,在心里叫道:我的天! !我发现了什么? !
  腾玧回到厅堂,皇太子已经离开了,珞王正对一名内侍交待着:“把漫姬送出府,给她二十片赤叶。”
  “漫姬?!”内侍吃惊不小,珞王近日都独宠漫姬,他们都以为她会升为侍姬,没想到他竟突然要将她送出府? !
  “不要让本王说第二次。”珞王已经不耐烦了。
  “是。”内侍只得应声退下。
  “殿下。”腾玧已经猜到了珞王的心思,却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气。
  “什么事?”珞王语气生硬地问。
  “她已经回房了。”腾玧道。
  “哼,与我何干?”珞王冷哼一声。
  珞王殿下这性格还真是彆扭啊。腾玧在心里叹道,难怪人家会生气了,谁能看出他的心思?
  但这才是珞王行为反常的唯一解释。
  此时皇太子已经回到房间,见蒙杺莯正气乎乎地将衣服丢进布袋中,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生气了?”皇太子一把抱起她,明知故问。
  “你常说他有分寸,这能叫有分寸吗?而且你弟弟这么对我,你都不帮我!”蒙杺莯更气的是这个。
  “你想我怎么帮你?”皇太子笑着反问。
  “骂他啊!就说:这是你嫂子!说话放尊重点!”
  “还有吗?”
  “还有他杀了我的小鹿,也没道歉!”蒙杺莯想起这档子事了。
  “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蒙杺莯想起在木果岭那晚她被珞王占了便宜,但这事她实在说不出口,“就这些还不够吗?一点都不知道尊敬长辈!我好歹也比他大辈份!!”
  “好,我带你去讨回公道。”皇太子像抱小孩一样抱着她往屋外走去。
  “等等,你想怎么讨回公道?”蒙杺莯突然叫停。
  “不是骂他吗?还有小鹿的事一起骂。 ”皇太子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她,“差点忘了,你腿上的伤没有留下疤痕,是不是也应该跟他说? ”
  “干嘛突然说这个?”蒙杺莯话一出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说我腿上的伤是因为用了他给的鹿畈藎才没留下疤痕吗?!”
  “还有羬羊肉好吃吗?”
  “才才不好吃!!”蒙杺莯涨红了脸,怒道。
  “不好吃,那回去让隐娘把馀下的都丢掉。”皇太子附合着。
  “不行!”蒙杺莯衝口而出,但随即又道,“我我不是捨不得,只是不想浪费食物。”她涨红了脸,为自己辩解。
  “那我掷还给他,然后告诉他:‘这是你嫂子,以后说话放尊重点,就算平时对她再好也不行。’这样可以了吗?”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蒙杺莯点头。皇太子抱着她又往外走了两步,蒙杺莯突然又叫停:“等等。”
  “怎么了?”
  “……,还是算了。”在皇太子的提醒下,蒙杺莯已经想起了珞王对她的好,也不那么生气了,却不愿就这么妥协,“反正我以后不会再跟他说话!!”她强调着。
  “那还生我的气吗?”皇太子见她想明白了,笑问。
  “我没生你的气。”蒙杺莯的脸红了红。
  “真的没有?”
  “……,你应该当外交大臣才对!肯定能拿诺贝尔和平奖!”蒙杺莯哪里还气得起来?
  “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应该是没有生气了吧。”皇太子将她放下,“珞王的性子是有些古怪,既然你比他大辈分,就不要跟小辈计较了。”
  “好吧,我就当他大姨夫来了,不跟他计较。”
  “谁是大姨夫?”皇太子不明就理。
  “呃——,当我没说。”蒙杺莯无法跟他解释。
  “珞王说会跟我们一起回皇都,如果你不愿意,我们明天提前走。”珞王还有政事缠身,需要再多等两日,皇太子原本也打算多呆两日,想四处走走,亲眼看看现在珞王郡的改变。
  蒙杺莯摇摇头:“我没事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到附近看看。”
  “嗯。”皇太子吻了吻她的额头,“若你不想留下就告诉我,我不想你不开心。”还有五日他就大婚了,而她只能做他的侍姬,他不想最后这几日还令她心情不畅。
  珞王动作迅速,次日就召集开了第一次庭议,将九位缮相平日的所作所为向鉅子公佈,经过半日的讨论,鉅子们一致判定将八位缮相判处绞首示眾,没收非法所得充归郡库,只要他们认罪就祸不至家人,八位缮相无论是人之将死,想通过说出真相来赎罪,还是不想家人被自己殃及,都纷纷在自己的认罪书上签字留印。
  同时,三千馀名少府军有两千七百人愿意留在珞王郡,被珞王收编为珞賁军,同样以一队分一井荒田,并增加了三名卫尉长,腾玧升任为统尉长。
  珞王用了两日将这些事全部办妥,在封郡巡视的皇太子和蒙杺莯也回到尨城,珞王精选了两校军士,第三日,天还没亮先让这两百名军士前往皇都,他自己则和皇太子走在后面,准备参加皇太子两日后的大婚。
  在路上,皇太子将路上的见闻告诉了珞王:
  “仅十馀日,你的封郡变化翻天覆地,大家对榜木的兴趣与日俱增,鉅子开始承担郡府的工作,珞賁军耕种之馀也有操练,荒田的问题亦完美解决。昨天杺莯还在夸你,杺莯,你是怎么说来着?”皇太子低头问与他同乘一骑的蒙杺莯。
  “不记得了。”蒙杺莯知道他想缓和自己和珞王的关係,但她并不想轻易地表现自己已经原谅他了,不然显得她的大度很廉价。
  “该不会是昏庸暴虐、荼毒全郡之类的吧?”珞王悠悠地说。
  “我没这么说!”蒙杺莯马上否认,“反正比我想像得好一些。”她鼓着腮帮子,语气还是有些生硬。
  “我记得你的原话是雄才大略,威强明智。”皇太子替她说。
  “是什么意思?”珞王装听不懂。
  “就是聪明、有远见,能文能武的意思。”蒙杺莯一脸“这你都听不懂”的表情望着珞王,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眼里似笑非笑,明白他是故意这么说的,顿时涨红了脸,“我随便说说,认真你就输了!”
  “那就算我输了。”珞王丢下一句,雪豹突地往前奔去,将他们远远地甩在后面。
  “什么意思?”蒙杺莯回头望向皇太子。
  “傻瓜,珞王在向你道歉。”皇太子笑道。
  “道个歉都这么扭捏,一句‘对不起’很难讲吗?”蒙杺莯不爽地说。
  “我记得珞王初随父亲到龘堡时,母亲已生病,但她还是想画下珞王的肖像,快完成的时候,珞王好奇想看,一日他偷偷去画室,却不小心打翻了砚料,毁了画卷,那时母亲病重,已经不能再重新画一幅。我们都知道是珞王,但他一直没说,我们从没有问过。母亲去世时他也没哭,以后亦隻字未提过。只是他至今都将那副毁掉的画作悬掛在他王府的居室,哪怕上面满是污跡亦未曾取下。这就是珞王独有的道歉方式。”
  “好吧——”蒙杺莯总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莫名戳中泪点,“幸好你父亲把他带在身边,跟你一起长大。虽然个性乖戾了些,但心还不坏。”说到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也许正是因为你们感情篤厚,现在你要成家立室,他不习惯,才会对我这么大的敌意。”
  “我倒觉得不是。”皇太子淡淡一笑,却没有说出他的想法。
  蒙杺莯暗想皇太子一定是护着他才会这么说,她望向已经跑到前面很远的珞王,道:“可是他杀了郡上的九名缮相,只带两百人去皇都,不是孤身犯险吗?”
  “放心,我们已经有所安排。明早我会和他一起前往龘堡在御前与三府对峙。”皇太子道,昨晚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对策。
  “就你们两个?!”蒙杺莯不放心。
  “军士不能进入龘堡。不过,我们虽没有十成的把握,但也有九成九。”说到
  这,皇太子在她耳边道,“回到皇都,在珞王郡看到的事,都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嗯嗯,我的嘴很严的。”蒙杺莯点头,只是有些奇怪,她只与太子府邸的人相熟,而隐娘他们都是皇太子最信任的人,为何他特意如此叮嘱?
  晌午时分,皇太子一行抵达皇都,蒙杺莯注意到皇都到处都是穿着珞賁军军服的军士,她有些奇怪:“我记得珞王只派了两百人到皇都,怎么感觉两千人都不止呢?”
  “很快你就知道了。”皇太子笑了笑,和珞王对望一眼,没有明说。
  蒙杺莯想了很久都没想出结果,见他们好似不愿言明,也就作罢。三人回到了各自的府邸。
  “隐娘,玄泽呢?”皇太子一踏进府门就问隐娘。
  “在宰府呢。”隐娘答道,“这些天玄泽政事繁忙,早出晚归,我都没见他几次。”
  “我去找他。”皇太子说着望向蒙杺莯,“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我去宰府。”
  “嗯。”蒙杺莯知道他要为明天覲见武皇做准备,点头道。
  目送皇太子离开后,蒙杺莯并没有回居室,而是去了画室,她想再看看皇太子母亲的画作。
  除了她到太子府邸的第一晚,皇太子带她来看过后,蒙杺莯就没再仔细看过那些画,就连她趴在画室的地上设计榜议制、税制、法制时也没注意过,但今天她听皇太子说他母亲为珞王作画后,就想再看看。
  画室的墙上悬掛不少于百幅画,全是皇太子母亲生前所画,她只画人物,每张工笔划都记录着她最爱的人生活中的点滴。皇太子虽继承了母亲的绘画才能,但他只画风景,而且从来不装裱在墙上,仅是随意推放在角落。
  蒙杺莯背着手,从画室进门的左边开始看起,一开始,画作的线条还有些生涩,场景也很简单,画的都是一名发色淡金的女孩,然后这个女孩慢慢长大,待她十二岁左右时,身着轻鎧的晟皇出现在她的画中,他的第一幅画是侧身而立,嘴角带笑的模样与皇太子如出一辙,一头紫发垂至腰跡,他那时的年龄应该十七、八岁,俊逸又不失刚毅的脸上却已经没有一丝稚气,取而代之的是威仪之姿,珞王确实与他颇为神似;晟皇再次出现在画中时,女孩已经十六岁,接着是他们的顓婚仪式,然后就是皇太子的出生,后来越来越多的画中都是皇太子,在他一岁多时,玄泽也出现在画中,他常在他左右,陪他读书、玩耍。
  看着这一张张温馨的家庭画,蒙杺莯心中有说不出的暖意,她只恨自己没有绘画
  才能,不能像她一样将他们生活的点滴全记录下来。
  蒙杺莯一步步往旁挪动,走了几步后,她停了下来,这张画应该是在皇太子五岁时画的,是在一处庭院中,晟皇抱着皇太子,旁边站着玄泽,武皇则抱着珞王,这时的武皇虽已有些胖,但还没有现在这么夸张,画中,晟皇和武皇抱着皇太子和珞王坐在一张石桌的对面,桌面上摆着棋盘,应该是在教两位年幼的皇子对奕。这幅画之所以引起了蒙杺莯的注意,是因为她看到庭院后方的一棵树上有一隻小鸟,它有着蓝色的羽毛、彩色的翎毛和红色的鸟喙。
  嗯?凤凰君? !蒙杺莯靠近了些,因它在画上佔据的位置太小,看不出它的大小,就算不是凤凰君,也应该是木曜的稚鸟。
  “好奇怪——”蒙杺莯嘀咕着,可惜这画毕竟不是照片,应该只是皇太子的母亲看到后随手画下来的,并没有太多的细节,“木曜的稚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凤凰君又为什么会把我带到幽州?可恶,那隻小笨鸟自从在橈镇被赤妖伤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不过他说看到它飞走,应该没事。唉,好多问题想问,也许要直接问木曜星君才行。”
  这时,凤凰君在空中搧着翅膀,它的视线穿过屋顶看到蒙杺莯正紧盯着画中的蓝色小鸟,心里有一丝不安,现在它更加不敢出现在蒙杺莯面前,就算是以鸟形也不行,至少得等到适宜的时候。
  “你在看什么?”珞王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蒙杺莯身后,见她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小时候一次和父王一起到龘堡跟晟皇和皇太子对弈时的画,问。
  “你来得正好!”蒙杺莯向他招手,待他走近后指着画中的小鸟,问:“你认得这个吗?”
  “是木曜星君。”珞王一眼就认了出来。
  “木曜星君?”蒙杺莯更吃惊了,“我一直以为木曜星君是人类。”
  “这是星君的神形。”珞王再仔细看了看,道:“不过我记得那个时候的木曜星君已经很大了,那时的我仅有它下颈之高,而且它的尾部还有三根七彩尾羽。这应该是木曜一族的稚鸟。”
  “木曜星君只听命于皇帝,对吗?”蒙杺莯问,“也就是说那时候他应该是听命于晟皇的,那这只稚鸟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中有人也是穿越过来的?
  “也许是避免破坏画面,才将它画得这么小。”珞王想了想,道。
  “嗯——”蒙杺莯认真地思考着,觉得不无可能。
  “皇兄呢?”珞王想起他来的目的。
  “去宰府找玄泽了。”蒙杺莯接着又问,“你知道木曜的稚鸟为什么会把人从异世界来到幽州吗?”
  “我听说木曜星君每隔数载就会把异界的能人带来,在幽州,小到毫笔,大到文字都是从异界传来的。”珞王道。
  “啥?文字是我们那边传来的?怎么我一个字都不认识?害我花了三日才学会。”蒙杺莯说完突然想起日本的文字也是从中国传过去,亦与汉字不一样,再加上她学的是现代汉字,也许幽州的文字是通过古文的多种字体创造的。
  “三日?你知我用了多久?”
  “两日?!”蒙杺莯觉得有可能珞王的智商比她还高。
  “……,两载。”珞王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有种挫败感。
  “哈哈!”蒙杺莯笑了,“你好笨。”
  看到她如婴孩般无邪的笑容,珞王心中那根本应被他扯断的弦又被撩动了起来,他刚抬起了右手,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将手收回、握拳、垂下,他将目光从蒙杺莯身上移开,落到墙上的画上,道:“皇兄告诉你了吧?”
  “什么?”蒙杺莯不明就理。
  “我将砚料打翻,毁了先后为我画的肖像。”珞王的语气平淡,似乎并不介意她知道。
  “没、没有。他什么都没说。”蒙杺莯的脸红了,不知他为何会猜到。
  珞王看了她一眼,从她脸上就已经得出了答案,但他并没有再问下去,“既然你是木曜星君派稚鸟从异界带到幽州,就注定要助皇兄实现心中抱负。”
  “我其实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厉害,像榜议制就只是纯理论的东西,能够实现真的是靠你自己过人的胆识和魄力。”蒙杺莯并不是谦虚,而是真的这么觉得,“我给你们说的这些,其实我们那个世界读过书的人都知道,我并不特别啦!可能是因为我父母双亡,没有牵掛才会被木曜星君选上。”
  “所以你愿意为皇兄留下?”
  蒙杺莯的脸红了红,点头道:“我愿意把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他。”
  珞王看着她,有些失神地附合着:“皇兄的确值得我们这么做。”他望向脸颊还泛着红的蒙杺莯,依然难以自持心中满溢出的情感,竟不顾此时是在太子府,倏然将她
  抱起,不等她出声,就已经将她抱靠在墙上,堵住她的唇,蒙杺莯竟回应着他,她从唇跡发出细微的声音:“我要……”她轻语着,一开始很小声,慢慢地,声音由远至近,渐渐变得清晰。
  “我要那个,麻烦帮我拿一下。”蒙杺莯指着卷架最上层的捲轴,望着珞王。
  珞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她一起到了皇太子的居室,他有些气自己不争气的大脑老是想这些有的没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自己拿。”他说完转身离开了居室,避免跟她共处一室。
  “什么嘛,真小气。”蒙杺莯不满地嘀咕着,以她的个子就算踮着脚指尖触不到分毫,以前她要上层的捲轴都是皇太子帮忙拿的,她原想珞王的个子与皇太子差不多,自然不在话下,想不到他竟拒绝了。她只得提起裙摆,站在卷架上吃力地往上爬,卷架哪里承受得住她的重量?随着她爬到第三层,眼看就要碰到顶层的捲轴时,卷架竟倾斜着倒下,“啊——!!”
  “轰!!”卷架和蒙杺莯一起倒下,蒙杺莯的头重重地撞在地上,就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令她眼冒金星,神智变得恍惚起来。
  珞王听到蒙杺莯的惨叫声已经太迟了,他回屋看到她被压在卷架下,近百馀捲轴散落在各处,他无比自责,将捲架扶起,却见蒙杺莯躺在地上目光木然,一脸呆相,所幸卷架不重,应该没有大伤,只是她的鼻尖上方被架层的尖处刮到,蹭破了点皮,渗出些许腥红色的鲜血。
  珞王蹲在她面前,轻轻摇晃着她,似乎在说什么,但在此时的蒙杺莯看来,他的样子却是两个重影,只看到他嘴唇在动,却听不到他的话,似乎头被重击后,大脑正在重啟,现在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
  珞王见她一脸茫然无措,索性一把将她抱起,放在居室的床上,他抬起她的头,果然摸到后脑勺肿了一大块,所幸没有出血。
  “你怎么样?哪里痛?”珞王俯下身,轻声问。
  蒙杺莯呆呆地看着他,他的模样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平日经常在皇太子眼中看到的柔情,又或是在她面前的就是皇太子?她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费力地吐出一句:“鼻子。”她只是觉得脑袋有些肿胀,有些昏但并不痛,反而是鼻樑上像被火灼烧一般。
  “有点出血,不过没事。”珞王不知怎么想的,竟俯下身,替她将鼻樑上的血跡舔去。
  蒙杺莯感觉到他的唇和舌轻拭着她的伤处,令露出的血肉有些许刺痛,令她的脑子清楚了些,她有点懵,不知道现在是自己的幻觉还是什么。
  珞王意识到自己行为太出格,急忙起身,但舌尖的血腥味犹在。
  “怎么了?”皇太子的声音从居室的门边传来。
  珞王几乎是弹了起来,他迅速后退两步,用寻常的冰冷声线道:“她被倒下的捲架压住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皇太子急忙奔至床边,见蒙杺莯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向和他一起回来的玄泽道:“玄泽,快去叫隐娘。”
  玄泽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珞王一眼,迅速离开居室。很快,隐娘奔至床前,她将蒙杺莯的头抬起,看到她后脑的肿胀处,问:“杺莯小姐,你认得我吗?”
  “是……,隐娘?”蒙杺莯语速很慢,又有些不确定,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刚才珞王的举动,只当是自己撞到头產生的幻觉。
  “小姐有什么地方不舒服?”隐娘问。
  蒙杺莯停了一下,似乎感觉到身体的各个部位还有知觉,道:“还好。”
  隐娘不放心,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她的手和脚有一些瘀青,不过并没有伤及筋骨,鼻子上有些擦伤,但并不碍事,头可能被撞到,所幸没有流血:“我的好小姐,我去帮你熬碗定神汤。”
  皇太子俯下身轻吻了她的额头,柔声道:“你先休息。”
  蒙杺莯想点头,但弧度却很小。
  皇太子将纱帘放下,将卧室与书房隔绝,只是蒙杺莯还是可以透过薄透的纱帘看到正在书房商议的他们,可以听到他们细微的说话声。
  “玄泽,近日三府有什么动向?”皇太子问。
  “亚大人前日已经派人去了珞王郡上,昨晚回来报说珞王郡立了一种叫榜木的东西,还在推选鉅子什么的,还有珞王建立了亲属的珞賁军,亚大人昨晚已经和広大人见面了,不知说了些什么。”玄泽道,“珞王殿下,郡上发生了什么事?几位缮相都了无音讯,三府眾说纷紜,有不少人猜测他们已经被殿下……”
  “那又怎么样?”珞王冷哼一声。
  “缮相官员向来由三府任命,即使是郡王也没有权力罢免他们,若是对他们不满,只能上书三府,首相则会更换官员。但殿下真的将他们杀害,恐怕三府都不会善罢干休!”玄泽皱起眉头。
  “他们又能奈我何?”珞王冷冷一笑,“现在皇都有本王的军士。你觉得本王会畏
  于少府?!”
  “不要衝动,事情未免没有回旋的馀地。”皇太子劝道,“玄泽,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敢问珞王杀那些缮相官员的原由是什么?”玄泽问。
  “欺瞒本王。”珞王简短地说。
  “那敢问珞王殿下有何打算?”
  “你觉得呢?”珞王反问。
  “莫非殿下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替太子殿下攻下龘堡?”玄泽猜测。
  皇太子和珞王对望一眼,皇太子道:“我们并不想出此下策。你也知道,我亦无意于用这种方式登上皇位。”
  “若是无心于皇位,那是准备抢先佔领上层,挟持三府的首相和次相?”玄泽皱眉。
  “也未必会这么做。这些日子玄泽你一直在与宗府和少府商议大婚一事,你又常在宰府,多少与三府有些私交,所以我想让你做调停人。”皇太子道,“最好大事化小。”
  “宰府和宗府倒好办,但少府那边——”玄泽拖长了声音,“少府的三位缮相都还安在吗?”
  “没了。”珞王淡淡地说。
  “我记得少尉补是少辅大人的二公子,恐怕……。”玄泽再次蹙眉,他沉吟了半刻,道:“我先去探探他们的口风。”
  皇太子点头。玄泽离开后,珞王望向卧床的蒙杺莯,虽然只能透过纱帘看到她模糊的身影,但他还是踌躇了一会儿,才向皇太子告辞。
  待他们都离开后,皇太子揎开纱帘走到床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蒙杺莯睡着了,这时隐娘端着定神汤进来了:“殿下,定神汤得让小姐趁热喝。”
  “好,我知道了。”皇太子接过汤,看了看双目紧闭的蒙杺莯,不忍叫醒她,索性喝了一口,定神汤很苦,他刚啜了一小口就听到蒙杺莯问:
  “干嘛偷喝我的?”她眼带笑意地看着他。
  皇太子差点呛回去,他只得将定神汤嚥下:“我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头有点昏,只是闭目养神。”蒙杺莯坐起身,躺了一会儿后她觉得好多了,皇太子将定神汤送到她嘴边:
  “身子还有没有不适?”
  蒙杺莯的舌尖一触碰到汤汁,就忙不跌地将汤碗推开:“嗯~~,好苦!我从小就不爱喝中药,还以为这只是汤水。早知道我就不吱声,让你喝光。”
  “我可没准备喝。”皇太子笑道。
  “那你还……”说到这,蒙杺莯顿时明白了,脸红了红,“我能不能不喝嘛?我已经好多了。”
  “不行!”皇太子斩钉截铁地说,“你的后脑还肿了一块,不喝消不了肿。”
  “都怪你弟弟那个小气鬼!让他帮我拿上层的捲轴他都不肯。”蒙杺莯愤愤地说,只得将定神汤喝下,“呜——,好苦~~!”
  “……,以后你要拿什么等我回来,知道吗?”皇太子柔声道,“多喝几口就习惯了,我小时候也喝过不少。”他安慰道。
  蒙杺莯不爽地看着他一眼,索性长痛不如短痛,闭着眼睛屏着呼吸,“咕嚕咕嚕”将定神汤尽数灌进嘴里。皇太子见她喝完了,略微放心了一些,把碗移开却见她腮帮子鼓得老高:“你该不会……”他话还没说完,蒙杺莯一下扑向他,将定神汤送了一半到他嘴里。
  “夫妻本应同甘共苦,所以一人一半。”蒙杺莯调皮地笑着,“是不是很苦啊?”
  “没有,很甜。”皇太子用指腹摩娑着她的脸颊,笑道。
  “那下次隐娘为我熬的定神汤全给你喝。”
  “不用等下次。”皇太子将她抱坐在自己身上,轻吻着她。
  “你忙完了?准备好与三府对峙了吗?”蒙杺莯无不担忧地问。刚才她迷迷糊糊地听到他与珞王、玄泽的对话。
  “不用担心,我们已有万全的准备。”皇太子不知为何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蒙杺莯察觉到了。
  “没什么。”皇太子用笑容掩住了自己的一丝忧虑。
  希望我是错的。他在心里道。
  次日,皇太子穿上朝服,蒙杺莯将他送到府邸门前,依依不捨地抱着他:“我等你回来。”
  蒙杺莯知道皇太子所处的位置很尷尬——武皇一直想立自己的儿子珞王为皇太子,而皇太子亦是靠三府的据理力争才保有皇位继承权,即是说他不能得罪三府;但三府的所作所为实在人神共愤,他们也是看准武皇昏庸,皇太子又得依靠他们,才会如此为所欲为。
  而现在皇太子和珞王为了幽州的长足发展,已经开始在珞王的封郡开始一系列革新,这自然会损害三府的既得利益,再加上珞王判处九名缮相绞首示眾,已与三府彻底撕破了脸,皇太子就必须选边站。若他选珞王,三府势必与他为敌,那他将不能保有晟皇本应传给他的皇位;若他选三府,只会令他们更加猖獗,他亦将彻底沦为他们的傀儡。
  蒙杺莯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所以她很是担心,她知道以皇太子的性子是不可能背弃珞王的,即是说他将失去三府的保护屏障,将自己的性命交与早就看他不顺眼的武皇手上。
  “放心,不会有事的。”皇太子亲吻了她的唇。
  在蒙杺莯的注视下,皇太子跨上九色鹿,前往龘堡。珞王已经在堡门前等着他了,两人并肩走上木桥,进入堡内。
  大殿之上,武皇端坐于九层台阶上的琉璃椅,三府九公则分立两旁。皇太子和珞王进入大殿时,少辅和他手下的三名次相都用敌意的目光瞪着珞王,珞王毫不畏惧,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
  “我儿,刚刚三位首相说你带了数千名军士进入皇都?”武皇说话了,他说话时系在紫须的金铃发出叮铃声,所幸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倒也无碍。
  果然。皇太子暗忖。
  “数千名?”珞王冷冷一笑,“父皇,儿臣为观礼皇兄的大婚仪式,带了五十名贴身护卫到皇都,怎么从诸位大人的嘴中就变成数千?”他说着用蔑视一切的眼神直视着三位首相。
  “昨日皇都中四处可见穿着‘珞賁军’军服的军士,人数绝不少于三千。”少辅没有说话,但他的官至少佐的四儿子道。
  “我与珞王同来,他的确只带了五十名军士。”皇太子替珞王作证,“更何况珞王又有何理由带那么多军士到皇都?恐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谁能找出第五十一人,本王将封郡双手送上。”珞王冷笑着。
  三府的各位大人面面相覷,他们见珞王敢如此篤定,心里没底了,这时亚纳加说话了:“恐怕有人以讹传讹,歪曲了事实。”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事没那么简单,于是将大家的视线转到缮相的失联上,“但珞王郡上的九名缮相已经有数日未有音讯,敢问珞王殿下,这是何原由?”
  “本王杀了。”珞王淡淡地说,那语气平淡地就像回答的是他有没有吃饭一样。
  “杀了?!”少辅一听,顿动雷霆之怒,他向武皇一拱手:“陛下!我少府派遣的三名缮相日夜操劳、鞠躬尽瘁!珞王毫无原由,说杀就杀!敢问珞王殿下眼中还有陛下!还有三府吗?!”他说着厉声喝问,同时用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瞪视着珞王,若不是两边还站着皇帝的御禁卫,他只恨不得现在就拔刀相向。
  “不仅如此,我宰府和宗府的缮相都惨死于珞王刀下,请陛下为死去的冤魂讨回公道!”亚纳加和宗辅跟着请命。
  “请陛下讨回公道!”九名次相全都跪在殿上,齐声道。
  “人死不能复生,三位首相想如何讨回公道?”皇太子问。珞王是皇子,皇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就算他做了再出格的事,也不可能对他判处人身上的伤害。
  “请陛下剥夺珞王殿下的皇位继承权!!”三府的十二人齐声道,看来他们早就已经商量好了。
  果然……。皇太子在心里道。
  “不行!!”武皇大吼一声,“我儿,快给三位首相诚心地道个歉,这事就这么算了罢。”自珞王之后,武皇的侍姬怀有的皇子不是胎死腹中,就是早夭,现在他只有珞王这一个成年的皇子,另外有两名庶子,分别是八岁的璐王和五岁的琍公主。但是武皇最喜爱的还是珞王,觉得他就是年轻时的自己。
  “陛下,珞王殿下虽是您的嫡长子,但先后已经逝去多载,您可以再另立皇后、新立嫡子,珞王仍可保有王爵之位,但不能再有皇位继承权。否则幽州难安!!”少辅厉声道,语气中满满的肃杀之气,竟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馀地。
  武皇见少辅的态度如此坚决,有些沉默了,是的,他的两名庶子都是同一名宠姬所生,只是珞王的母亲离逝后,出于种种原因他没有再立后。正如少辅所说,如果立
  这名侍姬为皇后,他们就是嫡子,亦能有皇位继承权,但他并不想这么做,可是若三府紧咬此事不放,恐怕他只能选择保全自己,而不是与三府对抗,否则他早就执意废掉晟皇的独子,立珞王为皇太子了。
  皇太子和珞王对望了一眼,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皇太子道:
  “若是陛下要废除珞王的皇位继承权,我愿代弟受罚,放弃皇太子之位。”
  皇太子此话一出,眾位官员哗然。
  就连对任何事都能泰然处之的亚纳加也脸色微变,他知道武皇早就将皇位寄心于珞王,他不等武皇趁势应允,急忙阻止道:“此事与皇太子殿下无关,如何能让殿下受罚?”
  “本王没有错!又何需皇兄代罚?!”珞王当然不会让皇太子这么做。
  “封郡的缮相向来是由三府任命!敢问珞王殿下又出于哪条国法郡规让他们惨死于郡上?!”少辅怒视着珞王。
  珞王面无惧色,回瞪着少辅,不卑不亢地说:“自本王到封郡后,他们就相互勾结,在採买食粮、徵兵、任命各级官员时大动手脚,招权纳贿、中饱私囊!几名小小缮相竟敢欺瞒本王两载,所以本王判处他们绞首示眾!现在想来确实是本王错了,他们只是缮相官员,就算再给他们几个熊心豹胆未必敢隻手遮天!只怕是三位首相早就知情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亦或是收了他们的好处?!”
  “殿下,这话可万万不能乱说,您封郡上的事我们怎么会知道?”宗辅急忙撇清干係。
  亚纳加用蔑视的眼神瞪了宗辅一眼,只得将语气缓和了下来:“若是缮相犯法,殿下应该通知三府,由三府自行判决。殿下这一怒之下就判他们绞首,只怕不妥。”
  “哼,交给你们?”珞王冷冷一笑,“他们已经写下了自己的罪状,交不交与你们又有何区别?”他说着从贴身处拿出几张认罪状,扬了扬,对少辅道:“令公子的认罪状你想亲眼过目吗?”
  “上面写了什么?”武皇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急迫地问道。
  “看来本王应该将他们的罪状公示天下!”珞王用凌厉的眼神环视着殿上三府的首相和次相,只有宰府的亚纳加和少府的広宏义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其他人无不低头,或是心虚地移开目光。
  “不可,”皇太子出面阻止:“九位缮相跟随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犯错想必只是一念之差,相信与他人并无干系。况且你已经让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亦没有必要再令他们的家人受到世人的指责和唾骂。”
  “是是,皇太子殿下所言极是。”连同宗辅在内的几名官员开始随声附和起来。
  “双方都有过错,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皇太子开始调和双方的矛盾,“不如这样,三府不追究珞王动用私刑,珞王亦不追究罪相们的家人协瞒之过。至于这些认罪状,亦没有必要流于世上,可有异议?”
  “全凭皇太子殿下定夺。”宰府和宗府的官员对这样的折衷之法很是满意,都迫不及待地说。相比替几个不认识的缮相官员讨公道、挣面子,还不如明哲保身来得明智。
  “少辅呢?”皇太子望向少辅,面带微笑。
  “由皇太子殿下作主。”少辅虽极不情愿,但他并不知道那些认罪状上写了什么,万一他们受不了私刑,将広族的事全都抖出来,对他们亦是不利——他虽手握天下兵权,但还是要受到舆论的製约,毕竟少府军再勇猛,也不可能堵住泱泱眾口。他的儿子、女婿、侄子已经死了,更没有必要拿活人陪葬。
  珞王将认罪状交给皇太子,皇太子让一名内侍端来火盆,当着眾人的面将九张认罪状丢入盆中,付之一炬。
  “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武皇对皇太子处理此事的方式很满意,他并不愿意废除珞王的皇位继承权,至于那些官员犯了什么错,他一点都不关心,“明日就是皇侄的大婚,宗府可有做好安排?”他很难得如此关心皇太子的事。
  “已经选好了十二名雒姬。”宗辅回道。
  “甚好甚好,这次可要好好办。”武皇点头,“若诸卿没其他事的话,就退下吧。”
  所有人退出大殿,皇太子和珞王走在最后,两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
  这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珞王先让自己的两百名穿着珞賁军的军士一早就赶到皇都,大张旗鼓、四处张扬,给人一种他带了很多人来的错觉,藉此转移三府的注意力——他们会更关心珞王带这么多人到皇都,有何图谋,而忽略去彻查缮相被杀一事。
  而在昨晚,珞王已命一百五十名军士连夜返回封郡,以免落下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把柄,藉此打了参奏他的三府一个措手不及,消弱他们的心理防线,让他们对自己的判断和信息的来源失去信心。
  皇太子则趁势了摸清三府的底牌,他之前有所意料,三府定会觉得珞王难以掌控,要剥夺他的皇位继承权,这样的话,他与桃莲成婚生子后,他们的孩子会成为第二顺位皇位继承人,所以他藉故说自己愿意放弃皇位继承权以此试探,亚纳加急忙否
  决了,这让皇太子了解到,在三府的眼里,他依然是他们的人,并没有为难他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
  珞王手上确有认罪状,但少尉补意图逃走,早已被他射于箭下,他并没有杀他的合理理由,所以他们避重就轻,在将缮相的罪状拋出后,不少官员果然开始与珞王郡的缮相们划清界限,皇太子趁势做出姿态,烧掉认罪状,此举一是让珞王免于被三府责难,让三府无法再追究缮相被杀的真实情况;二是他自知单凭这些认罪状并不能扳倒几个大主,亦无法斩断三府常年累月形成的利益锁链,何不藉此做个顺水人情,缓和珞王与他们的关係,以后大家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皇太子殿下,”宗辅在殿外等着皇太子,“明日一早,我们就派人到府邸接殿下。”
  “杺莯也要与我同去。”皇太子见他没有提到蒙杺莯,提醒着。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宗辅连声道,“明日雒姬们都会穿着同样的紫纱衫,只是桃莲小姐的紫纱衫上会用金丝镶边,请殿下留意。”
  “蒙杺莯呢?”珞王问。
  “也是金丝镶边。”
  “那皇兄如何知道谁是谁?若选错了正妃,你们担当得起?”珞王冷冷地说。
  “没关係,我认得出。”皇太子道。
  “此事关重大,请殿下务必留意。”宗辅道,“否则少辅大人那边,不能交待。”
  “桃莲是正妻,杺莯为侍姬。我知道。”皇太子垂下眼瞼,声音虽没有变化,但神情黯然。
  “殿下心明如镜,臣先行告退。”
  “皇兄……”珞王正想说什么,却被皇太子掐断了话头:
  “我们都已有所觉悟。”
  “我原想兴许这么一闹,你可不用娶桃莲。”珞王沉沉地说。
  皇太子淡然一笑,确定四下无人,方才道:“他们知不能动你分毫,这样大做文章亦不过是扫清皇位继承权的障碍。”武皇死后,皇太子继位,在他的嫡长子长大成人之前,珞王始终是第二顺位皇位继承人。
  珞王顿时明白他所指,冷笑着:“看来本王挡着少辅的路了。”
  “我不会让他们轻易如愿。”皇太子道,“我不会让桃莲怀有我的子嗣。”刚刚他确认了少辅的计划后就已经改变了原本要让桃莲受孕的打算,就算蒙杺莯现在不是他的正妻,只要她的孩子是长子,她的地位就举足轻重,待时机成熟后,再立她为皇后亦不是难事。
  珞王早就知道皇太子的心意,也知道他们心属对方,但他还是心中一沉:“若桃莲未被宠幸,与你不娶无异。恐更会引起少辅的怨恨。”
  “你宠幸的婢姬不少,可有子嗣?”皇太子问道。
  珞王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桃莲不同于婢姬。”
  “我已向隐娘寻得方法,她不会知道。”
  离开龘堡,皇太子直奔府邸,远远地就看到蒙杺莯正坐在府邸门前的阶梯上双手撑着下巴,她听到鹿蹄声,转头就看到他,顿时面露喜色,提起裙摆就奔向他,皇太子不等九色鹿完全停下,翻身下鹿,在他站定的那一瞬间,蒙杺莯已经奔至他面前,两人相拥。
  “还顺利吗?”蒙杺莯用双臂环着他,十指在他后背交握,抬头问道。
  “我不是让你放心吗?我走后你一直在这里等我?”皇太子捧起她的脸膀,柔声问。
  “嗯,”蒙杺莯脸红了红,“我说过等你的。”
  皇太子正想说什么,玄泽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殿下,三府可有为难你们?”
  “玄泽,”皇太子放开了蒙杺莯,转而望向他,微笑着:“多亏你,三府与珞王已冰释前嫌。”
  “那就好,”玄泽微微舒了口气,“我还担心三府会拿此大做文章,想让珞王放弃皇位继承权。”不过在玄泽看来,珞王放弃皇位继承权,对皇太子是有益而无弊,毕竟只要珞王是第二皇位继承人,武皇就会贼心不死。
  “他们的确是这样设计的。”皇太子说着牵着蒙杺莯的手往府邸走去,玄泽走在他的身侧。
  “那你们如何破坏他们的计划?”蒙杺莯也好奇地问。
  “谈不上破坏,只是双方都退让了一步。珞王放弃将九位缮相的认罪状公之于眾,三府亦不再追究他越权判处他们绞首之事。”皇太子简短地说。
  咦?蒙杺莯在心里叫了一声,她清楚地记得少尉补欲逃走,被珞王一箭射死,所以不可能有他的认罪状,她有些奇怪地望向他,却见他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声张,蒙杺莯也懂事地没有发问。
  “算是双方平手。”玄泽道,“明日就是殿下大婚,这事能平和解决甚好、甚好。”
  “这些日子我没过问政事,全是你一手操办,真是辛苦你了。”皇太子向玄泽微笑着,“学堂和市场那边是否还顺利?”
  “都很顺利,殿下不用掛心。”玄泽道。
  “嗯嗯,玄泽办事很有效率,懂得举一反三,一点就通!”蒙杺莯想起之前自己去过学堂和市场,发现玄泽办得有声有色,一直没机会夸讚他。
  “杺莯小姐谬讚。”玄泽微微低头。
  “父亲在世时,时常夸奖玄泽聪敏智巧,每次我顽劣,都是玄泽替我隐瞒。”皇太子想起小时候的事,感叹不已,“玄泽你可还记得,我五岁那年闯下的大祸。”
  “嗯,殿下想亲眼看看汲闇森的炎壁,悄悄跟着内侍的粮车离开龘堡。”玄泽少有表情的脸也浮现出一抹微笑,“先皇和先后寻遍了整个龘堡,都没能找到殿下。”
  “那你自己怎么回去的?”蒙杺莯看过地图,知道汲闇森在幽州版图的东南角,离皇都不知有多远,就算现在让她只身一人前往,也是吃力,更何况是年仅五岁的孩童。
  “玄泽找到我的。”皇太子道,“玄泽自小就伴我左右,他最清楚我的心思。”
  “我只记得前一日内侍给殿下说过汲闇森和炎壁的典故,殿下缠着他问了很久,凑巧猜到殿下可能是想去亲眼看看星君用神力布下高约十丈的炎壁,而当天离开龘堡的只有内侍的粮车,所以才能找到殿下。而那时殿下已经快离开皇都了。”
  “那你父亲怎么惩罚你的?”蒙杺莯问。
  “父亲不知,玄泽说是他与我玩迷藏,害我躲在堡中,不敢出来,父亲便没有责难。那时玄泽也才十岁,就已经对我的过错有所担当。”皇太子望向玄泽,唇角依然上浮,眼中却百感交集。
  “殿下年幼,并不知对错,况且玄泽身为殿下的伴读,自然应对殿下的行为负全
  责。只庆幸殿下安然无恙,否则玄泽万死难辞其咎。”
  “那时我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什么,直到大了些,每每回想那次私自出堡都心有馀悸,所幸玄泽你替我隐瞒,才没有祸及他人。也许现在我依然在犯错,也许我依然在犯错时未有自知,若是如此,玄泽,你无需替我隐瞒,我亦已经不是五岁的幼童,理应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皇太子道。
  咦?蒙杺莯感觉他说的这番话另有深意,却不明就理。
  “玄泽定当全力辅佐殿下成就大业!”玄泽俯下身,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谢谢你,玄泽。”皇太子扶住玄泽的手,望着他的一双褐瞳,由衷地道谢。
  两人相视而笑,就像曾经无数次的心照不宣。
  待玄泽离开后,蒙杺莯忍不住问:“今天真的顺利吗?”
  “为什么这么问?”皇太子笑着反问。
  “总觉得,你心里有事。”蒙杺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看法。
  “也许已经不重要了。”皇太子左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右手轻抬起她的下巴:“你怕吗?明天?”
  蒙杺莯摇摇头,用右手握着他的左手,感觉着他手上的暖意从指尖传递到全身,她坚定地看着他:“一点都不。”她说完踮起脚尖,左手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皇太子也俯下身,亲吻着她的唇,“感觉到了吗?我不怕。”
  但是我怕。皇太子在心里说。虽然他替珞王和自己化解了一次危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目前还处于劣势,在几名大主面前并没有太多的话语权,甚至连婚姻大事亦不能自己作主,只能让她跟着受委屈。
  想到这些,皇太子如鱼鯁在喉,他索性抱起她,往房里走去。
  “还没到中饭时间呢!”蒙杺莯红着脸提醒着。
  “我会让隐娘送到房里。”皇太子在她耳边小声说。
  虽然已经与他共享过多次鱼水之欢,但蒙杺莯依然像第一次一样,她满脸通红,抱着他的颈项,将头埋在他的金发中,透过金发的间隙,她看到正欲出门的玄泽望着他们,更令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抱紧了他。
  这一次蒙杺莯明显感觉到皇太子有些不一样,平时他总是很温柔,生怕弄痛她,融入时的动作很轻柔,而这次他的吻有些霸道、深入时的力道更狂野,也让她跟着燃烧起来,她情难自禁地用指甲在他后背抓出了好几道白印,白印随即变红变肿,就像一道道鞭痕。
  在种子溢满后,皇太子紧抱着蒙杺莯,双手的力道有些让她喘不过气,她伸出手,扯了扯他的金发:“你今天心里真的有事。”
  “我弄痛你了?”皇太子的力道放松了些,他拢了拢她被汗水黏住的刘海,问。
  蒙杺莯脸色泛红,她摇摇头:“告诉我,怎么了?”
  皇太子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转口:“我想让你尽快怀上我们的孩子。”
  “不是说……”蒙杺莯正想说什么,唇就被他堵上了。
  “这件事不许违忤。”皇太子在她唇边道。
  “我听隐娘说,我刚有天癸,未必很快能怀上孩子。 ”蒙杺莯望着他,“而且,我担心自己不能做一个好母亲。我、我有点怕。 ”她说着将头埋在他的胸间,她还不到十六岁啊,在这个年纪就品嚐禁果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还要生孩子?!
  “相信我,你会是一个好母亲的。”皇太子抬起她的下巴,先吻了她的额头,然后滑过她的鼻子,最后是朱唇,在一阵深吻后,他用如碧潭般的绿眸看着她,“就算我必须娶别的女人,我孩子的母亲也只能是你。”
  蒙杺莯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但也令她更加担心,她不由地抱紧了他。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皇太子感觉到她在为自己担忧,在她耳畔轻声道。
  次日,天刚麻麻亮,宗府的官员就来接皇太子和蒙杺莯,在进入龘堡后,因两人需要到不同的地方沐浴、更衣,在分别前,皇太子吻了吻她的头顶,吸入她的发香:“呆会儿我会先拉你出列。”
  “嗯。”蒙杺莯点头。
  宗辅领着皇太子往右边走,前往举行仪式的式坛。
  这座式坛是皇族举行各项重大仪式的地方,除了婚礼,还有皇子的成人礼、命名仪式等都在这里举行。式坛在三级阶梯之上,由金银两色相间的耀石堆砌而成,相比
  皇帝议事的大殿,多了几分华贵和庄重。
  阔婚开始时,先由宗辅念上一段楔文,大抵意思是皇子的婚姻受天神祝福云云,然后皇子需祭天拜地谢祖先庇佑,接着是十二名雒姬上场,两边分立六人。此时乐鼓声起,皇子分别要走过每一位雒姬,以确保她们的机会都是均等的,待乐鼓声停止后,皇子方才选择,他拉着谁的手出列,谁就是侍姬,在被选中的侍姬中,他吻了谁的额头,谁就是正妻,正妻只有一名,侍姬则不限,全由皇子自行决定。皇子决定完后,会当眾揭开他选出的女子的面纱,然后带着她们再次拜谢天地先皇先后庇佑,仪式就算完成。
  宗府的少典则领着蒙杺莯七弯八拐去了一处小院的一个房间,早就候在这里的两名婢姬先服侍她沐浴,并替她换上仪式用的一套紫纱衫,将她从头遮到脚。这套紫纱衫柔软丝滑,由金丝镶边,尊贵无比。
  蒙杺莯原以为戴上面纱后会看不到外面,没想到视线只是多了一层紫雾,并不碍事,而从外面却看不到她的相貌,她暗暗感叹绸缎的材质如此先进,有些像现世的单透镜。
  准备完毕后,少典已经等着蒙杺莯了,他带着她往院外刚走了几步,突然,少辅带着两名少府的军士挡在了他们面前:“慢着!”少辅用浑厚低沉的男音道。
  “少辅大人。”少典微微欠身。
  “她就是那隻畜兽吗?”少辅高傲地抬了抬下巴,他虽看不见蒙杺莯的样子,蒙杺莯却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满满的鄙夷。
  好久没听到有人叫我畜兽了。蒙杺莯撇撇嘴,心想。
  “是的,少辅大人。”
  “这里没你的事了,在院外等着。”少辅用命令的语气道。
  少典犹豫了一下,他回过头,看了蒙杺莯一眼,想了想,向少辅欠身:“是。”
  蒙杺莯见少典乖乖离开,知道铁定没好事。
  “听说你魅功了得,将皇太子迷得神魂颠倒?”少辅站在蒙杺莯面前,用从万米高空俯视眾生的语气问,他大概五十来岁,瞳孔橙黄,满头蓝青发色,只有两鬓和额上略有些银丝。
  “正妻是大人的千金,这点皇太子殿下很清楚,请大人放心。”蒙杺莯道。
  “本座当然知道殿下不会逆我的意,”少辅冷笑着,丝毫不避讳对皇太子的轻
  视,“但本座也不会让你这样低贱的畜兽与桃莲争宠。”
  “呃——,那你想怎样?”蒙杺莯就知道事情没这么顺利。
  少辅向身后的两名军士点了点,两人上前,向蒙杺莯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她回房间继续呆着,蒙杺莯知道他想将自己关起来,直到仪式结束。
  虽然气愤,但她并没有可以反抗的资本,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算她现在大吵大闹,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帮她,倒还不如省点力气,看有没有办法从房里逃走。
  蒙杺莯识趣地返回房间,两名军士掩上门后就听到少辅对他们叮嘱:“守在门口,在仪式结束前不能放她出来。”
  “是,大人。”
  少辅这才离开别院,别院外面早就等着一位同样身穿金丝镶边紫纱衫的女子,少辅将她带到少典面前,道:“她是我弟弟的女儿,与桃莲同岁,从小与她一起长大,两人一起嫁给皇太子才好有个照应。”
  “是。”少典不敢忤逆少辅,只得应着。
  少典带着这名女孩前往式坛,与其他十一名女孩站在后面,在皇太子祭拜天地和先祖后,才由她们走上式坛。
  这十二名女孩一一经过前来观礼的珞王身边,珞王目送着她们,直到最后一人走上式坛,仪式正式开始,他的眉头却拧在一起,带着随他一起来观礼的五名珞賁军的队长往她们来的方向走去。
  在询问了多名内侍后,珞王找到了雒姬们沐浴更衣的地方,开始一间一间别院查找,在找到第三个别院时,他看到两名少府的军士守在一间房门之外。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珞王走向他们。
  “珞王殿下。”两名军士微微低了低头,算是表达敬意,但并没有移开半步。
  “谁在里面?”珞王用凌厉地目光瞪着他们。
  蒙杺莯原本打算在房间里找出口,结果发现房里只有一个天窗,根本无法逃脱,她已经近乎绝望抱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此时却突然听到珞王的声音,顿时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生圈,她急忙起身,拍打着房门,喊道:“少辅把我关在这里。”
  “闪开!!”珞王厉喝着。
  “珞王殿下,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两名军士知道珞王不会轻易离开,胆颤地拔出了身上的配剑,珞王身后的五人见他们胆敢对王上刀剑相向,也随之拔剑,别院气氛剑拔弩张,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今天是皇兄的大婚,本王不想引起血祸。本王知你们军令在身,难以违抗,想必你们心里很清楚,单凭你们二人如何阻得了我们?”珞王晓以厉害,“人我会带走,至于你们,他们会在你们身上留下伤,但不致死,让你们可以交待。”他说着用眼神示意手下收起刀剑。
  两名军士面面相覷,觉得珞王说得极有道理,反正他们阻止不了,即能留下性命,又能向少辅交待,何必以命相拼?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收起了配剑。
  两名珞賁军士上前,狠狠地给了军士们一拳,将他们打倒在地,珞王推开门,将蒙杺莯放了出来。
  “仪式开始了吗?”蒙杺莯问珞王,“只有十一人,他会起疑的。”
  “不,有十二人,少辅必定安排了另一名広族的女子混入雒姬之中。”珞王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他领着蒙杺莯快步往式坛走去。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雒姬中?”蒙杺莯原以为雒姬被遮得严严实实,肯定不会有人发现,没想到珞王居然注意到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珞王没好气地反问。
  好吧,可能我是里面最胖的。蒙杺莯暗忖。
  珞王领着蒙杺莯走到一半时,乐鼓声突然停了,这时皇太子应该开始选侍姬了。珞王清楚地记得宗辅告诉过皇太子,蒙杺莯和桃莲都会穿着镶着金丝的紫纱衫,而队伍中确实有两名如此穿着的女子,那皇太子会依赖于宗辅的告诫直接选她们吗?他们赶去时,皇太子已经选定了怎么办?他看到这两人中没有蒙杺莯,会不会把其馀十人全都选中侍姬?另外,若他们赶到时,仪式已经结束了怎么办?
  这些问题排山倒海地向珞王袭来,而在这些眾多问题中,他最关心的只有一个,他突然站住脚,在心里问:如果皇兄没有认出你来,那……。
  珞王很想这么说,但他说不出口,他望向前方,一条是通往式坛,另一条则是通往堡外。
  也许我应该把你从这场荒唐的闹剧中带走。珞王在心里对蒙杺莯说。
  “怎么了?”蒙杺莯见他怔怔地杵在原地,索性撩起面纱,“你迷路了吗?”
  珞王转过身,见她一脸担忧地望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怀疑过他此刻的动机,已是不忍:“没有。”他这才起步往式坛的方向走去,可是每一步走向式坛的脚步就像践踏在珞王的心上,他不知道将要等待她的是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将她带入了一片黑暗,光明却在他们身后渐行渐远。
  如果仪式已经结束,我就带她走!不再踏入皇都一步!不管她和皇兄以后有多恨我,我也要这么做!珞王在心里暗暗发着誓。
  远远地看到式坛,周围站满了人,而这时皇太子还没有选出任何一人,他已经在雒姬中徘徊好些时候了,不少观礼的人在下方窃窃着,不知为何皇太子迟迟没有决断。
  珞王加快了脚步,他的心情即沉痛又如负重释,这时少佐注意到了珞王一行,他轻声叫了正在观礼的少辅。少辅见珞王竟将蒙杺莯带到了式坛,顿感不妙,他和少府的几名官员挡在珞王面前。
  “少辅这是什么意思?”珞王冷冷着问。
  “她错过了吉时,不能过去。”少辅的语调并不比珞王温暖多少。
  “若本王执意呢?”珞王拳头微握,全身满是肃杀之气。
  双方顿时剑拔弩张,几乎快要拔刀相向时,蒙杺莯扯了扯珞王的衣袖:
  “那我不过去,我就在这里。”此处是在式坛下的观礼台,也算是式坛的一部分。她知道自己若现在出现,定会坏事,她今天是否可以嫁给他都无所谓,只是不想他因此受到伤害。
  珞王见蒙杺莯这么说,有些犹豫了,这时少保道:“珞王殿下,请回您的观礼台。”这个观礼台是属于三府,珞王的观礼台在前方,位于武皇之下。
  蒙杺莯向他点头,示意不要闹得太僵,珞王只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向前方,待他离开后,少辅向身边的人示意,他们将蒙杺莯围在中间,以期望挡住皇太子的视线。
  这时,式坛上的皇太子。
  没有,一个都不是。皇太子已经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了,这十二名雒姬中没有蒙杺莯,毫无疑问,定是宗辅把她藏起来了!那他是谁也不选?还是先选了桃莲,以后再非正式地纳蒙杺莯为侍姬?
  皇太子心中像被万把利箭穿过,就算她只能屈为侍姬,还不能令少辅满足,非要将她此时站在他身边的权利都剥夺得一干二净,他就这么好对付?他们就能如此言而无信?看来,这场所谓的联姻从一开始就是他单方面的想法,在少辅眼中,他的牺牲毫无价值,若是如此,他何必轻贱自己又委屈了她?
  皇太子站在式坛上,正思考如何体面地结束这场闹剧,突然,一阵风从他身后刮来,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只见木曜星君以神形在他斜上方高空拍打着长达三丈的翼翅,翼翅扇起的风轻拂着皇太子,也让他在这阵风中闻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他转过身往下方望去,只见少府的观礼台有几名军官紧凑地围站着,因他们身材高大,并不能看清他们围着什么,此时木曜星君见皇太子已经註意到了,转身飞向木曜圣殿。
  谢谢你,木曜星君。皇太子在心里道,同时无比坚定地向式坛下方走去。
  “怎么回事?”
  “殿下这是去哪儿?”官员们议论纷纷。
  皇太子径自走向三府的观礼台,亚纳加和広宏义起身,皇太子没有理会他们,拔开少府的军官,找到了被他们围住的蒙杺莯,他牵起她的手,回到式坛。
  “你怎么知道我在下面?”被那么多高大的军官围着,原本已经心灰意冷的蒙杺莯没想到皇太子竟然还是找到了她,她又惊又喜又感动。
  “你身上全是我的味道,我怎会不知?”皇太子唇角带笑,就像找到了追寻一世的至宝。
  蒙杺莯的脸红了红,握着他的手也越发紧了。
  皇太子将蒙杺莯带回式坛后,没有再去牵其他雒姬的手,而是径自揭开了她的面纱,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吻了她的额头。
  欸? !蒙杺莯记得宗辅说过只要揭开了雒姬的面纱就表示皇太子已经选定了,可现在他只选了她一人啊,而且吻额头不是表示她是正妻吗? !她疑惑地望着他,皇太子却拉着她走向式坛前方,带着她跪下,拜谢神灵先祖。
  从皇太子找到蒙杺莯,两人跪拜,中间一气呵成,几乎令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皇太子就已经起身,高声宣布:
  “从现在起,蒙杺莯就是我的正妻。”
  少辅愤然起身,若不是亚纳加拉着他,他已经拂袖而去,皇太子直视着少辅喷着怒火的橙眸,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官员们都有些懵了,他们所知道的不是这样啊,皇太子不是应该选少辅的千金为正妻吗?
  就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珞王带头单膝跪下,将头埋下,不让人洞悉他眼中的苦楚:
  “恭贺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紧跟其后的是五名珞賁军军官,然后是前来来观礼的缮相、司相、次相以及大主、贵族一起随之跪下,最后除了少辅外,在场的所有人员都跪在地上,齐声道:
  “恭贺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已经酣睡多时的武皇被全场震耳欲聋的声音惊醒,他睁开忪忪睡眼,见皇太子已经选定了太子妃,而这名太子妃正是之前祈婚的那隻畜兽,对他的政权不会有丝毫的憾动,高声道:“好好好!阔婚仪式结束,宗辅,送皇侄回府!”他说完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挪动着肥胖的身子。
  眾多官员、金亚元休四位大主的族长、诸多中小贵族们纷纷上前向皇太子和蒙杺莯道贺,过了好久,人群才开始渐渐散去,珞王这才走上式坛,轻唤着正深情凝望着对方的两人:
  “皇兄,……。”他张了张嘴,始终吐不出“皇嫂”这两个字,只得装作不懂礼数。
  “我们这就算正式结婚了吗?”蒙杺莯抬头望着皇太子,她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对,从现在起你是我唯一的妻子。”皇太子爱怜地捏了捏她的脸蛋。
  “可是——,没关係吗?!”蒙杺莯心里尽是担忧——这么一来,皇太子和少府的联姻算是完了,不仅完了,少府很可能会与他为敌!
  “皇兄,你有何打算?”珞王知道皇太子为什么这么做,他平日韜晦,并不代表软弱可欺,更不会任人宰割却不敢吭声。
  “兵来将挡,勿需担心,大不了我不做皇太子。”皇太子笑道,语气中没有丝毫的调侃,反而是如负重释。
  “放过我吧!”珞王嘀咕着,他可不想应付那些臭老头。
  此时,三位首相在原处远远地看着还在式坛上谈笑风声的三人,宗辅战战兢兢地向少辅解释着:“広大人,我不知皇太子为何会突然打破协议,阔婚的变数多,这确实不是宗府能够掌控的。”
  “皇太子已经选定了正妻,还能再另娶正妻吗?”亚纳加问。
  “不必了!!”広宏义厉声道:“既然太子殿下看不上我広族的门风,本座又何必三番两次地恬着张老脸硬凑上去?”他说完愤然离去。
  “広大人!広大人!”宗辅想叫住他,但広宏义如何会理会他,急得他团团转:“亚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今晚到我府邸商议。”亚纳加也觉得事情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控制,变得棘手。
  他说完望向皇太子他们,皇太子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与他对视着,他的目光中早已没有了以往的恭敬与谦和,取而代之的是威严和不屈,像极了当年的晟皇。
  看来少辅这次惊醒了睡狮。亚纳加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就连他也觉得少辅的做法太过跋扈,是他将原本懂得审时度势的皇太子逼得与他们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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