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明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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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启到时,见几个宫人立在殿门外,问起姚恪,说正用晚膳,不喜人打扰,他们便退出来了。
  夏启不以为意,也没让随从跟着,自己进了殿中,却没见着人,晚膳也尚未动过。他犹豫了片刻,移步进了内殿。
  姚恪正在上药,听到脚步声仓促地回头,夏启已经到了门口。
  他一愣,起身便要行礼,原本便松散披着的中衣滑了下来,露出少年略显清瘦的肩肘,一直到背上都是一大片的淤青。
  “你受伤了?”夏启一怔。
  姚恪将中衣穿好,略有些紧张道,“并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夏启皱眉看他的伤处,“练武时伤到的?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让人给你宣太医。”
  他说着转身便要出去叫人,姚恪慌忙拉住他的衣袖,“的确只是小伤,这里有药,殿下不必传太医来了。“
  夏启顾忌着他的伤处,也不敢太挣脱,见他一脸坚持的神色,想了想道,“果真不用?“
  姚恪点头,夏启迟疑了片刻道,“那你先松开我。”
  姚恪这才意识到自己慌忙之间干了什么,匆匆放开他,退后一步又要行礼,夏启一把托住他的手,叹口气道,“你总这么拘谨干什么?”
  姚恪听他这样讲,抬头看他一眼,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不上不下地站着,夏启似乎很无奈地轻笑一声道,“先坐下吧,把药上了。“
  姚恪抿着唇,退回到床榻边坐下,却又没急着上药,微微偏过头又去瞥夏启。
  夏启正左右看书要放在哪里,对上姚恪的目光,挑眉道,“怎么了?”
  姚恪原本大概是想等夏启出去,可夏启似乎没反应过来,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反倒不好开口了,轻轻摇了摇头,褪下中衣继续抹药。
  夏启将书搁在架子上,觉得殿内灯火似乎暗了些,又拿起剪刀将蜡芯剪去一点,一回头,姚恪正拿了面铜镜反手往背中央抹药,他自己对着铜镜瞧不真切,下手没了轻重,戳着了伤处,眉头微微皱起。
  夏启看他忍痛忍得辛苦,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药瓶,“我来。”
  “殿下。”姚恪一惊,夏启已按住他的后颈不让他回头,“好了,你不要动。”
  姚恪背僵了一瞬,终于又放松下来,“多谢殿下。”
  夏启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替他将伤处抹好才道,“你不愿传太医,也该叫个内侍替你上药,伤处全在背上,自己怎么涂?”
  姚恪低头系着中衣的带子,帘帐的阴影半挡在他脸上看不清神情,半晌他才低声道,“若是让内侍来上药,只怕娘娘会知道。“
  “你怕我母后知道?”夏启问。
  “宫中诸事繁多,娘娘已经太操劳,不应再为我费心。”他似想起了什么,又对夏启道,“今日之事,也请殿下不要让娘娘知晓。”
  “你真是。”夏启叹了口气,从侧面可以看姚恪微颤的睫毛,透露出些许的紧张,终于点头道,“我答应你。”
  姚恪微微松了口气,夏启支着头想了片刻道,“那以后我来给你上药。”
  姚恪诧异地回过头,正欲再开口,却听夏启道,“放心,有我呢,定不会让母后知知晓,也不会叫你为难。”
  他笑意温和,语气却是不容姚恪再推拒的。姚恪一时有些发怔,到底什么都没说。
  夏启却也并不等他回答,只是起身将外袍递给他,温声道,“你先去用晚膳,我也回去了,等会儿让人给你送盅赤枣乌鸡汤来。”
  第15章
  当天回去,夏启便去禀了宋宜,说日后与姚恪一处用晚膳。
  宋宜原本就希望他们能亲近些,便也没多问,欣然允了。
  夏启自那以后便日日过来,替他上了药,一并用过膳再离开,待姚恪伤好,仍是如此。有时两人一起下局棋,或者姚恪练剑,夏启便执了一卷书,坐在廊下看。
  日复一日,姚恪虽然仍是沉默少言,整个人却不再像初入宫时那样拘谨又戒备,宋宜见他时也欣慰道,如今这样便好,总算有个少年人的模样。
  “这都快养成习惯了。”说着话时,傅宁辞因为站得脚麻,已经在地板上坐下,“这要是哪天不来,小孩子还吃不吃饭了?”
  容炀笑了笑,也跟着坐在他身侧。
  “你笑什么?”傅宁辞看他一眼。
  容炀朝前方抬了抬下巴,“笑你未卜先知。”
  这时白雾上的画面已经到了半年之后,姚恪这日练武回来,拿着剑还没踏进宫门,便唤了一声殿下。
  “公子,殿下方才派人穿过话了,今日不来了。”几个侍女走出来,盈盈一拜,“现在传膳吗?”
  “不来了?”姚恪脱口道,“为什么?”
  侍女摇摇头,“来人没说。”
  他顿了顿,“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我不饿,先不急着传膳了。”
  侍女依次退出去了,姚恪一时间似乎有些呆愣,不知该干什么,在门边立了片刻,才拿着剑进了内殿找了张书帖出来练字。
  一直到了月上中天,写过的宣纸堆了薄薄的一叠,一个侍女走到他身侧将灯芯挑到一边,向油灯里添了些油,“公子,已经辰正了,您写了快一个时辰了,仔细眼睛疼。”
  “辰正了?”姚恪看了眼窗外的月亮,月光透过雕花的木窗在桌案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殿下宫中......”
  他话说一半停了,抿了抿唇,“没事了,你下去吧。”
  那名侍女道了句是,转身退出去,还未到门口,又被姚恪叫住了。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侍女停住脚步。
  “去取盏灯笼来。”姚恪迟疑片刻,将手中的狼毫放下,“我想出去走走。”
  “这个时辰......”侍女低声说了一句,姚恪已经跨过她身侧的门栏走了出去,侍女匆匆跟上道,“公子,您这是去哪里?奴才派人......“
  夜间风刮得有些大,姚恪腰间的佩饰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回身接过侍女手中的灯笼,“不用跟着了,我一会儿便回来。”
  他顺着回廊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转过一个拐角,便是夏启居住的毓善殿。
  值夜的宫人远远看见有人朝这边来便探头来看,眼尖的认出了是姚恪,匆匆迎上来道,“公子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说着又朝他身后打量,“怎么也没个人跟着?”
  “我闲着没事,随意出来走走。“因为不常说谎的缘故,姚恪的面色微微发红,只是灯光昏暗也看不太出。
  “那奴才差人送公子回去?更深露重的,您小心着了凉。“
  “这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傅奕直摇头说,“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别扭。”
  “他进宫以来就谨小慎微,循规蹈矩,不常提要求时间久了就不会了。如果能一直这样倒好,不会提要求的人,才最知道怎么克制自己的欲望。”容炀淡淡地说,“无欲无求就不会出错了。”
  “人非草木,生来就有七情六欲。无欲无求?我不信。”傅宁辞扭头看他一眼,见容炀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也不知怎么了,就有些生气,“那你是无欲无求吗?”
  容炀沉默着没有说话,傅宁辞讨了个没趣,耸耸肩伸了个懒腰。容炀却忽然开了口,“我希望我是,因为我知道有人因为所求太多,犯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
  “你说谁?”傅宁辞诧异地转过头。
  容炀却已经恢复成一派泰然的模样,继续看着眼前白雾上不断变换的景象,轻声道,“你不认识他。”
  姚恪听宫人说要送他回去,一张脸愁得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好半天都不说话。
  宫人疑惑地看他一眼,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姚恪不太自然地把灯笼换了个手问,“殿下在吗?今日未曾见过……还是已经睡下了?"
  “殿下还没歇息,只是……”
  “只是怎么?”姚恪忙追问道,“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那倒不是。“宫人恭敬答道,”只是昨夜受凉,染了风寒不便见客。不过公子既然来了,不妨等一等,容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有劳了。”
  “您这是哪儿的话。”宫人回身去了,不一会儿就出来了,道,“公子请随我来吧。”
  毓善殿虽然是历代世子居所,正殿却不及关粹殿的大,内里装潢也并不奢华,只有些古朴雅致的意味在。
  姚恪跟着宫人进了内殿,宫人到了门口,便退下了。
  姚恪走进去,见夏启正拿了本书倚在床头看,他在病中,头发披散下来,落在肩头,映着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倒还不错。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冲姚恪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指了指窗户下的罗汉榻,“坐吧。”
  姚恪听话地坐下,夏启问,“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你不常来,宫人来通传,我还吃惊呢。”
  姚恪手指绕着软垫上的流苏,夏启等了等没听见他说话,又问,“是不是今日练武受伤了?还是有谁欺负你,给你委屈受了?”
  “都没有。”姚恪轻轻摇摇头,答非所问道,“我不知道殿下病了。”
  夏启一怔,片刻笑出声来,带着胸腔气动又咳嗽起来。姚恪连忙倒了半杯茶端过去,又伸手拍了拍夏启的背,慢吞吞地说,“还有十来日就立秋了,时节更替,昼暖夜寒,殿下要注意些。”
  这是原本侍女天天嘱咐他的话,后面还有一长串,姚恪一时倒只想得起这些。
  夏启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缓过劲来,看他一面严肃的模样,笑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昨日贪凉用了些拓浆,结果就病了。也不严重,喝了两副药已经快好了。母后那里我都没让人说,你倒找过来了……好了,坐回去吧,靠这么近,仔细我把病气过给你。“
  姚恪捏着茶杯,没有动。
  “嗯?”夏启拍拍他的手臂。
  “我想和殿下说说话。“姚恪轻声说。
  “坐那儿也能说呀。”夏启这样说着,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往里挪了挪让姚恪可以靠着床沿坐下。“说吧,想说什么?”
  姚恪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
  “你专程过来给我解闷呢?”夏启笑道,“不知道说什么……那我来问你好了。前些日子给你的帖子摹得如何了……”
  他们就这样说着闲话,间或有风吹过一旁的烛火,灯影映在帘帐上摇摇晃晃。夏启又问他今日几时起的,昨夜下了小雨关粹殿的桂花掉了没云云……都是些素日里琐碎的小事,倒也不觉得无聊。
  等说到晚膳都用了些什么,姚恪一下倒愣了,“……宫人说传膳的时候我不饿,后来又问了两次,一直没什么胃口就……“
  “没胃口多少也该用些。”夏启看他一眼,眉宇间满是不赞许的神色,传了人进来道,“让小厨房做碗粥,再配些清淡的小菜。”
  过来一炷香的时间,侍女便送了一碗粥,并两碟莼菜和酸笋。
  夏启已命人在床边布了张小方几方便姚恪用膳,自己仍然把刚刚放在一旁的书拿起来看。那是本史书,原已看得差不多,又翻了两页,很快便结束了。
  “去把架子上的《宗政传》拿来。”夏启将手上的书递给侍女,见姚恪盛了一勺粥在看,便道,“绿色的是荷鼻。”
  “嗯?”姚恪抬头看他,夏启又道,“前些日子毓善殿新换了庖长,以前倒是不常用这味食材。怎么样,还吃得惯吗?“
  “很清甜。“姚恪说着便顺手盛了一勺粥侧身送到夏启面前,“殿下要不要试试。”
  他这动作做得顺手,许是夜间疲乏,回过神来才发现万分不妥。布菜的侍女愣在一旁,姚恪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收场,正要往回缩,夏启已经从短暂的诧异中缓过来,伸手稳稳地托住姚恪的手腕,低头将拿勺粥吞了下去。
  “的确清甜。”夏启把木勺从姚恪手中拿过来,警示般地看了侍女一眼吩咐她去另取一把勺子来,又对姚恪笑道,“我风寒未愈,可不能把你给惹上了。”
  姚恪看他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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