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1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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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昭自低头认错,旋即解释道:“先前秦州粮草已用于战事,若各家贸然兴兵,能逼退太子自然最好。若果真开战,虽然世家占据地利,人多势众,但也未必胜负可定。如此倒不若引入清议,即便家声略有损,却也能长居于此。”
  各家兴兵,当然有可能逼退太子,但是战败四散也有可能。陆昭也觉得与其去赌八成的胜算,倒不若有十成的把握继续留在牌桌上。
  陆振于座中沉思良久,而后道:“立于不败之地,虽非胜,亦可长久。只不过为父也怕此次清议,各家恶言来势汹汹,昔日盟友或也将反目成仇。各中利害,你要心里有数,此次清议,所受攻讦最多,只怕就是你啊。”
  陆昭点头应是。说话间,雾汐隔门通报:“回靖国公,国公夫人,方才门前来报,渤海国国相王叡登门拜访,世子已去派人支应,是否要见,还请国公拿捏。”
  第257章 信仰
  自开放清议之令下达, 各家乃至行台都陆陆续续派人入都。清议名义上虽由司徒主持,但各场清议集会的大小规模和议题、甚至具体场所,都是由个人上书自请。这些议请基本不会被驳回, 而朝中也会因批准议请派人参与清议。除此之外,也有许多大大小小规模的私人集会。因此各家在清议开放后都要强争先手, 以期提前控制舆论, 避免把事情闹大。
  汉中王氏从来都是魏国门阀中的佼佼者,此次清议也是对待慎重。先前凉王妃之死与王泽之死都不算光彩之事,虽然后续王济成功站队, 王叡也在司州有所经营,但并不能掩盖掉做过的事情。前朝温峤可以说是典午存续的英杰之辈, 其从司空刘琨,自北南渡, 在多次动乱中力挽狂澜。但每每清议仍是风评不高,只因其替刘琨出使江东南下劝进时, 母亲崔氏哭诉挽留,而温峤却绝袂而行。然而到达江东后, 北方沦陷, 母亲死于战乱,温峤因途塞不能及时奔丧,因此在孝道上被人鄙薄。再加上往年欠债奔逃这些不堪, 不免被人处处攻击,难列显位。
  此次清议既然由吴淼主持,那么对各家的偏向性基本不会太大。但真正应对清议并且可以在实际施政上对清议内容加以打压亦或配合的, 却是陆昭这个录尚书事。因此汉中王氏在这个时机找上门来, 陆昭与陆振等人并不奇怪。
  王叡并非单独前来,仍带了已经
  与彭家成婚的王友, 因彭家夫人居住在此,这一次拜访也并不显得突兀。在众人寒暄过后,顾氏自带着王友小两口前往后宅礼见彭家的人。陆振则称精力不支,回房内休息。而陆昭、陆归与王叡则前往别室,准备谈论清议相关事宜。
  “如今西北、函谷关东各地奏议我也略有耳闻。”王叡命人奉上数只锦匣,“这些是各地世族奏请的议题,似乎对你我两家都不大友好。”
  王家把控益州,辐射陇西,而王叡虽然兴兵勤王不成,但是杀崔道成于司州,也是趁机打捞特捞了一把,借此把控了部分司州向西的要道。因此截获这些情报对王叡来说并不难。王妃之死与凉王之死虽然是汉中王氏自己的事,但这两件事陆昭一个是见证者,一个更是参与者,也不能说毫无瓜葛。王叡此次前来也是希望陆家与王家合作,解决这桩麻烦,如若不然,王家可能也不会吝惜把陆家也拉下水。
  陆昭将这些奏请观览了一遍,里面的确不乏揭露秦州等地土地吞兵和乡斗之事,也不乏对自己在行台与长安一些作为的批判。不过也有一些南北凉州的奏报,但这些奏报除了牵扯当年天水太守刘庄不让民众屯备粮草从而借机哄抬物价牟利一事,大部分还是针对北凉州用兵的一些怨言。仗打了那么久,民心也多思安。
  不过显然,这些奏报也都是王叡精心挑选出来的。倒不是担心王叡在此方面作假,毕竟这些奏议最终都会传至司徒府内,到时候京畿会兴起哪些流言,有哪些清议的场子,陆家作为长安真正的执掌人也都能一一知晓。所以王叡此次筛选的奏报,乃是有极强的目的性。
  陆昭在阅读了其余奏报后,心下了然,于是道:“西北用兵是大事,邓将军能毕功于一役自然是最好,这一点中枢方面不会为难。只是粮草问题,益州方面还需有所捐输。”邓钧远离北凉州,自然不会给南凉州、秦州和益州太多关注。陆昭在尚书省支持邓钧收复张掖、酒泉等失地,也是给各家一个机会,在清谈之前把不必要的麻烦解决掉。
  一家在时局中进取,许多冲突便难以避免。陆家作为领袖门户,自然要为追随者们提供庇护。借由秦州的地缘和中枢的时局切割下一块利益,而后层层分配,速度与姿态都极具进攻性。这是世族的普遍做法,但是在巩固自身利益的同时,也充满了局限性。
  如今,陆家殿中尚书府、车骑将军府与秦州刺史府三府开立,在时局中已经算是足够大的平台。诸多人才涌入,结构上自然也派系林立,这对于渐渐做大的陆家不啻于一个隐藏的危机。现下得亲信显用的,一部分是南人,一部分是囊括陇西彭氏在内的关陇世族,另一部分则是陈留王氏。
  如果仅仅考虑忠诚和依存,提拔乡党自然是最简捷有效的办法。但一旦大行此举,落在其他人的眼里只怕如同被排斥一般,非乡党人在其中会渐渐疏离。而江东本身远离京畿,依赖乡党本身在关中也不具备能量。若是兼容并包,或许表相上可以保持一个欣欣向荣的态势,但是一旦遭遇打击,由于依赖不高,离散的速度也是极其可怕,更不要说派系之间的斗来斗去。远有袁绍,近有刘裕,两者都是一时之英雄,但面对这个问题都没有能够解决,致使大业倾颓。
  早年间,陆昭曾经在面对陆冲的政治倾向的不同,就考虑需要调整利益,以统一每个人的诉求,从而保持陆家这艘大船稳妥前行。到了金城时,她也意识到世家们各有自己的算盘,中枢和地方冲突频频,每遇大事便多有推诿,甚至差点被太子和魏钰庭一手打散。于是她尝试用让各家参与兴建漕运,从而将整个西北世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如今她已录尚书事,大魏目前行政上的魁首之一,国事的分量加重,要想维持家族不堕与执政的高效,就需要打破陆家现在的权力上限。
  她也想过成立类似于贺祎那样的霸府,但这只是形式上的搭建,一个执政团体是否团结高效,内核除了利益,还有信仰。不过很遗憾,门阀执政的魏国和四分五裂的天下,本身就意味着这是一个信仰坍塌的时代。人们对皇权保有的仅仅一丝敬畏,也在一次次贺祎宫变、崔谅作乱中消磨殆尽。她在金城明楼做赋,试图号召世族们对这个世道有所担当是一次幸运的尝试。但这一时之功能够持续多久,她对此并不乐观。
  然而这次清议却让她看到了一个机会。她可以掀起一场意识形态的斗争,或许这场斗争在实利上会有所减损,但却能够将盘系在陆家身上巨大的门阀网络进行梳理,去冗存精。经历这样的斗争与清洗后,余者皆会打上浓烈的陆家印记,日后再另栖高支亦或另起炉灶,都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减少了信任成本与各方的摩擦,陆昭才能把这些世家从由来已久的门阀执政的根系中拔出,从而搭建一个自己可以掌控的更高效的执政平台。
  现在她控扼京畿,执掌禁军,加录尚书事,又有至少三州的绝对支持。即便受到物议抨击,也不会伤及根本。况且若拥有这样的资源都不能赢得这场斗争,那她也不配录这个尚书事。
  陆昭思考后道:“清议之后,司徒难免要依此议出一些大郡人选。相国若意在东,不妨早做准备,届时解下相印也能从容。”
  王叡早有出任司隶校尉之意。如今太子继位已是大局,东部的既得利益他也拿到了手,日后渤海王也会回到封国。他也不想陪着一个郡王在封国里斗豪族,继而远离中枢。但是现在元洸的人依旧驻守在洛阳金墉城,即便他得以出任司隶校尉,也是束手束脚。唯一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一个办法。
  王叡道:“清议成败其实多赖乡人,殿中尚书远离乡梓,叡愿领乡人为殿中尚书发声。”
  陆昭道:“这是一节,此外,未央宫尽毁,需要修缮,资用暂且不论,将作大匠一职,本月我要议出。行台方面,最好不要有太多异议,此事还要托尚书令玉成。”
  司徒府内,吴淼仍在批阅公文。清议开启后,不乏各地奏请,其中以扬州最多。这不难理解,苏瀛至今仍不能完全掌控扬州,与当地也难免摩擦,当地世族必然要发起清议。再加上吴国平定也有三年,南人的头面人物陆昭等人的地位也在北方日渐稳固,南人急需展示自己的机会,群情踊跃也是自然。此外上报的还有诸多乱事,譬如乡土争斗、盐田掠夺、南越侵扰等事。
  对于苏瀛,吴淼也不乏欣赏,因此这一次也想在清议上帮一些忙,不想让一个寒门子弟因为没有乡党依托,沦为政治上的牺牲品。思前想后,他写了一封建议会稽太守陆明出兵镇压南越的奏疏。如果陆明同意出战,那么苏瀛或许能够借此机会在扬州方面有所突破。如果陆明不同意,那么也会在清议上遭受攻击。
  他实在是想稍微压制陆家这个小貉子,领禁军加录尚书事,无论在何时都是权臣最完美的配置。如果任由陆昭在这个时间借由清议加以发挥,他实在不知道最后的局面会成什么样子。作为司徒,他要维护朝廷的平衡与稳定。而他今日点燃的这把火,是一定会烧到陆家身上的。
  第258章 佞幸
  在元澈离开长安后, 几场规模较小的清谈会已经陆续在长安展开,主要参与者仍是关陇世族。但由于先前以贺氏为首的关陇世族不少都在行台,一时间尚未来得及回到长安, 所以未能有效地组织起来。倒是以薛氏为首的一些关陇世族们频频发声,已经有一些言论隐隐传出, 对陆昭十分不利。
  尽管目前陆昭已集结一些支持自己的时贤在都中, 但仍谆谆告诫这些人,不要妄自奔走,厚礼结交那些都中所谓的清流名士。对方很有可能借此设计, 引诱入彀,进而以行贿等名由泼污。
  好在目前声音较大的论点都集中在太子与司徒吴淼身上, 待口水冲击完这些第一梯队的势位最高者,才轮到他们这些人挨真刀子。而那些真正对他们扔出刀子的人, 并不是身居高位的公卿,反而是那些并不得志的士人与一心只求过好日子的淳朴百姓。因此即便自己想要还手, 都要仔细斟酌词汇,避免触犯群怒。
  这些人大部分都难以通过自身来获得高位者的信息, 对于执政者的认知大多来自于口口相传与书史记载。譬如大家认为袁绍志大才疏, 隔壁村的某人被林子里的老虎咬死,这些没有人真正经历过,即便亲历也无法看到事件的所有细节与始末。这些理解都是来自于他人。这些人不得不通过清谈会、各种布告、诏书以及市井茶楼里的三言两语来认识陆昭、吴淼这些执政者。
  诚然, 这些言论都是值得推证的,但又有哪个人可以做到彻底地推证呢?这些人鸡鸣则耕,日落而休, 既没有钱财也没有时间, 而推证能力又良莠不齐。如今,长安一场场大行清谈会带来了庞大的信息量, 日日不同,时时有更。除了少数明显的泼污之外,如果这些信息对自身利益与生命产生了巨大的威胁,那么人自然会尽力考证。如若不然,姑且信之。
  因此,这一场大型舆战,注定要被偏见充斥。乱世求活已经足够沉重,压迫与斗争无处不在,人们更需要显而易见的观点与结果,这样才能在疲劳的当下获得些许轻松。世界庞大而复杂,撇掉简单的“偏见”,去追求求证复杂的“实事求是”,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经过几日的情报搜集,陆昭已经决定放弃对这些事实一一针对纠正。每个人的窗子就那么大,注意力就那么多,薛家让这些对自己不利的东西夺走了这些人的注意力,自己与其去抠这些所剩不多的注意力,倒不如在窗子本身上做文章。
  数日后,陆昭终于得到了第一个好消息。皇帝同意修缮未央宫,并且同意行台与尚书台提出由陆扩来出任将作大匠。皇帝对此修缮皇宫之事也是极为重视,未央宫毕竟与尚书、中书二省毗邻,来日行台是否倾向于归都,归都之后是否视朝能够回归到正轨,都关乎着他这个皇帝本身的权威。因此,这次皇帝也没有再做第二人选的考虑,也不等各方扯皮,直接盖章定论。
  在任命发布的第二日,陆昭便牵头批准了此次修缮的物用与人力的出调方案。修缮的资材与工料由扬州等地人家来出,但是人工则从京畿附近调。工地会管饭两顿,无家可归者,结工后会分配京郊附近的房舍和田地,余者也会领到与劳动相等的报酬。当然,捐输者也有授官、授爵、授地、授予荫户等不同的奖励政策。
  不过这样一个大动作,陆家也必须在别处有所退让。陆振请辞少府监一职,以减弱陆家对皇宫的影响,由褚胤接任此职。而陆扩在接到这一任命时也完全不拖沓,借由王襄执掌豫州之便,顺流北上,一路过关,很快便入都接手此事。与此同时,沈家、朱家、贺家等当地豪首也纷纷运输物资,遣船北上。
  很快,长安城内许多流民和当地百姓不再留恋集会的繁华与街巷的谈闻,不仅未央宫工事浩大,那些因捐输而授地的世族们同样需要在京畿附近兴建庄园,且工钱更为客观。如此一来,一部分百姓钻进了宫城内,而另一部分百姓则直接涌出了长安城。一时间,长安城内的许多清谈会和论调,都渐渐黯淡了下来。
  这些百姓聚集一处,吃住都在工地,接触的外界信息被陆家等严格把控着。不到一月,工地里便只有严谨的纪律和陆尚书政策活民的印象。
  然而大众的舆论解决掉了,那些世族之间的言论也不得不给予重视。天下世族何其多,执政者不过万一,清议的主要成员,仍是在野者。这些人对于世道的艰难,认知上并不及百姓深刻,对于维持世道的艰难,理解上也并不如高位者全面,但这些人也同样有着强烈的上位欲望。人都是利己的,公正者少之又少。能够通过不担责任地用嘴指点江山,来达到自己的利益诉求,将高位者打落下马,自己拾级而上,那自然是怎么达到目的怎么说。
  “不饮旱井不知水苦,不挑扁担不知肩痛。”居室内,陆归愤然道,“这些人不撬下几个人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清议之弊,实在可厌。”
  这几日,陆昭和王叡派去参加清议的人已经陆续有所回馈,先前众人对太子的攻击现下已经渐渐转移到陆昭这个未来太子妃的身上。现下一同参与议事的有王叡与彭耽书,庞满儿最后也决定加入其中。如今事态如烧火,陆归这边也拉来了钟长悦一同参谋。
  因有王叡在场,陆昭不得不缓和道:“清议其实也未必害大。若能有督政约束之效,也可避免执政者偏执孤行。”
  陆昭有意识避谈此节,众人也就不作张述。王叡将近日门生故旧取调的清谈内容作了整理,与陆昭这边收集的内容一并摊铺开来,内容上也颇精彩纷呈。
  王叡道:“近日清议针对尚书者,大抵执如下言论。拥兵自重、结党营私、阴蓄甲兵、谄谀、谗慝、贪冒、圈地自肥、潜怀异志,和佞幸得位。”
  王叡搜集所得和陆昭了解的情况大抵一致。拥兵自重自然是指她和兄长屯兵长安;至于结党营私则是指殿中尚书府那些世家子弟自封十烈、以党自居之事;阴蓄甲兵更不用说,地方财政和中央财政根本负担不起用兵费用,各个世家这些年来其实也都在自掏腰包招兵买马,扩大部曲;谄谀、谗慝,这种罪名,只要开口说官话,都难免会被扣上这些帽子;而贪冒则是指她与兄长联合北海公率先攻入京畿一事;至于圈地自肥,潜怀异志等罪名,基本上已是大门阀们都躲不掉的罪名。
  这些罪名大多不必考量。尤其是拥兵自重、阴蓄甲兵这种事,那些人真要发难,得罪的是所有督军事的刺史,到时候扳不倒自己,反倒惹祸上身。至于结党营私等事,如果对方真要揪住不放,那进展下去就是一场世族党争问题,两边都会深受其害,薛氏的真正着力点,应该也不会再此处。倒是最后一个佞幸得位,陆昭觉得可能会对自己影响颇大。
  不过王子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陆昭也不免有些面色悻悻。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绝非白玉无瑕,但这些确有其事的罪名一一罗列后,她也发现自己的劣迹也确实太多了些。
  钟长悦叹了口气,随后看了一眼气势已降到最低点的陆昭,补充了一句道:“余者不足论,倒是佞幸得位这个罪名,县主与将军都要时时提防。”
  佞幸一词一向是得势外戚的标配。陆归闻言也是不忿,道:“何为佞,何为幸?皇帝取妻纳妃,封职戚畹,就是佞幸得位。世家联姻,提携子侄,就是光明正大。”
  其实佞幸也并不仅仅止于外戚,宦官、寒门等因赏识简拔得位者,若不是世族圈子里的人,大多也都会以此冠名青史。党锢之祸,书青史者而未得污者,不过是小黄门山冰一人。倒并非小黄门山冰就一定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不过是世族当人魁首窦武之所亲者。
  那些之所以被称之为佞幸者,无疑是打破了世族们竞争的核心规则。无论是陆归封车骑将军于陆妍封后之时,还是陆昭任殿中尚书于封太子妃之时,都是一个以见幸帝王而打破各家共分权柄的默契。这才是世族们最不能容忍的。
  陆昭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如果对方抓住这一点死命攻击,那么原本和自己联合的世族很可能会倒戈背刺,将她清算出局。而且这么做,并不会触及以陆昭为首的西北世族联盟本身,反而会因为陆昭的倒下而腾挪出大量的权力空位,不可谓不凌厉。政治斗争到这种层面上,法理、事实都不重要了,具体罪名不重要,论证过程不必要,大家要的只是一个血淋淋的结果,而后群鸦一般去分食她的残骸。
  钟长悦深思后道:“是否可以列举史书中贤后事迹与外戚显用立功为国的事迹,散播出去,或许有效。卫青、霍去病俱是英雄,班昭续史、阴丽华也是贤后。”
  彭耽书闻言亦点头道:“吕后、窦后以黄老养民,汉祚存续中兴,多赖其功。”
  王叡小声嘀咕道:“彭尚书不如说贾南风中兴好了。”
  庞满儿也开始枯搜腹内史书,随后补充道:“班婕妤却辇之德……”
  王叡的眉毛不自然地颤了颤,随后幽幽道:“她有吗?”前几日和太子共乘立车的是谁啊。
  陆昭听着大家对自己的坦言评价和找贤后事迹的牵强附会,最终也长叹一口气道:“罢了,我知该如何做了。”
  第259章 授权
  四月初二无朝会, 薛琬回到署衙,旋即收到一封来自幕僚的密信,信中对此次清议针对陆昭的攻击情况作了总结。
  在清议持续了数天后, 随着陇山以西的世族们逐渐加入其中以及陈留王氏的投力,开始转为激烈。诚然, 薛氏等人因乡民地利之故发声渠道更多, 但接下来几次针对陆昭的舆论攻势都被有所预备地抵挡住。尤其是当有人提出佞幸这个观点后,即刻就会出现反对的声音,这些人或据理力争, 或是转而攻击陆昭那些无关痛痒的劣迹上。
  而且近几日长安城乃至京畿附近,来往行人也渐渐稀少起来。原本他们要利用这些人在人群中产生一些回回响, 可是如今人群都失散大半,攻击声音尽管再激烈, 也如石沉大海一般。
  这些消息不免让薛琬倍感消沉。他原本打算以佞幸作为狙击点,避免扩大打击面, 波及余者。但这位殿中尚书的缺点却仿佛太多了些,一旦提及此处, 便有人将言论往拥兵自重、阴蓄甲士等地方攀扯。当时这些声音虽然很大, 但大家也知道后果可能是得罪各家,因此清议时还在叫嚣批判,清议结束后这些人如同有默契一般, 皆缄口免谈。
  由于自家子弟薛芹已与李氏联姻,薛琬与薛琰也不得不想尽办法,利用清议, 针对陆昭团体进行打击。只要把陆昭这个枭首除掉, 各家争相分食陆昭的权力空位,那么那些被关在黄门北寺狱的世家子弟们就会自己争起来, 相互诬告,根本不足为惧。
  可是如今薛琬也意识到,这位已经离开长安近两年的女侍中,背后已经拥有了不容小觑的实力。能够在先手不利的情况下,让不利于自己的舆论淡出局中,这背后缜密的手段和心思,实在令人咋舌。
  然而正当薛琬慨叹时,便有属官来报,说陆昭在前往参加清议会的路上,马车被人冲撞,人已受伤,被送回宫中,宫中现已戒严。而被撞的地点,恰恰实在薛家举办的清议不远处。据说撞人者口出狂言,指责陆昭是毁国祸民者,清议当罢其政。
  “重伤回宫?”薛琬皱眉沉吟。若是陆昭回府,那么受伤或许不重,届时他们或许可以再发议论。但如今身为殿中尚书的陆昭不得不回宫戒严,那么所有人都会猜想其或有性命之忧。
  薛琬问道:“陆尚书现下伤势如何?太医令是否曾遣人去诊断?”
  “不曾。”那名属官道,“如今在殿中尚书府负责的是王谌。先前陛下也听说了此事,派了彭家的那位女尚书亲自前往探视。”
  “皇帝陛下对外怎么说?”这件事薛琬也想看看皇帝的表态。
  属官道:“陛下说,太子妃平白无故受害,必须彻查。”
  “高妙啊。”薛琬一边点头,一边沉吟。皇帝表态侧重于陆昭太子妃的身份,则把薛家和陆家的矛盾,直接引导到了其余可出选太子妃的世家身上。“先令各家不要急于发声,参加清议的人先自查一下,若不是自家子弟所为,便不要多言去担太多干系。琰郎现任着京兆尹,真出了事他是第一个逃不掉。不管这陆尚书是演的还是真的,你现在就去找京兆尹,让他即刻申请入宫,去殿中尚书府慰问。”
  说完,薛琬也放下了手头的公务,整顿好了衣冠,打算领着部分属官先前往殿中尚书府。
  然而当薛琬到达尚书府时,先行打探消息的一批人已经灰头土脸地聚在外面。不光是宫城,殿中尚书府一样戒严。此时聚在这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大部分由于是尚书台掾属,陆昭加录尚书事,执掌尚书印,许多公文都需要请陆昭批示。大家或三两而聚,或十几一群,所谈论的都是殿中尚书的身体究竟如何。
  片刻后,府门轧轧打开,王谌从一众宿卫中行出。
  “王参军,殿中尚书究竟伤势如何啊?”方才聚集在各处的人已经返回府门阶下,有人忧心忡忡,有人目光急切。
  王谌叹了一口气道:“修缮宫城官所,却遭谤议,为流民谋求生路,却被非言。殿中尚书此次乃是为我等抵挡战车啊。”
  围过来的人有不少是政令的参与者与草拟人。此次修缮宫城与京畿周围民居,实际上是皇室、世家与百姓的一次共赢。皇室有室可居,百姓谋生有路,世家们自然也在工事建造、人事安排、土地分配上拿到一些隐性红利。由于工事在京畿附近,许多关陇世族都无可避免地参与了此事,就连薛琬阵营的人也不例外。
  如果陆昭出了事,导致中枢混乱,工程拖延,那么陆扩作为将作大匠,也要承担巨大的责任。最后能够接手此事的,便是尚书台工曹与度支曹。尚书台如今大半都在行台,长安方面,唯有薛琬作为度支尚书可能出任。无疑,此事他是获利最大之人。
  此时,众人不乏偷偷瞄向站在后方的薛琬。
  薛琬见此情景,也知不得不表态发声:“今日之事,京兆尹也在彻查,我来此处也是想慰问陆尚书体中无恙否。”
  然而这样的表态落在众人眼里不过是惺惺作态,其中一人神情较为焦虑,他手里奉着不少兑票,乃是此次宫室要交与各家的朝廷的借贷证明。
  工程钱粮虽由各家捐输,但朝廷也非分文不取。这些兑票仍需尚书户曹加印,而户曹不在,他不得不辗转度支曹处,却被频频打回,现在正受世家和薛琬的夹板气,近日来也是想请求陆昭帮忙敲定此事。听闻薛琬的询问,旋即冷笑道:“薛度支慰问归慰问,来日清议,不还是要执恶言?”
  薛琬知道对方心里有怨,然而来都来了,戏也做了,也自然要贯彻到底,不然接下来的清议这些人也会将矛头指向自己。于是薛琬义正言辞道:“此次恶事,京兆尹必会彻查到底,这几日薛家也不会再举行清议集会。还请众人稍顾京兆府布告,勿纵恶人。”
  府门下,王谌淡然地看着一群人众说纷纭。陆昭的第一招已经奏效,不断形成舆论压力,逼着对方频繁表态,同时刺激着所有人参与其中。薛琬不得不因每一次的表态在随后的行事中所顾甚多,生怕言行相悖而受到清议的攻击,而这些不得已的频频发声,也会渐渐把他封装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之中。
  薛琬傍晚回到家中已然疲惫不堪,然而仍有大量的门生故旧聚集在府邸周围。京兆府也混乱不堪,毕竟陆归扔掌握长安城的宿卫兵马,薛琰生怕陆归借由此事兴兵问罪。望着府下乌压压的众人,薛琬不由得叹气道:“明日起,暂取消所有清议集会,所有人随我上书皇帝陛下,下诏勉慰陆侍中,或可令其转任光禄勋,暂免病重思劳。”随后辞去众人,转入府内。
  树影下,薛琬静静擦拭额头上的薄汗,对方一连串的逼问实在让他猝不及防。不过,他也并非任人玩弄之辈。陆昭此举最大漏洞就是病情或许不真,只要他明日施压逼迫,陆昭为了保住权位就不得不出面辟谣。届时众人也能看出此事的破绽,陆昭本人也逃不掉一个伪诈的恶名。
  次日,薛琬将早已准备好的奏疏携带,登上牛车。然而看到比往日热闹许多的街巷也意识到今日的不寻常。他旋即命人停车询问,闻言后面色大变。
  这些人即将前往京中的大小寺庙祈福,而寺庙附近也举办了数场清议集会,议题则是薛琬曾为崔谅捐输粮草,是否还有资格担任度支。因陆昭出事,这些百姓俱不知台中风向将会如何,他们不知道在未央宫参与修缮的家人是否会因此失去仅有的谋生之路。因此在坊间经过集会讨论后,纷纷去寺庙祈福,也是祈求朝廷不要罢免陆昭。而各家也借着百姓蜂拥于各个寺庙,为了让自己能够脱颖而出,大肆举办集会,为陆昭发声,借此获取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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