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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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道钟声之后。
  群山皆寂,一浑厚低沉的声音响彻天地,问道:
  “后生,你为何执剑?”
  人族先辈意志所化的虚影,背过身在虚空中漫行,追风赶月,潇洒狂放,似游荡在历史长河之上。
  天水共色,震撼莫名。辽阔山河,尽于足下。
  虽然无声,可仿佛能听见他们的畅怀大笑。
  空中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后生——你为何执剑!”
  倾风张开嘴,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一问,却无言应答。
  “咚——”
  第七道钟声响起,所有虚影顷刻消散,那直叩心灵的问询也归于尘土。
  眼前重是一片空旷,仿佛方才种种皆是幻觉。唯有心脏还在胸腔中过速跳动,难以平复。
  倾风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狐狸推攘着她的肩膀,高声呼唤,才迟钝地转了下头。
  她轻声问:“我刚才看见的是什么?”
  “是先生触动了山河剑的剑意。”狐狸说,“持剑大会要开始了!”
  倾风恍惚地“哦”了一声。
  二人坐在檐下,听到空灵的风穿过山谷而来,一时竟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过了许久,倾风才发现前方的青石板已被雨水打湿,颜色一块块地斑驳。
  倾风往后一靠,两手撑着地面,长吐一口气,说:“下雨了。”
  狐狸说:“是啊。”
  二人看着阶前雨落,打湿满地的杂草,敲碎盛开的春花,浸透翠绿的山林。柔情春风吹遍十里,群芳春草连成一片。
  白泽睁开眼睛,走到窗前,伸出手接住微凉的雨丝,轻声叫道:“别叙。”
  林别叙坐在檐前的棋盘边,随意应了声:“嗯?”
  白泽说:“若我哪日深寂,你能否为人族出山?”
  “我才不要。”林别叙捻着棋子落在边角,笑说,“同你一样沾染俗世尘土自寻苦吃?我若深隐,不定还能活个千百年。谁爱趟这浑水便谁去,红尘似梦,于我不过流水浮云。”
  白泽收回手,侧眸浅浅看他一眼,未再请求。
  雨势渐小,金色日光又探出云层,只剩薄薄残雨笼晴。
  作者有话说:
  替换了朋友们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辛弃疾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屈原
  第35章 剑出山河
  (“他就是谢绝尘!”)
  是夜, 夜空流光皎洁,星辉入户。
  地面上投映着银白色的窗格纹路,凉风劲吹。倾风躺在床上, 呼吸间闻嗅着从半阖窗户中涌来的暗香。
  半梦半醒中,混沌的意识里又响起今日剑意里蕴藏的那句叩心之问。
  那一声犹如天雷,轰隆隆从九千尺高空劈落而下,带着灼热的雷光,瞬间燎起空气里浮动的妖力,几要将倾风吞没殆尽。
  倾风猛然惊醒, 浑身一震,疼得直接从床上翻滚下来。
  落地时的一声闷响,叫她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咬紧牙关,沉沉两个喘息,将险些出口痛呼声扼断在喉咙里。
  下午还以为那道剑意没有影响,不想是留到了晚上。
  倾风用手肘支撑着半爬起来,想回到床上,可视线之中黑白交际, 大脑更是神智不清,已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
  四肢百骸里像有无数个滚烫的铁钩从血肉深处挑破, 她终是坚持不住,强撑着的手臂一软, 又摔回地上, 不一会儿全身衣物已被冷汗打湿, 身上肌肉痉挛似地抽缠。
  倾风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深渊, 没有肉体, 只剩灵魂在罡风烈焰中摧磨, 下意识抬手去摸索身边的物品,以求借由真实的触感,将自己从这场残酷的严罚中解脱。
  她的动作将盛放衣物的竹篮从凳子上撞了下来。洒落在地的衣服被她抓在手里,因为过于柔软又很快松开。直到手指触碰到一片坚硬的东西,死死攥紧手心。
  那物体发钝的边角割破了她的皮肤,一点微末的痛觉反减轻了经脉中痛苦。
  倾风睁开眼,水光弥漫的瞳孔倒映出柔白月色下的一地狼藉。
  她换了口气,重新蓄起一点力气,摸到一侧的床脚,艰难爬回床上。
  等做完这一切,倾风的意识已近迷离。
  她平躺在冷硬的木床上,如野狗一般垂死挣扎,却是扯着嘴角无声笑了出来。
  那笑容凉薄而讽刺。
  是卑微蝼蚁却敢仰天直视天穹,道说不过如此的那种蔑然。
  虫鸣风吟声里,倾风默数到五百,痛意终于开始减退。
  这次妖力的反噬比以往结束得要早——倾风恍惚间闪过这个念头,胸膛剧烈起伏,在沉累疲倦中逐渐睡去。
  迷蒙中,似有万千星河随之入梦,在她浑然漆黑的世界交织出一片绮丽的景色。
  倾风倏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站在一座静谧的高山之上。周遭光景肖似今日钟声剑意中曾出现过的那座邈邈仙山。
  她垂眸看去。
  下山的路通到底部,是一片还映照着灰蓝色的湖面。
  太阳将出未出,一片浅淡的霞光投在上面,连成一线,在白蒙蒙的视野中,仿佛是天地相接的尽头。
  风声,哭声,笑声,都写在湖面的褶皱波纹里。
  倾风只觉自己无比清醒,大脑没有半点虚妄的感觉,甚至荒诞地认为这里与现实一般无二。
  如同庄周晓梦,或许此时才是久梦方醒。
  她沿途走下山,站定到湖岸边,低头看向淡蓝水面里浮动的身影。
  有一瞬间,倾风几乎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
  忆不起自己的面容、来历、过往,也无甚负累、追求、责任。
  她不过是在天地间千里游荡的一名游子,孑然一身孤立于世。万般红尘过客皆如云烟,旁人牵绊不过一场清梦,醒来便了无痕迹。
  倾风感觉自己好像初来这人世,心神与此地山水融合到了一起。
  她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凌波踏在水面上。
  悠扬荡漾的水影里,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长剑。
  形随意动,人随剑走。
  倾风在璀璨星河笼罩的湖泊中挥出了那套奥妙至深的剑法。
  今日不曾参悟到的剑意,因为此时此刻的心境,了然于胸。
  剑气激起水花无数,半空如沐银河。
  湖面惊涛不止,一时竟分不清天与地、人与影。
  剑停、风止,大小水珠砸回湖面,荡开波纹无数。
  倾风回过头,淋湿的发梢随之甩出一条水线,岸边不知何时已多出一道身影。
  林别叙一席白衣盘膝而坐,轻薄飘逸的长袖铺洒在草地上,他一手支着下巴,在幽凉夜色中低笑着问道:“如果你不是你,你有没有想过,如何为自己活,为自己死?”
  他的声音温润清和,与这夜的风月交衬,却短短两个字将她从这幻梦之中驱逐。
  “倾风。”
  倾风手脚失重,天旋地转,整个人坠入冰湖,猝然睁开眼睛,在床上挺身坐起。
  她又干坐了许久才分清梦境现实,抬手想擦额头的冷汗,突如其来的刺痛感叫她动作一顿。摊开手指查看,发现林别叙送她的那块妖力碎片还握在手心。
  边缘处的血渍已经干了,那碎片同先前一样,看起来平平无奇。
  耳边还弥留着林别叙的那一句问话,倾风抿着唇角自嘲一笑: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若是奢望过多就能成真,世上又有谁不想一动撼乾坤?
  倾风端详片晌后将它放下,也把昨夜那黄粱一梦压到心底,转头环顾四周。
  衣服依旧散落在地,但是床头的窗户关上了。前方门扉半开,地上摆着一碗清粥,还散着袅袅热气。
  倾风走下床,捡起衣服,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意穿上。到门口弯腰端起陶碗,出去与在院中的陈冀一起吃饭。
  她用冷水随意泼了把脸,听见山道上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奇怪问道:“外头怎么那么吵?”
  开口询问才发觉声音粗粝嘶哑,干咳清嗓,又问了一遍。
  陈冀坐在石桌旁,面色如常地答道:“持剑大会开始了,附近的农户与京城的百姓,今日都可前来观礼。”
  倾风说:“是吗?”
  她快速喝完一碗粥,捧起桌上的碗筷过去清洗。整理好后,一面放下袖子从后厨出来,一面问陈冀:“我也过去看看。师父你不去吗?”
  陈冀说:“我不去了,今日只是报名,没什么好看的。你也早点回来。”
  倾风应了声,随意将头发扎在脑后,矫健地往山上跑。
  她今日早晨起晚了,到地方时仪式已进行到一半。
  广场正中搬来一个巨大的香鼎,斜后方是一个木制的高架。林别叙单手执笔,身后还跟着两名小童,一个手捧木牌,一个手捧檀香。
  铜鼎四面各站着一位持剑的前辈,上前报名的弟子能从前辈剑下突围,成功取到檀香,点燃后插入鼎中,才算报名成功。便可将名字写上,挂上木架。
  第一炷香是白泽点的。先生正站在殿前高台上,目光澄净地注视着熙攘人群。
  弟子们站在空地两侧,列成竖排,而百姓们则被拦在长阶与广场外围。人数倒不是很多,刑妖司将大部分百姓拦在了山下,只放了百余人上山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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