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权力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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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病已,是尘世中一个破落皇室宗亲。病已代表病情痊愈,身体康健的意思。都说生活在帝王家是最幸福的,那是星斗小民的朴素愿望,其实皇亲有皇亲的无奈,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无情最是帝王家,或许才是帝王生活的真实写照。
  他的人生开局大概是世上最惨的,父母惨死,姑母、祖母被杀,祖父、曾祖母自缢……古人常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说的大概就是他吧!病已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为亡魂洗冤,告慰亲人在天英灵!而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汉武帝!
  武帝的一生可以用雄才大略来形容,任用卫青、霍去病北征匈奴,沉重打击了气焰嚣张的入侵者,开通了丝绸之路。不过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武帝英明一世,没想到晚年被人玩挵于股掌中。
  唉,做人难,做男人难,做一个有权利的老男人就更难了。晚年的武帝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一步步掉进别人设计的陷阱中,害得父子反目,妻离子散,也改变了病已的一生。
  故事得从武帝北巡说起……
  天汉三年(公元前98年),年近六十的武帝再次北巡,路过河间国时,见别河冒紫气。古人常说紫气东来,这可是天大的祥瑞啊!武帝忙召来望气佐,命他观望。
  望气佐是个啥玩意呢?据说就是长着三只眼,能够窥测天机的人。其实那是瞎扯淡!在秦汉时,望气佐就是一观测天象的,可以理解为方士的一种。望气佐多大点官?说实话,没屁大!望气佐俸禄两百石,与侍诏、掌故、明堂丞、灵台丞等都是太史下属,上面有太史丞、太史令。写出《史记》的司马迁就曾担任太史令。太史与太乐、太祝、太宰、太卜、太医六令丞等都是太常的下属。在汉代,官吏俸禄基本代表了地位高低,俸禄高的一般官位高。
  这个望气佐官长得獐头鼠目,身材矮小。他一手捋着胡须,双眼眯成一条线。左瞅瞅,右瞅瞅,一会拧着脖子仰天观望,一会腚帮翘得老高俯瞰地府,装神弄鬼,煞有其事。自古装神弄鬼的,都喜欢装模装样,让人看得摸不着头脑。
  武帝目光锐利,虽然已经风烛残年,却威严肃穆,气势逼人。他背着手等了许久,逐渐等得不耐烦,上去就是一脚,将望气佐踹个狗啃泥。望气佐贼眉鼠目,忙跪拜道:“陛下息怒,实在是异象啊!微臣仔细观望,已经参透天机!”武帝笑问:“什么天机?”望气佐急切道:“陛下,紫气落于河阴,而女子属阴,说明这附近必有奇女子。”
  武帝虽然年过六旬,不过食色性也,是个男人都无法幸免。他忙召来河间国随行官员询问。那官员一拍脑门道:“陛下,微臣想到一件事,这附近还真有奇女子!已故的赵黄门有个女儿,名叫赵岚,年方十五,据说她从小双手紧握,一直无法掰开。有人说是小时疾病导致,有人说她天生异象,也有人说是等待有缘人来打开。”
  武帝欣喜不已,亲自前往。见赵岚长得国色天香,仙衣飘飘,武帝心神一荡。伸出双手轻轻一掰,却将赵岚双手掰开了。这就尴尬了,本来说很难打开,结果轻轻一掰就打开了,这不是公然欺君吗?领导尴尬的时候怎么办?当然得员工上前化解。于是望气佐忙上前恭贺道:“陛下是天子,天子一到,诸邪避让,众神伏首,所以能轻而易举掰开这姑娘的玉手。这是上天有意要把这人间尤物赠给陛下,微臣恭贺陛下!”
  武帝稍稍点头,望向众人。众人也心中有数,纷纷恭贺,彩虹屁吹上天。武帝大喜,仔细望去,只见赵岚手中藏着一个小玉钩,锃光瓦亮,异香扑鼻。武帝心醉神迷,当即纳赵岚入车辇,云雨几番,赐号钩弋。
  说实话,十几年掰不开手,那得藏了多少灰?说不定都十里飘香了……再说,十几年打不开手,手里还藏着玉钩,难道是从娘胎带来的?没办法,武帝偏偏就信了。为啥呢?也许原本就是君臣相互配合的一出戏,一个要吃肉喝汤,一个要升官发财,这真是各取所需。
  自从纳了赵岚,武帝对她宠爱有加,又封她为夫人。后大修宫殿,取名钩弋宫,整日与钩弋夫人厮混,枯木都开始逢春了。为了取悦赵岚,年过六十的汉武帝喝鹿血,吃那啥,逐渐生龙活虎。第二年赵岚怀上龙子,一直怀了十四个月才生下儿子,取名刘弗陵。
  武帝趁机封钩弋夫人为婕妤。婕妤是个什么职位呢?在大汉,后宫嫔妃一般分十四个等级,分别是皇后、婕妤、娙(xing)娥、傛(rong)华、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长使、少使、五官视、顺常视等。婕妤地位可是仅次于皇后!
  武帝大喜,当着满朝文武面道:“朕这些人一直有个心病,那就是太子过于仁善,无法承继朕的丰功伟业。都说子不类父,朕这个儿子确实缺乏朕的杀伐果断。朕这六个儿子,太子过于仁慈,缺乏杀伐果断;王夫人生的次子齐王刘闳早卒;李姬生的三子燕王刘旦能言善辩,智谋有余,刚猛不足;四子广陵王刘胥力能扛鼎,可惜是缺了点谋略;李夫人生的五子昌邑王刘髆(bo)恭谨贤明,只是过于孱弱。如今钩弋夫人为朕生了一个儿子,希望不要像他的兄长们一样。”
  左丞相刘屈氂(mao)趁机奏道:“陛下,听闻钩弋夫人怀胎十四个月才生下皇子,这必是天降圣人啊!上古帝尧的母亲陈锋氏女怀胎十四个月,这才生下帝尧,由此可见钩弋夫人可比尧母,六皇子可比帝尧啊!”刘屈氂这马屁拍得武帝舒服极了,立刻改刘弗陵所生之门为尧母门。
  武帝宠幸钩弋夫人,让太子危机感越来越重。当时太子只能背靠母亲皇后卫子夫,外戚势力早就被打压得抬不起头。先是大姨母卫君孺与丞相公孙贺的儿子涉嫌贪污军饷,又被揭发与阳石公主私通,以及用巫蛊之术诅咒武帝,结果父子都被武帝处死。后是太子的两个妹妹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卫青儿子卫伉、卫长公主的儿子曹宗等人因为涉嫌利用巫术诅咒武帝,全部被诛杀。自此太子在朝中外戚势力被铲除殆尽,只剩下宽厚的大臣愿意拥戴太子。
  随着武帝越来越亲近钩弋夫人,朝中宫中许多人也开始见风转舵。继任丞相刘屈氂与贰师将军李广利是姻亲关系,李广利又是昌邑王刘髆的舅舅,所以二人一心拥戴李夫人生的五皇子。无奈刘髆无欲无求,二人只好借力打力,利用钩弋夫人与卫子夫的斗争,让两方斗得两败俱伤,刘髆好渔翁得利。其余朝中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官员主张杀伐果断,向来与太子的宽仁政策不同,担心日后遭到太子打击,于是索性站到钩弋夫人一边,联手打算绊倒太子。
  钩弋夫人也大力收买人心,不仅郎官,连后宫许多太监也纷纷依附钩弋夫人,公然与皇后卫子夫、太子对着干。先是黄门苏文经常进谗言,污蔑太子调戏宫女。武帝听闻后悄悄给太子宫多调了两百宫女让他好好调戏,苏文等人阴谋没有得逞。后是小黄门常融、王弼等人联手进谗言,说太子在皇帝病重期间面带喜色,似乎盼望皇帝早日归西,他好接掌大位。武帝默然无语,几日后待太子前来探望,见他脸上有泪痕,却强装欢笑,武帝暗暗感动,于是将常融处死。
  虽然几次灾难都躲过去了,但如今的汉宫,已经不尊皇后,人人巴结钩弋夫人,自然捧高踩低,都想将太子拉下马。这就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啊!
  机会终于来了,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夏五月二十日,刘病已在太子府出生,称为皇曾孙。母亲王翁须晋升皇孙妃,父亲皇孙刘进急忙向太子报喜。太子和良娣史妙莲喜不自胜,两人齐齐入宫,一个拜见武帝,一个拜见皇后卫子夫。武帝喜得皇曾孙,也高兴得合不拢嘴,赐名病已。
  不久武帝带着钩弋夫人和四岁的刘弗陵躲到甘泉山南甘泉宫避暑,留皇后和太子在长安城。结果避暑避过了头,六十三岁的老头子被险些吮干,一夜之间下不了床。此时武帝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两个女儿拿着木头人攻击他,惊醒之后又气又怒,一下病重。后病重消息不胫而走,于是一场关乎所有人前途命运的生死之战拉开了帷幕!
  武帝病重,疑心病越来越大。自从两个公主出现巫蛊之事后,后宫嫔妃为了得到宠幸,纷纷利用巫术相互控告,很多人妃子无辜被杀,连外戚和其余朝臣也纷纷被株连,后宫和朝廷一片混乱。武帝也因此日夜怀疑有人用巫术诅咒他,急忙召来宫中嫔妃、太监训话,又召开护卫、大臣训示,众人谁也不敢吱声。
  后来黄门苏文、绣衣御史江充等人揣摩到汉武帝心意,于是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到来。黄门又称黄门郎,在名义上隶属少府,又是皇帝近侍,可以自由出入禁中,在皇帝和尚书令之间往来传达,但日暮十分必须出宫,属于外官。黄门与小黄门不同,小黄门是太监,属于内官。至于绣衣御史,为侍御史的一种,因穿着绣衣得名,专门执行皇帝亲自交付的案件,相当于专事专办的特使。
  先是绣衣御史江充进言:“陛下,您一直龙体康安,如今却突然病倒,必是有人用巫术诅咒陛下。微臣听望气佐说京城有邪气,胡巫也说京师有巫蛊,会不会京城有人在诅咒陛下?陛下如果不信,可以请望气佐和胡巫前来问话。”江充是有名的酷吏,以治理权贵闻名京师,长得浓眉大眼,面庞清瘦,双目透着丝丝寒光。
  武帝大怒,立即召来望气佐和胡巫。二人按照江充的话叙述了一番,胡巫又接着道:“陛下,必然是有人用蛊术暗害陛下,只要除了祸根,陛下自然长命百岁!”汉代胡巫多来自匈奴,匈奴人信仰自然神,所以常常通过怪异的舞蹈和晦涩的咒语来显示鬼神的威权。许多女性无法从事射猎,只好从事巫术,所以胡巫多数是女性。后来骠骑将军霍去病被巫术所伤,武帝也逐渐开始信仰胡巫。
  望着眼前年老的胡巫眼皮耷拉,满脸透着煞气,武帝拍案道:“好!江充,你是绣衣御史,朕就派你前往,谁如果犯上作乱,你可就地正法!”江充立刻率兵前往,命胡巫带人四处掘地寻找木偶人,凡是挖到木偶人,周围五里百姓全部抓捕,并且用炮烙酷刑逼供。百姓人人惶恐,不得不争相诬告旁人保全自己,结果京师惨死数万人。
  数万人惨死后,武帝病情有些好转,于是对巫术更加笃信。见武帝病情还没有痊愈,苏文趁机道:“陛下,如今京师巫蛊之气已经除掉,可胡巫说宫中还有巫蛊邪气,不知道是不是宫中也有人……”武帝拍案道:“不要说了,抓!绣衣御史,你去办!”江充抬头望一眼武帝身旁钩弋夫人,为难道:“陛下,这牵涉后宫的事,微臣带兵前往有些不放便,可否请公公等人一起前往,也免得有人污蔑臣挟私报复!”
  武帝愣了一会道:“苏文一向对朕忠心耿耿,派他前往。绣衣御史,你觉得还派谁前往合适?”江充急切道:“游击将军韩说、御史章赣,二人一个掌兵,一个监督,绝不会冤枉任何人,也绝不会让任何人有反叛的机会!”武帝沉思许久,终于点点头。
  苏文会同江充、韩说、章赣四人,让韩说驻军京师,苏文领着江充和章赣前往后宫先见了皇后卫子夫,传达武帝旨意。卫子夫虽然已经年老色衰,却掩不住眉宇间一丝傲气,依旧雍容华贵。她心下一惊,只能遵旨。
  江充趁机问道:“皇后娘娘,您看从哪里查起合适?”卫子夫凌然不惧道:“既然哀家是后宫之首,就从哀家查起吧!”江充一惊,急忙道:“这恐怕不合适,娘娘受陛下恩宠,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娘娘啊!”卫子夫叹气道:“恩宠?那就从太子查起吧,他是一国储君,应该先站出来接受监督。”江充急切道:“娘娘万万不可,太子是未来储君,我们更不能轻易查啊!还是先从那些不受宠的妃嫔开始吧?”卫子夫只能点头。
  秋七月,苏文领着江充、章赣挨个宫殿查起,始终一无所获,甚至连武帝的御座都挖坏了。巫术果然厉害,连皇权都让位于神权。这时苏文领着众人来到了太子宫,先拜见太子。
  太子刘据慈眉善目,一瞥胡须,看上去十分和善而文弱。他一脸淡然道:“既然是父皇的旨意,你们依照旨意办事就是,随便搜吧!”苏文命人在后园四处挖掘,终于在一株松树下挖到了桐木人偶。太子大惊失色,惊呼道:“这……这怎么回事?”苏文露出一丝邪笑道:“太子,还是自己向陛下解释吧!”
  太子无处申辩,想到武帝在甘泉宫养病,始终杳无音信,担心武帝已经死去,苏文等人是故意暗害。想到之前苏文诬告自己调戏宫女的事,他虎躯一震,匆忙拜访少傅石德。
  石德满头银发,眼眉低垂,虽然老态龙钟,但依旧精神矍铄。他担心被太子株连,于是怂恿太子谋反。石德煞有其事道:“太子啊,远的有秦朝太子扶苏被害的事,近的有丞相公孙贺和你两位妹妹以及卫青后人被株连的事,哪一件不是无中生有,奸臣弄权?现在苏文、江充等人利用胡巫,分明是想暗害太子。”
  太子六神无主,急切问:“少傅,你是让我谋反吗?”石德无奈道:“不谋反,太子还有出路吗?陛下如果已经去世,江充等人娇诏就能杀了太子。陛下如果还活着,就凭你宫中的木偶人,陛下会听你解释吗?太子不要忘了,你的两个妹妹是怎么惨死的!眼下只有一条计策,利用伪造诏令把江充等人收捕入狱,把他们的阴谋诡计全部查清楚,然后向陛下请罪!”
  刘据十分急切,又没有良策,只好采纳石德意见。先入宫与皇后商议,皇后拍拍太子肩膀宽慰道:“为娘与你共存亡,你放手去做吧!反正你两个妹妹都死了,你姐姐的儿子也死了,你舅舅一家被灭门,咱们娘俩在陛下眼里还算什么?何况几次派人去甘泉宫请示,始终杳无音信,陛下是生是死咱们也不知道。”
  太子于是坚定信心,派遣宾客扮成使者,矫诏抓捕江充,指着江充怒骂:“赵国的奴才,你当初离间赵王父子,如今又来离间我父子,你真是死不足惜!拉下去砍了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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