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攻古器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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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宁见了,眉头一皱,怜惜道:“六郎喝的太急了,且慢些且慢些”还拍着他后背。
  随即在他耳边轻轻道:“哼!小滑头,还敢占姐姐便宜?”
  李煜咳的眼泪都出来,只是连连摇头……
  随后轻轻道:“小姐姐绕了弟弟吧……”
  “哼”太宁轻轻一哼,左手却悄悄拂过他的面孔……
  咳完后站起身来,拿袖子擦了擦嘴,边诵边写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
  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
  同醉与闲平,诗随羯鼓成。”
  论起质量来,这首较之前两首渔父诗更胜一筹,开头两句让人一眼便能记住,这就是佳篇的先决条件。
  画舫众人一开始听的既然无声,等最后一句一出,却都笑得开怀。
  李煜分明拿自己刚才那一撞开玩笑。
  人群中太宁淡淡的看着李煜,眼神包含深情,她知道,这首词是写给她的,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说的便是刚才端酒与他的场景。
  只是开头两句则在少女心中拨动起了更大的涟漪,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太宁看着湖水中倒映的面容,确是胜过三春娇艳,心中惴惴,不由得有些痴了。
  看上去平常的词句,在二人心中却颇不平常,其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且妙处难传他人之耳。
  春日下午的太液池上,众人恣意宴饮,好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
  南唐现下和北边比起来,说太平盛世倒也不为过。
  吃饱了饭的人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穿八卦。
  在有心人的散布下,茶馆或者庙门口的俗讲很快就从目莲救母改成安定王计赚史虚白。
  一个敢在李璟面前当场撒尿的名士,被年仅十三岁的的安定王耍的团团转,不得已只好当了他的西席先生,这本就是传奇性十足的故事,在被这货说书人大加演绎后便更不得的了。
  一时间各种版本充斥市面,李煜从茶楼中获取各色消息,一时间也有点目瞪口呆。
  尼玛,人民群众确实是够能编的。
  随后,空心汤团也莫名的流行起来。
  为此李煜实在是无法理解,猪油味道的糯米团子,怎么可能好吃?
  结果却让他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空心汤团以“六郎敬师汤”的名义一跃成为了和束脩相提并论的重要“礼器”。
  谁家请教书先生过来,不管是穷是富,第一顿肯定是空心汤团,据说是为了双方都能讨个好口彩,家长固然指望蒙童能成为像安定王那样的文坛天才,同时也顺带着捧捧教书先生将其和史虚白相提并论。
  李煜对此目瞪口呆之余倒也佩服起中国人来“……果然是国人,不管什么事情都能扯到吃的上面来,而且还形成风俗文化……”
  至于某些先生年老体弱,被汤团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请郎中的事情,却也没法细说。
  那两首首《渔父》诗和《子夜歌》也随之轰动江宁。
  大唐第二偶像,又出新作,还是即兴所做。
  虽然从戏剧性来讲不如之前那阕《一斛珠》,但胜在给的多,诗词三连,且清雅归隐之意,让人由衷赞叹,真不知道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是如何参透其中三味。
  一时间又有传言,安定王指不定是那个高僧转世。
  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安定王自己都写了,这还有什么可疑问的么?
  李煜“娘的,早晚要劝便宜老子成立中x部,否则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不过随即想到幸亏和太医院那些郎中关系不错,没把那些充满动物器官名的药方泄露出去,否则以南唐百姓的八卦热情,肾亏小王子的名头是跑不掉的。
  ……
  与此同时,澄心堂也迎来了重大人事变动。
  潘诚厚以李煜副手的身份,正式进驻澄心堂。
  一同上任的还有史虚白,李璟对李煜能够将此人“请”出山非常满意。
  毕竟野无遗贤也是衡量帝王成绩的重要标准之一。
  既然史虚白都向自己低头了,那岂不是自己这个皇帝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
  于是当场下旨,封史虚白为澄心堂点校,专司古籍善本整理修订工作。
  看上去这职务很不起眼,可中国文人向来讲究立功立德立言。
  最方便性价比最高的方法就是编纂书籍,如此行一事而三全。
  (我没收某速冻食品公司的银子,这不是广告!)
  李璟摆明了是给史虚白一个刷声望的好机会,后者自然心领神会,跪下磕头谢恩。
  二人见原来那点便溺之怨,也随之消解。
  原来澄心堂李煜不在时,以樊斌品级为最高。
  现在潘诚厚和史虚白一来,樊馆长便落到老三的位置去。
  潘诚厚和他相熟,知道这位不是争名夺利的性子。
  但本着拜码头的想法,还是拉着史虚白一同请他喝趟茶。
  而史虚白在知道潘诚厚的品级后也被吓了一大跳,正五品的大太监,整个内廷也就两只手的数量,俱是皇帝心腹。
  赶紧找韩熙载打听,随之对潘铁筹昔日的赫赫威名也有了了解。
  既然出仕,那便要有出仕的样子,当下努力和潘诚厚拉近关系。
  后者也知道这位是安定王看重的奇人,见他态度谦逊,自然也是笑脸相迎。
  于是二人关系也由此升温不少。
  潘诚厚一说要请樊斌喝茶聊天,史虚白是举双手赞成,他清高狂傲,可不代表不通情理,新官上任总是要拜访下老土地,一来是礼貌,二来双方有个非正式的接触后,如果需要彼此释放善意时也能放心些。
  这一日,正巧三人都有空,便在樊斌的书斋内,鼎足而坐。
  樊斌是老实人,和潘诚厚又熟悉,对此二人的到任倒是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声明,自己乃是一个小小的图书管理员,也就在内藏图书中有点心得,其它事情则拜托二位。
  三人中,史虚白是将澄心堂视为自己官场游戏第一步,务必一炮打响,才能保证后面能步步高升,到低是五十多的准棺材瓤子了,时不待我的精神特别强烈。
  潘诚厚则是一心报恩,已经把自己视作李煜的下人。
  樊斌,还是老样子,只要能能和那些古籍善本在一起,就比什么都高兴。
  有这样的态度,三人自然是约谈越融洽,越聊越投机。
  史虚白本以为樊斌只是个不起眼的老太监,结果几句交谈后马上改变了看法,老太监是不假,但眼前这个老太监对于版本刊目学的精深程度简直让他自愧不如。
  在李煜前世,著名史学家邓广铭便提出过研究历史的四把钥匙,分别是年代、地理、职官、目录!
  中国古代各色书籍资料之多用“汗牛充栋”“卷帙浩繁”来形容绝不为过
  资料一多自然就引出查找搜集阅读整理的问题来。
  历朝历代也为此下功夫,将能搜集到的资料统一抄写编目,不同的朝代有不同的编目方法。
  还有不少私人藏书家在此项上耗尽终生之力。
  如何寻找到合适的书籍,就要通过目录这把钥匙了。
  清代史学家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中曾云“凡读书最切要这,目录之学,目录明,方可读书,不明,终是乱读。”
  樊斌为人淳朴,自幼便在宫禁中管理图书,他于其他方面有几分呆气,但在刊目上却显出过人的天赋,在杨吴时期,樊斌便常去拜访名士学者求教。
  而被访者则无不为其的学问而啧啧称奇,考虑到他还是个身残之人,对他也就格外宽容。
  一时间,竟然有了“小太史公”这个绰号来,这对一个向来被读书人看不起的太监而言实在是了不起的赞誉了。
  甚至有惋惜,如果他没有身体残缺的话,放到国子监做个五品司业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说着,说着,话题扯到青铜器皿上,澄心堂内不但搜罗古籍善本,还摆放着不少上三代的古铜器。
  不少是南渡之人携来,却因为家道原因而卖出,李璟知道后便下令动用内帑买来。
  这些东西也归樊斌管,说道兴头上,史虚白忽然一拍大腿。
  “虚白为大王征辟后寸功未立,鸠集坟典之事也有前人珠玉在先,仆倒是想到一件事情,可以做一做,做成了对大王有极大的好处。”
  “噢?”另外两人齐齐问道“何事?”
  “此事颇难,仆做起来的话,少不得要二位相帮了”史虚白看着二人,面色渐渐严肃起来。
  “便是为这些钟鼎之物定名定制!”
  “什么?”
  潘、樊二人大吃一惊。
  “这,这,就你我三人?!!能行嘛!”樊斌满脸不可置信。
  青铜器是夏商周时代的产物,在古代中国便多有出土,但一直缺乏相关的专业学说,来对其进行系统性的论述。
  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
  落到青铜器研究上,也是如此,大家都知道这些古董值钱,但某个器型到低应该叫做什么名字,或者一个名字下可以对应几种器型,根本就是一片混乱。
  大家都凭自己感觉来,缺乏系统的分类论证。
  这点是李煜这种穿越者所无法理解的事情。
  在他眼里鼎就是鼎,司母戊鼎、大克鼎都是鼎。
  兴许是见得惯了,便少了些思考,但一个四足,一个三足,一个方,一个圆,外形上完全不搭界竟然却共享了同一个器名。
  至于在博物馆中盉也是常见,但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这玩意叫盉而不是叫尊?
  不叫爵?
  不叫板?
  不叫鸡?
  在李煜前世那个位面,青铜器学的发轫很早,但真正成熟盛行则是在宋代中期,宋代中期经济发达,文化研究也随之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大量的文人学者开始将精力花到这些千年之前的物件上,在众多学者共同的努力下,终于厘定相关的器物名表来,一直沿用至后世。
  不过现在,这些玩意还处于乏人问津状态。
  论出土器物的数量和质量北边遥遥领先南边,可研究者却都在乱世中被杀的差不多了。
  反而是南唐和西蜀后来居上,尤其是南唐的江淮之地,更是密集出土了不少好物。
  南唐来做这项学问工作倒是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这个时代不像李煜前世网络发达,要找什么图片资料在网上点几下就能看到,如果会翻墙的话,对于学术资料的搜集更为方便。
  眼下可以是活字印刷都没发明的时代,知识只能存储于图书馆和学者的脑中。
  而史虚白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他有家传之学,史家好几辈人都醉心于此道,留下不少心得专著,集定成册后倒也巍为可观,家中还搜集了不少器物,可惜在破家之时都已损毁殆尽,但好歹留下图样和前人研究成果。
  有这册子打底,加上樊斌这么个活目录。
  史虚白心中盘算,樊斌的存在可以替他减轻大量查找核对资料的工作,好让他的脑子空出来,专门思考定名定制问题。
  至于潘诚厚,别的本事没有,但几十年内侍省呆下来,记忆力好的惊人,只要他愿意,什么文字、数字、乃至图样,过目之后便不会再忘。
  加上澄心堂内人手不缺,随时能叫来大量识字的太监或者低级官员打下手,整理资料。
  “天时地利人和俱全!这次的彩头顶要拿下!”史虚白一拍桌子。
  潘诚厚和樊斌有些不以为然,不就是个青铜器定名么,犯得着这么兴奋。
  史虚白见二人表情也能猜到他们心中所想。
  当下道:“二位,你们莫要小看此事,弄好了可是关乎国运的奇功啊”
  “此话怎讲?”潘、樊二人终日在深宫中,于眼光见识上到低是不如的。
  “二位,青铜器物,可分为养器和礼器两种,前者便是日常所用之器,后者乃祭祀所用。”
  “《礼记•曲礼》云凡家造,祭器为先,牺赋为次,养器为后。又说大夫士去国,祭器不逾竞,大夫寓祭器于大夫,士寓祭器于士。”
  “这便是说,祭器的重要性,祭器乃是身份品级之象征,或者最简单的,《公羊》上说‘天子九鼎,诸侯七,大夫五,元士三’鼎便是祭器之一。”
  潘诚厚听了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倘若我大唐先厘定祭器的规制命名,便是在这文化大统上占住了先机?”
  “正是!到时候,北方伪朝若要祭祀,便需遵循我等定下的规制,哼,毛锥子无用?尔之亲属有无血食,便是由毛锥子来厘定了!”
  樊斌和潘诚厚对此有点似董非董,脸上还是有着江信江疑的表情。
  如果李煜在肯定要拍大腿喊妙,这就是典型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输出,说难听点文化侵略!
  华夏古代向来重礼,当一个国家的礼仪礼器都遵循别国制度时,这个国家在文化上也就差不多完蛋了!
  当后来的辽国以中原正朔自诩的时候,真不知道耶律氏和萧氏的祖先在九泉之下到低是该哭还是该笑?
  史虚白见二人还是兴致不大高,叹了口气道:“二位,大家现在都是在安定王这条船上,到成功之日,便是大王主导,让他将此禀告圣人,你们说……”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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